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24

  父親的「壯舉」叫溫淺予根本就緩不過神來,他伴隨著同事們驚訝的目光渾渾噩噩地下班,將父親和助理帶回清凈的家中,進門便低著頭問:「你為什麼要講這種話?等到明天,不,現在恐怕便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講的是事實,知道又何妨?」溫慕進屋優雅地環顧過四周,而後囑咐助理回去車裡等候。


  溫淺予放下包,愣愣地坐到沙發上。


  他早已習慣自己不被承認的寂寞,偉大的溫慕越是光芒萬丈,背後的陰影就越是黑暗寂寞。


  小美人潛藏在心裡的那種「不存在就好了」的痛苦,直至遇到樂觀又粗枝大葉的左煜,才被緩緩治癒。


  沒想到現在幾乎放下芥蒂,卻忽然得到無勇氣去想象的待遇,怎麼能泰然處之?

  溫慕打開窗戶,抬頭望向外面光影斑駁的梧桐樹,輕聲道:「左煜待你不錯,這房子很適合你。」


  「他說比北京的房價便宜……」溫淺予回答。


  溫慕望了眼被別人認真愛護的孩子,忽然問:「我以為你是格外看重自立自強的人,現在為什麼願意接受他的好意,卻仍不能接受我的?」


  「因為他愛我。」溫淺予抱住胳膊,有種自我防衛的緊張。


  「那我呢,在你心裏面,我不可能愛你嗎?」溫慕回過頭,那張永遠英俊奪目的臉上,隱約掛著寂寞的影子。


  溫淺予拒絕回答,其實他非常不習慣眼前的父親,也不知道今日為何會與往日不同。


  「我對你媽媽沒太多愛情可言,這你恐怕很早就知道,但我永遠懷念她。」溫慕淡淡地說:「今天是她的忌日,她已經離開你二十二年了。」


  親生母親不在了的事實,溫淺予並不意外,他強烈壓抑著自己刨根問底的衝動,假裝顯得不怎麼在意。


  「你恨我,是因為我講過『沒有你就好了』的話,對嗎?」溫慕淡淡地說:「你在我心裡是無辜的,我想要埋怨的或許是自己吧?像我這種人,根本不配有兒子,我不懂該怎麼做人家的父親,直至此時此刻。」


  「別說了,我不希望了解你。」溫淺予低下頭:「我覺得你很可怕。」


  溫慕閉上深邃的眼睛,而後又緩緩睜開:「但我們此生的緣分早已成為事實,即使都不善於跟彼此相處……我也不指望父慈子孝的結局,只希望你記著,世界上還有爸爸的存在,當你需要的時候——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吝嗇付出一切來幫助你,我比左煜更不求回報,我沒奢望你會愛我。」


  說完,他就留下個精緻的盒子,披上奢華的風衣離開了這裡。


  溫淺予瑟瑟發抖地坐在原處,並不清楚自己怎麼會變得如此激動。


  直至周身再也沒有聲響,他才遲疑地拿起父親的東西。


  竟然是個非常別緻,靜雅卻奪目的鳳釵。


  學過影視服裝設計的年輕人,很容易就認出此物的由來——溫慕十幾歲出道,讓他名聲大噪的,是與當時的傳奇影后搭戲的《武則天》,如花般的少年在光影中成為女皇的男寵,畫風瑰麗、留香至今,只可惜那位影后早便服藥自殺身亡,說抑鬱症的也有,說投資破產的也有,原因至今成迷。


  今天是媽媽的忌日……


  溫淺予回味著事情發生的時間,再抬頭已淚流滿面。


  原來這就是答案啊。


  怪不得父親堅持不說,怪不得他不告訴別人兒子的存在。


  溫淺予從未想過,自己的出生,竟然是兩個那麼完美的人的污點。


  他在沙發邊哭的四肢冰冷,明知該趕快把社交網站上的照片刪一刪,省得被記者八卦太多,但卻並沒有慾望行動,甚至泛起種直面事實的決絕——溫慕做每件事都有他的理由,或許這次的選擇,也是想告訴小美人,要學會正視人生吧?

  ——


  遠在北京的左煜當然預料不到巴黎發生的狀況,所以當他毫無防備地在網上看到淺淺作為溫慕的神秘獨生子被爆料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根本顧不得時差,立刻打電話過去追問:「怎麼回事?你爸瘋了嗎?」


  已然回復平靜的溫淺予正在地鐵上悠閑翻書,無所謂地回答:「誰知道他怎麼想?」


  「你怎麼這麼淡定?有沒有記者去八卦你?」左煜問。


  「有幾個,畢竟我在國外。」溫淺予反而帶笑:「雖然紙媒比較收斂,但咱倆的關係很快就會傳遍大街小巷了,你害怕嗎?」


  「我為什麼害怕,我驕傲啊。」左煜說:「有幾個男的能享我這個艷福,是吧?」


  「滾蛋!」溫淺予立刻罵他。


  左煜笑了幾聲,正經道:「其實你在我家出事以後,還對我這麼好,我媽已經接受我們的關係了,她現在整天吃齋念佛的,也沒再說過你的壞話。」


  溫淺予微笑著扶住手機,望向車廂里搖搖晃晃的法國人,和自己在車窗上的倒影,心情格外波瀾不驚。


  ——


  在大部分看客的眼裡,溫慕是個終生都隨心所欲的男神。


  他年少成名,揮金如土,在事業頂點急流勇退隱居國外,時隔多年又毫無緣由地返回娛樂圈,繼續創造著票房與獎項的傳奇。


  如若是其他明星忽然冒出個二十多歲的兒子,定然會引來不乏惡意的揣測。


  可此事放在特立獨行的溫慕身上,卻又不顯得那麼奇怪。


  更何況人皆有愛美之心,當溫淺予的漂亮照片瘋狂流傳起來的時候,自然而然便得到了規模恐怖的關注與熱議。


  「淺淺不是圈內人,心思很單純,我希望大家不要打擾他。」溫慕在電影節上的採訪中如是說,一副自然而然的關懷語氣:「我擔心自己的工作會奪走他本該自由的人生,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存在,從前沒有刻意隱瞞,現在也不是故意提起。」


  話雖如此,可默默無聞的溫淺予還是受到名聲的恩惠,開始三不五時就接到些工作邀約與熱情合作的電話,好在他自來將利益看得很淡,依然踏踏實實地完成實習任務,準備成為一名優秀的正式員工。


  終於能簽合同那天,是秋天的最深處。


  溫淺予捧著幾頁寫滿法語和英語紙在茶水間讀了又讀,直到見左煜發來視頻邀請,才立刻抬頭接通。


  「王律師幫你認真檢查過了,也跟類似的合同對比完畢,沒什麼問題,畢竟大公司做事是很規範的。」左煜大概在辦公室,嘴裡叼著個東西悠閑地說道。


  「喂,你什麼時候又開始抽煙了?!」溫淺予立刻變臉。


  「電子煙,別人給我玩的。」左煜立刻把那東西丟開。


  「你沒事吸電子煙干呀?,下一步是不是準備把香煙撿起來?」溫淺予不高興,雖然意識到他或許是工作壓力太大而藉此提神,卻不想看著左煜拿身體健康開玩笑。


  「知道了,離那麼遠還不放過我。」左煜抱怨道,倒是真的把電子煙塞進垃圾桶,還拿手機攝像頭對準作證。


  溫淺予立刻用手比了個心,開心地露出微笑。


  左煜無奈,也瞧著千里之外的他淡笑。


  「可是合同要簽三年,好久。」溫淺予皺眉。


  「很正常,三年後二十六歲,可以換個更適合你的職位,或者試著創業。」左煜安撫:「這不是好事嗎?」


  溫淺予氣惱:「你就是一點都不想我,我不在北京,你是不是特自在?」


  左煜苦笑:「我承認的話,你信嗎?」


  「是不是所有得異地戀都這麼叫人鬱悶……」溫淺予垂下明亮的眼睛。


  「我只知道年輕的時候,就應該不計代價走想走的路。」左煜回答:「等咱倆七老八十了,兩個老頭子整天對著瞧,無聊的日子還有的是呢。」


  我不會老的!」溫淺予立刻驚恐地捧住臉。


  「是是是,我一個人老成嗎?」左煜無可奈何。


  溫淺予思索片刻,終於勉為其難道:「那我還是陪你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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