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5

  當演員不是個輕鬆的差事,像溫慕這種將電影看得比自己重要的男人,當然為此吃過很多苦頭,受傷住院之類的遭遇早就不算新聞了。


  但是這回因為與壞蛋搏鬥而見血之類的狀況,還是被傳的越來越懸乎,以至於醫院裡每天都有前來探望與八卦的各路人士,病房內外也被熱情過度的鮮花與禮物堆滿,成了道顯眼的風景。


  當溫淺予終於有力氣爬起來看看父親時,溫慕卻在病床上沉睡。


  巴黎深深的春光透過玻璃照在那張英俊的臉上,竟然在眼角照出隱約的痕迹。


  四十多的人,難免開始衰老了啊。


  儘管那些雜誌說他是什麼不老男神,也全都是外人的吹捧吧。


  溫淺予坐在輪椅上呆看片刻,又拿出手機凝望在自己失蹤時父親發布到網上的視頻。


  視頻里的溫慕焦急而誠懇,拜託大家尋找兒子的蹤跡,並說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讓他回來。


  任何代價……


  就連溫淺予都不能清楚的知道,如果溫慕出事了,自己會不會有這般決心,但當時看到父親要進到放著炸藥的屋子裡,似乎憑藉本能就反抗起來。


  這大概是血緣的天性?

  走神沉思的時間,溫慕不知不覺便睜開了眼睛,他微微一笑,用仍包著紗布的手腕支撐身體爬起來:「你怎麼不好好躺著?」


  溫淺予皺緊眉頭:「你的手怎麼樣?」


  溫慕回答:「還好。」


  「幹嗎那麼衝動呢?護士說割到筋,很嚴重,別說拍戲了,要是以後連生活都不方便怎麼辦?」溫淺予激動地喊完,立刻捂住自己隱隱作痛的腹部。


  溫慕露出隱約的擔憂之色,然後認真道:「任何一個父親在面對那種情況時,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怎麼能說是衝動呢?」


  病房裡的空氣冷冷清清。


  關於親情,溫淺予埋藏在心裡太多話,或許不該說上埋藏,而是埋葬。


  他以前根本不想對父親掏心掏肺,此刻卻不禁問道:「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親近我,從來都不喜歡我,現在為什麼漸漸改變了?」


  「我……」溫慕抬起粽子似的手,又頹然放下:「我想請你原諒,不到二十歲就做了爸爸,對我不是件無所謂的事……在過去的很多年裡,我都在逃避這個現實,直到我隨著年長而想通了很多道理,才意識到曾經的所作所為,對你是那麼不公平。」


  溫淺予垂首不語,臉色顯得極為複雜。


  「如果能重新來過,我會把你留在自己身邊,讓你受好的教育,讓你從不孤單,我會接受自己關愛著你的鐵一般的事實,也會珍惜我們此生成為親人的緣分。」溫慕苦笑:「但現實中哪有什麼重新來過呢?我明白,這幾年我做什麼都是對你的打擾,你有了陪在身邊的對象,也早已習慣沒有爸爸的生活。」


  溫淺予終於開口,微微梗著脖子,承認道:「是,我沒學會過習慣你的存在。」


  「可以試試嗎?」溫慕問。


  淺淺似乎找不到合適的回答。


  溫慕不是咄咄相逼的性格,轉而淡笑:「不用勉強,比起委曲求全,我更想要真實的反應……只是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你的,任何事情,都請告訴我,奮鬥這麼大半輩子,總該讓孩子過得輕鬆快樂。」


  「我什麼都不用你做,只有一件事,如果你願意。」溫淺予抬起頭。


  溫慕微笑:「什麼?」


  溫淺予說:「不用費力氣對我所謂的關懷,只是大家講你善解人意,你能不能用心的了解我,把我當成個完整的人,而不是你生命的附屬品?」


  聽到這話,溫慕歪過頭無聲地凝望了兒子兩秒,彷彿見到年輕的自己。


  片刻之後,他才在春光中微笑:「好。」


  ——


  由於簽證的原因,左煜無法在法國更長時間的逗留,反覆糾結過後,只能帶著歸意已決、但傷口未愈的小美人登上前往北京的飛機。


  溫淺予穿著寬鬆的衣服,坐到位子上后便顯得疲憊了,嘆息后便抱著小抱枕不再動彈。


  「還得十多個小時呢,哪裡不舒服立刻告訴我。」左煜囑咐。


  「我沒那麼嬌氣!」溫淺予瞪眼睛。


  左煜不置可否的點頭。


  「我記得之前你住院時,還叫我偷偷開車帶你去談生意,結果當天傷口就裂開了。」溫淺予轉而露出笑來:「竟然都過去那麼久了。」


  「是啊。」左煜也坐下來,開始幫彼此系安全帶,而後問道:「你這麼著急回國,你爸沒說什麼嗎?」


  溫淺予搖搖頭:「我跟他說我好像沒有出人頭地的慾望了,他似乎也理解……再說,關他什麼事?」


  「嘴硬把你就。」左煜笑了下:「這回唯一的幸運就是你倆的關係因此好轉不少。」


  「難道我回北京對你來說不是幸運嗎?看來你一點也不想靠近我。」溫淺予立刻扭頭。


  左煜說:「因為我沒覺得你遠離過我啊。」


  溫淺予慢慢歪過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忽然辭職算我任性了吧,幸好公司體諒我,沒有追究我的責任……也許以後我會後悔也說不定,總覺得對不起你們那麼支持我。」


  「不是講好不聊這些了嗎?受傷了有什麼對不起的,本來就想叫你歇一陣子,咱們是去發展事業,又不是去送命的。」左煜沒好氣。


  溫淺予閉上眼睛笑了。


  左煜囑咐道:「不過別跟我媽說太多嚇人的,她心事重,不僅自己沒完沒了的胡思亂想,還會啰嗦到讓你崩潰。」


  「明白,我又不是傻瓜。」溫淺予喃喃地答應。


  小美人臉上還有沒有完全褪去的淤血,想必當時被打的不輕,左煜鬱悶偷看,然後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望向窗外忙碌的飛機場,對巴黎全然不剩半點留戀。


  ——


  楊蓉的反應和兒子預料到分毫不差。


  她早就把房間收拾好,還買了補品,燉了草藥雞湯,手忙腳亂地和左煜把淺淺安頓在床上,瞧著這個傷痕纍纍的男生嘆息:「天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溫淺予全然不會跟母親年齡的女性相處,乾笑著安慰:「沒那麼嚴重,別擔心……」


  「我要看啊,這國還是別出了,治安太差。」楊蓉抱怨說:「我每次去歐洲都遇到小偷,現在倒好,連綁架犯都有!」


  左煜在旁邊無奈勸道:「媽,你快少說兩句,讓他休息吧。」


  「我沒不讓啊,先幫湯喝了再睡,餓著肚子哪行?」楊蓉並不是擅長幹活的女人,轉身收拾衣服的姿勢也很生疏,嘟囔道:「做明星也沒什麼好的,現在的人都瘋了……出門可得小心。」


  左煜本來為淺淺遭罪大受打擊,聞言卻忽然靠著門邊兒笑起來:「那你做明星的親家也得小心啊。」


  「除了胡說八道你還會什麼!趕緊盛湯去!」楊蓉罵道。


  左煜哼了聲,倒是聽話消失了。


  楊蓉轉身安慰溫淺予:「你先好好睡一覺,倒倒時差,明天我叫熟悉的醫生來幫你看看,回家了就什麼都別害怕。」


  家。


  聽到原本陌生的女人對自己將出這個字,溫淺予莫名其妙地有點鼻尖發酸,他扶著被子笑了下,小聲道:「又給你們添麻煩啦,我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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