第59章 上京了
就是薛姨媽見此情形,也猜得到柏楊這香是送給黛玉的,畢竟唯有她是那夜裡睡不好的。更別說寶釵和黛玉二人。
黛玉原本對柏楊的印象就很好,如今心下感念,倒有些明白寶釵何以對這個哥哥讚不絕口了。
心下不免暗自羨慕。寶釵原本就有個親哥哥,便處處將她的事放在前頭,如今又來了個義兄,同樣體貼入微設想周到,而她……若自己身邊也有人如此相互扶持,又何至於如水中浮萍,雨打風吹?
從前黛玉覺得自己心中與寶釵總有瑜亮之感,故不能從容以對,總在心下細細比較。多少人說她賢惠大方,黛玉也是不服氣的。在她想來,無非是裝模作樣的那一套,若是自己願意未必就做不到,不過於心不願罷了。所以在她心中,寶釵固然處處出色,卻誠然是天地間第一個大俗人。
何況自己的不流凡俗,還被寶玉推崇,引為知己,對自己比旁人更親近,心中亦不是沒有得意過。
然而人總會長大,失去少年天真。經歷了喪父之痛,她自知許多事已與從前不同,可要她去改,卻又是萬萬不能的。
此時再見寶釵,那原本較量的心思少了幾分,倒將羨慕都顯出來了。
如此一想,暗暗又生一段心事,面上卻越發遮掩得滴水不漏。每日里不過跟寶釵說說話,由薛姨媽帶著做些針黹女工。
在路不計日,過年前一行人總算到了京城。賈璉既然在,薛姨媽並薛蟠兄妹兩個自然少不得要先去賈家一趟,或許在那裡住幾日也是有的。柏楊便主動提出告辭。
賈璉倒是盛情邀請他,但他那點子心思,薛蟠都看得出來,柏楊如何不知?這一路賈璉也找了不少機會想要湊上來,奈何柏楊跟薛蟠總是焦不離孟,所以不得機會。
越是如此,他心中反倒越惦記。
柏楊可不打算跟賈家攀扯什麼關係,自然敬而遠之。再說,就是要去賈家,也不是賈璉開口邀請,別看他在賈家管理庶務,好像十分能耐,其實當家做主的人卻不是他,不過替二房跑跑腿罷了。
柏楊一早跟薛蟠商量過,所以薛蟠提前派了人過來打掃屋子,就為讓柏楊住進去。為這他還想了一籮筐的理由來說服柏楊,「你連宣兒都沒帶,身邊一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住在外頭如何習慣?咱們家的屋子有一陣沒人住了,但諒看房子的人不敢偷懶,總算乾淨整潔,豈不比外頭強些?況且楊哥兒你也知道我們太太的事,去了賈家,怕是三兩句話就被留下了,你若是住在這裡,借口回來照看,總能脫身。」
說完之後,見柏楊不說話,不由忐忑問道,「楊哥兒覺得如何?」
「思慮倒是周全,真難為你了。」柏楊道,見薛蟠面上忍不住露出喜色,他彎了彎唇,又道,「只是我也沒說不去住,你倒費了這麼些口舌,莫不是這一路上都在想著?」
這話打趣的意味太重,薛蟠微微一呆,才意識到自己這是被柏楊調侃了。不過他在柏楊面前一貫臉皮很厚,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只是笑道,「楊哥兒你既然早定下來要住,怎麼也不告訴我?」
「我怎麼告訴?你才是主人家,若我開了口,你並不打算請我住,豈不是彼此都尷尬?」柏楊道。
「我如何會不願意讓楊哥兒住?」薛蟠立刻表明心跡,「我恨不能楊哥兒日日都住在我家裡才好。」如此日夜廝守,縱然夢裡也要笑醒了。
「那倒未必,說不准你這金屋裡就藏著個美嬌娘呢?」柏楊笑道。
薛蟠雖然知道是玩笑話,但還是指天發誓自己心裡只有柏楊一個人,別人再入不了眼,金屋藏嬌就更是子虛烏有,讓柏楊萬萬別多心。然而柏楊卻道,「就是有也不要緊,如今你們都去賈家,我一個人在那裡,美嬌娘也就是我的了。」
忘了是在什麼地方看到的一句話:讓情敵出局的最好辦法是什麼?那就是在愛人之前,更早也更明顯的表示出自己對對方的興趣。如此一來,他們就成了情敵,愛人自然會處處小心提防,任何接近都被認為是早有預謀。
柏楊覺得這種說法倒也有趣。不過,如果愛人的心不在你這裡,情敵變情人的梗也早就爛大街了,說不准你反而做了人家兩個人中間的炮灰呢!
不過,用來打趣薛蟠,的確很好用就是了。
縱然薛蟠自覺清清白白,也不由一頭冷汗,再次確定了一件事,無論是哪一方面,自己跟柏楊比起來都差得遠了。雖說他並沒有想過要在柏楊面前玩什麼手段,但還是再次鞏固了這樣的印象。
薛蟠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索性讓杏奴跟著柏楊過去,既能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也可以替自己打探一下消息。
他本以為要費一番功夫讓柏楊把人收下,誰知才開了口,柏楊竟然就點頭應了。
於是下了船,他先目送其他人被賈家的人接走,然後便帶著杏奴去安置自己一船的貨物。薛家在這裡就有倉庫,倒是不需要另外租賃。安排妥當之後,柏楊這才前往薛家在京中的宅子。
說是宅子沒人住,只不過是沒有主人罷了。薛家留了一房下人在這裡,專門看管房屋、打理花木等事宜,所以屋子看上去人氣少了些,然而雕樑畫棟、迴廊曲折,卻是不下江南的老宅。只不過京中貴人多,薛家只是普通商戶,房子的佔地面積遠沒有金陵那麼大罷了。
杏奴在前頭引路,見柏楊多看了兩眼旁邊的廊柱,因道,「這些東西同江南倒是大不相同,柏大爺若喜歡,往後多有賞鑒的日子。」
柏楊但笑不語。
杏奴見狀,心下不免忐忑,又道,「京里的宅子不比江南,攏共只有三進的院子,最里一進是姑娘的閨房,大爺就住在中間這一進,外頭是見客的地方。太太喜靜,又時常禮佛,因此住了東邊的偏院,西邊的偏院雖是空置著,卻是十數年沒人住過了,放了不少雜物,一時半刻怕是清理不出來。大爺的意思,就讓柏大爺同他住在一處。」
一面說著,兩人已經到了中間一進院子。轉過迴廊,迎面便瞧見了一樹梅枝從影壁后旁逸斜出,開得好不熱鬧。柏楊微微頓足,看清了院子的格局,便一指西廂房道,「我就住這裡吧。」
「這萬萬使不得!」杏奴苦著臉勸道,「西廂房光線暗,且又濕冷,這冬日裡如何受得住?若是大爺回來時間您住在這裡,皮還不剝了我的?柏大爺只當可憐小的,就是住東廂也好些。」
「那就東廂吧。」柏楊道。
京城的氣候比江南冷了許多,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柏楊就覺得冷透了,杏奴於是恭恭敬敬把人請進早就已經燒得暖暖的正房,然後帶著人去東廂收拾。
話分兩頭,這邊柏楊安頓下來了,那一面薛姨媽並寶釵黛玉等人也早到了賈家。因著薛姨媽來了的緣故,因此闔家人都聚在老太太那裡迎接,見了面,免不得寒暄問候,吵吵嚷嚷一番,然後才坐下來說話。
黛玉雖是回去奔喪,並沒有多少心思,卻也帶了不少東西回來——出門一趟,回來了總要有些東西分送個人,不然倒顯得她是個不知禮的了。只是這一路行來,倒將這些爭強好勝的心思歇了大半。又有薛姨媽等人同來,她自然不是眾人關注的重點,所以也只撿了角落的地方坐了,靜靜的聽著。
家裡有客,姐妹們總是新鮮的,跟黛玉寒暄了幾句,就都走到許久不見的寶釵那邊說話,唯有寶玉磨磨蹭蹭,待在這裡不肯走。到底他真心待自己,黛玉這才強打起精神道,「你有話直說便是,這般磨磨蹭蹭耍猴兒一般,像是什麼樣子?」
寶玉本是見她神色不豫,故不敢開口,這會兒得了首肯,便立刻將手伸出來,露出了北靜王贈給自己的那串鶺鴒香念珠,「林妹妹瞧這個,我新得的,他們要我都沒給,單留著給你的。」
俗話說,有對比才有差別。從前黛玉看著寶玉樣樣都好,事事都肯盡著自己,縱然一兩分不好處,也自己替他分辯了。然而如今她奔父喪歸來,寶玉既不問她好不好,也沒有安慰的言語,倒急著炫耀才得的好東西——雖是想著要給她的,但到底顯得一團孩兒氣,許多事情上都沒個成算的。
比如柏楊不過初見,便可看出自己氣色不好,夜裡不能安睡,寶玉曾朝夕相處數年,卻連個陌生人也比不得!
這樣一想,心下又不免黯然,寶玉這樣子,又哪裡是將來所能依憑的呢?她心中一堵,遂別過頭去道,「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