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卻說左煜早早地到了溫淺予家附近,在寒風中等得都快不耐煩了,才看到他從路邊計程車里冒出頭來,故而立刻衝過去問道:「你不嫌冷啊,今天零下五度,還光著腿?」
小美人低著頭,不言不語。
「趕緊回家換條褲子去,然後我再帶你吃飯。」左煜道。
「不吃了,你今天想跟我說什麼?」溫淺予的聲音比平時更低。
「你怎麼了?」左煜疑惑。
「沒怎麼。」溫淺予依舊不抬腦袋:「既然不肯講,我就去休息了,太累。」
「喂。」左煜忍不住捏住他的小臉,瞬間就看到雙泛紅的美眸,在蕭瑟的寒風中,泛著盈盈的淚光。
「幹嘛啊,別碰我!」溫淺予用力甩開,疾步朝家奔去。
這傢伙怎麼了?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難道是學校發生不愉快的事,或者是家裡有變故?
如果張齊的狐朋狗友來騷擾,總不會讓他滿臉委屈吧?
左煜忍不住胡思亂想地追在後面,一直跟到樓上屋裡,根本無法停止追問:「怎麼了到底,跟我說說唄,有不高興的小煩惱,我幫你解決?」
溫淺予把皮衣外套扔在沙發上,踢開小靴子光著腳去洗臉。
只看那泄憤的動作,就能明白他有多不開心。
「喂……」左煜探頭探腦地偷窺:「別生氣,吃個飯去唄,你們這邊開了家新的小龍蝦,我還想帶你嘗嘗,順便說正事兒呢。」
溫淺予把精緻的妝容都洗掉了,清瘦的臉濕噠噠的,用毛巾抹乾后只噴了點保濕水,而後就不聲不響地往卧室走。
「要不我把菜給你買回來吧。」左煜自覺地這個主意很好:「你想吃什麼?」
溫淺予胡亂收拾著自己縫製衣服的布料,完全不理會。
平時也常生氣的左煜思維很簡單,他覺得肚子飽了,氣也就消了,於是道:「那我隨便買了,一會兒回來。」
溫淺予抬著頭在衣櫃前忙碌。
左煜無奈,臨走時機智地偷走他丟在茶几上的鑰匙,省得一會兒被無情關在外面。
——
十三香小龍蝦,香辣蟹,還有干鍋排骨。
這好像是絕大多數年輕人都會喜歡的重口味食物。
溫淺予那個矯情鬼大概也不例外。
四十分鐘后,左煜信心滿滿地拎著好幾個打包盒回到小美人家裡,沒想到卻迎來一片黑暗。
「淺淺?」他緊張地打開客廳的落地燈,才發現溫淺予竟然裹著毯子躺在屋裡,裙子沒換,一動也不動。
左煜放下打包盒走過去:「喲,哥們,真的不高興了啊,你平時張牙舞爪的小樣哪兒去了?」
溫淺予縮著沒任何反應。
左煜伸出手去扶他肩膀:「喂……」
溫淺予這才睜眼,眼圈依然是紅紅的。
左煜早習慣他的壞脾氣了,現在看到這幅可憐兮兮的樣子,反而特別於心不忍:「別憋著了,有什麼不能說的,沒準說出來你就好受點了呢?難道心理這麼脆弱?」
溫淺予動了動嘴唇,這才把地鐵上的事講出來。
左煜恍然大悟:「嗨,卧槽,揍他丫的啊,自己生什麼悶氣?走,我們出門找他去。」
「正在下班高峰,怎麼找得到?」溫淺予蒙住頭:「而且我再也不想見到那種垃圾。」
「……是不是乘客們發現你的性別,說了不好聽的話?」左煜的智商還不算低,竟然猜出真正的原委。
溫淺予不回答。
「有什麼關係,是你告訴我的:怎麼活是你的自由,用不著任何人指手畫腳,所以也別在意路人的眼光。」左煜難得滿臉正經:「當然了,小小年紀遇到這種事肯定不好受,想哭就哭吧。」
「我才不哭。」溫淺予忽然又露出頭。
他的倔強是最可愛的地方。
左煜感覺像哄孩子,微笑:「不哭就吃完飯,水產品涼掉就沒法吃了。」
「我不要,懶得剝。」溫淺予扭頭。
「……」左煜無語片刻:「靠,我給你剝總成了吧,趕緊起來好好吃飯,再作我就揍你了!」
——
溫淺予犯懶不僅僅是嘴上過癮,而且還真地把它付諸於實踐。
他盤著腿坐在茶几旁邊的地毯上,瞅著左煜往自己碗里放一個蝦仁就夾起來吃一個,始終悶不吭聲。
並不拘小節的左煜也沒計較,反而覺得這樣比看他趴在床上啜泣要好,平靜地勸道:「有時候別人非議你,只是嫉妒你,並不是單純的討厭。」
「所以,你也嫉妒我嗎?」溫淺予反問。
「這話說的,我一大老爺們有什麼好嫉妒的……」左煜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只能撒著小謊道:「一開始我只是不習慣,但我一直以來都沒覺得你怎樣。」
「不符合大家對性別的固有概念,真的罪無可恕嗎?」溫淺予疲憊地垂下長眼睫:「我沒媽媽,我爸是個破演員,從來也不管我,小時候是奶奶帶我長大的,不知道是因為老人覺得女孩好養,還是單純地想要個孫女,一直給我買裙子,梳辮子,直到上小學了,才在我爸的勒令中恢復男孩子的身份去生活,可是他要我剪掉頭髮,要我這樣那樣,我都很不開心,特別是同學們都會笑我,長得像個小女孩。」
左煜從沒聽過他講家裡的事,也明白此刻聽到了多少是份信任,所以不會回應討厭的話。
「我和我爸相處的時間很少,現在已經沒聯繫了,我只記得小學的時候有一年過生日,他去參加米蘭時裝周,就叫助理把我帶上……那是我頭一回看到那麼多美麗的、驕傲的人,不用解釋自己是誰,就只活在最漂亮的東西裡面,好像從那個時候起,就特別想當個設計師。」溫淺予深吸了口氣:「成長過程中,我也曾對自己性別困惑過,但後來想通,其實本來就什麼好糾結的,我就是我自己,我就是個男人,也許我的一些愛好與其他男人不一樣,但我沒做錯任何事。只是無論怎麼堅定,聽多了質疑,被不理解自己的看客包圍,仍舊不怎麼好受。」
「我知道。」左煜點點頭,首次聽到小美人講這麼多話,終於發現他跟同齡人不太一樣的特立獨行,其實有點好奇他的演員爸爸是誰,但既然人家不想說,問了反而顯得自己三八。
溫淺予翻他白眼:「你知道什麼呀?」
「沒聽過那句話嗎?」左煜說:「要是每個人都理解你,那你得普通成什麼樣子?」
溫淺予噗嗤一笑,終於主動伸筷子夾排骨,淡淡地問:「你今天找我,是要幹什麼?」
「那個張齊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人家調查他把毒品兜售給散客的事呢,感覺不是拘留那麼簡單了。」左煜道。
「那就更沒我的麻煩,他顧自己還顧不過來呢,難道還有閑工夫報復我和珂月一家人嗎?」溫淺予但很淡定。
「也許吧。」左煜倒不怎麼樂觀。
「所以你也不用老來煩我了,我根本沒有危險。」溫淺予吃得很認真。
「沒危險就不能找你了嗎?」左煜問。
溫淺予嘴唇吃得紅紅的,抬頭朝他露出好看的笑:「那你找我幹什麼呀,大直男?」
左煜心裡一抖,立刻劃清界限:「經歷這麼多,我們怎麼說也是朋友了。」
「我才沒有你這麼丑的朋友。」溫淺予扭開頭哼道。
「我哪丑了?!」左煜終於爆發,從前他一直自詡為帥哥,雖然沒有人家長得這麼美麗動人,但怎麼著也不該用丑來形容。
結果溫淺予並不理睬,依舊吃東西,還敲敲他的盒子:「快點剝蝦,手腳麻利點。」
「……操。」左煜無語,邊剝邊問:「你床頭那照片里的男人是誰啊,你爸嗎?」
溫淺予一下子嗆到,捂住臉咳了很久才眼淚汪汪地說:「怎麼可能,那是我偶像,服裝設計師靳風蕭,很厲害的,我就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左煜以為小美人只會對衣服鞋子化妝品露出一種發著光的痴迷表情,此刻發現對象是個活人,還是個男人,就覺得不怎麼得勁,忍不住道:「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個裁縫嗎?」
溫淺予剛才還如春風般的臉立刻變色,猛地把筷子摔到桌上:「老子也是個裁縫,你吃飽了就趕緊滾!白痴!」
說完就氣乎乎地沖回卧室,把門噼里啪啦反鎖上。
左煜手裡的小龍蝦還沒送出去,被驚得呆在沙發邊,好久都沒緩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