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四

  五十四


  倒也不是寶玉真的想要跟他老爺作對,只是他老爺打他是打得一臉正氣,那長兄如父,大老爺打他家老爺可不也是一臉正氣?

  況且大老爺也的的確確該是一臉正氣。


  大老爺這長子沒了,就剩下璉二哥,跟前兒再有個比他大了丁點兒的庶女,出生之後便自己把那姨娘打發了,之後這大房就再沒有庶出的兒子,頭兩天還說大太太又懷了,這也算得上是老蚌生珠了,算起來總是比他家老爺要好一些——這賈寶玉天生就是心疼女兒家的心腸,且大太太可比他家太太好看又溫柔的,說話輕聲細語,還會作詩,這在寶玉看來可跟所謂的那些胡吃海塞只知道耍錢躲懶的死魚眼珠子可不一樣,這才是花朵兒一般的女兒家,嫁了人也是女兒家,如他姑母賈敏那般,都是天真爛漫又能拿事兒的,可是須得好生關懷才好。


  而他家太太沒有大太太跟姑母好看,那也必然是他老爺的錯了。


  姑母身邊沒有什麼姨娘,大太太家裡也安生得很,曾有個姨娘,生了個女孩兒就要出府,說是大老爺跟大太太給她準備了好些的嫁妝,嫁了個耕讀人家的獨生子——雖說許多婆子都在說那姨娘狠心,不要自己的娃兒了,是個爛肚腸的混賬女人,可賈寶玉卻覺著,這些話偏生就是這些婆子是死魚眼珠子的證明。


  因而他倒是覺得,大老爺打他老爺那是天經地義了,就好像是他老爺打他也都說是天經地義一般——不是說他老爺會讀書嘛,不也沒考上個舉人噹噹?

  他倒是羨慕起了大老爺來。


  卻不知道,賈赦原本也是浪蕩得沒邊兒的,只是因長子去世,張氏又大病一場,好容易張氏熬了過來,他這才嚇得打發了房裡的人,也俱都給準備了嫁妝——那些姨娘能跑出去可是歡喜得緊了,那生了女兒的姨娘一瞧著,也就求了個恩典,因她生了迎春,張氏又沒有女兒,也便當做是讓她斷了親,便多給了一倍的嫁妝把她嫁了出去,嫁的人也是家中就這麼一個兒子,卻無婆母,只兩個小姑並一個公爹,過去拿了這錢財也就說得了上句了,因而那姨娘很是滿意,卻也不在意這個女兒了。


  只是這些話怎麼能給寶玉說?賈赦荒唐的時候,他還沒出世,等他懂事了,賈赦也就每天溜達,沒事兒揪著兒子教訓,再到大太太張氏跟前兒討賤,卻與曾經的浪蕩子貌似毫無關係了。


  不過既然寶玉不知道,他就覺得自己攤上了二老爺這樣的爹果然是太倒霉了,不由得一次次哭暈在廁所。


  因而今日看見大老爺打二老爺,那就賈寶玉的內心幾乎是狂喜的,但他也知道孝順乃是第一要緊的,便拖著賈環撲到賈政身上大哭了起來,卻也是乾打雷不下雨。


  賈赦假意伸手撥開兩個小的,卻實實在在還是拿著棍子揍賈政,一邊打一邊罵:「璉兒是老子的兒子,你膽敢打我兒子,你安的什麼心?且珠哥兒當年才幾歲,學問做得如何?你百般考試也不曾中過,珠哥兒卻是已經中了秀才的,與你這童生都不中的東西能一個樣?!」這可真是活活戳碎了賈政的心窩子,「你也不管嚴寒酷暑的,逮著珠哥兒就是罵,稍有懈怠就是打,那珠哥兒的小屁股,一連幾天都不敢坐椅子的,可不就是你打的?!結果現在你還膽敢碰我璉兒!」


  賈政氣得七竅生煙,想要反駁,卻是失了先機,且他雖然力氣不小,可還是比不得賈赦——這賈赦與賈政是十分不同的,賈政就是喜歡讀書,就是走路,也說的上是出門三步有人抬的類型,而賈赦喜歡古董,又偏愛淘換,都知道這古董字畫除了從店鋪里買來,且還有就是去小攤子淘換,淘換到了,拿來把玩,輕的重的,總有一款適合他的,因而賈赦的力氣總是比賈政強,這打起來也是賈政沒有還手之力,況賈政又是個懂得「事理」的人,當然知道長兄打他,他不敢還手。


  最可怕的是,賈赦說他要打璉兒!


  若是給人聽聞,那就是他要打死璉兒……絕了大房的根基。


  這種事,賈政是斷斷然不敢認的。


  因而賈政轉頭就撲通一聲給跪了,抓著賈赦的手開始哭:「大哥!」


  他這哭得,可謂是叫一個肝腸寸斷:「大哥!只因珠兒那個孽障害死了大侄兒,弟已然是愧對兄長,又怎麼可能動手打璉兒啊!大哥!只因我這兩個孽障實在是不懂是非不通道理,我本是想要狠狠打他們倆一頓的,卻嚇著了璉兒,這倒是我的錯了,大哥打得對啊!」


  話都說道這份兒上了,賈赦丟了家法,一邊陰沉沉冷颼颼地看著賈政,笑道:「是誤會吧!你也別把瑚兒的事兒怪在珠兒身上,他們兄弟倆好那是好事兒,就是他們無福,沒得活下來,可也是下面的一對兒親親兄弟,我與你大嫂是從未說珠兒半個不字的,瑚兒也是命里該當只珠兒一個弟弟罷了!」


  這話聽到平常人耳朵里那是賈赦實在是太無情了,可賈政一聽,頓時羞愧了,撲到地上抱住賈赦的雙腿就哭得叫一個凄慘無比。


  這邊大個兒的兄弟倆算是和解了,賈政也白挨了一頓揍,折騰出這些事兒的三個小的本該是挨打的,只是又說起了珠哥兒與瑚哥兒,賈政就算再喪心病狂,也還是丟了打兒子的心思,只是重重一嘆,回到書房去自怨自艾去了。


  想一想可不就是自怨自艾嘛!


  賈政是一心一意自己想要讀書上進的,只他本事真的不行,腦子也實在不聰慧,一篇策論永遠是人云亦云,倒是書背得好,可也只是背得好罷了,這科舉也不考背誦,有什麼用?他且是連童生都沒考過過!

  而他珠兒卻一考就過,也是得他的妒忌狠了,便要求得也越發的嚴苛了,於是珠兒也才十幾歲便去了。


  賈政是當然不會認為那是自己的錯的,他只說是珠兒身子骨弱,卻也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個樣的,因而面對一直以來不如他的賈赦,他認錯認得可是快得很呢。


  再加上雖然妒忌兒子,可珠兒去世,他當爹的怎麼可能不心疼,疼得他哦,簡直是肝兒啊心啊都快碎了,只怕自己這輩子就這麼完了——寶玉雖然是兒子,可是年紀還小,又哪裡看得出將來是不是能頂立門戶?

  倒是現在看著,老太太是對寶玉十分喜愛的,怕不是將來想要讓寶玉襲爵?


  這麼一想,賈政便更是對賈赦客氣了,可見著寶玉又是一肚子的氣——這倒也不是賈政的問題,他這個人便是如此,善妒又自大,這樣的人要是沒讀那麼多聖賢書也就罷了,大多也就是給自己找個借口,說自己天生的不是個良善人,又說自個兒就是個普通人,心思不大好那也不是個錯的,這倒也沒多大的事兒,只是賈政又從小就信聖賢書,但凡不符合聖賢標準的,那他哪兒能去做啊!

  這個世界對賈政的惡意簡直是不好了,他打小起就精分,現如今何止是精分,簡直是就是都精神分裂了。


  賈赦不知道賈政怎麼想的,他是能坑弟弟就坑弟弟,且與賈政的感情本就不到位,他哪兒在乎啊!

  倒是賈寶玉跟賈環,這邊坑爹過後,小兄弟倆親親熱熱的,與賈璉一起出門子了。等到賈母得知消息,又有賈環唆使賈寶玉拿上好的胭脂忽悠賈母身邊的鴛鴦,這還沒等賈政揉開屁股上的淤青呢,賈母就又拿了拐杖揍了他一頓——雖然在兒子問題上賈母偏心賈政,可是在孫子問題上,賈母又毫無理由的偏心孫子了,兒子且都滾開吧。


  挨打過後,賈政是憋了一肚子的氣,回到屋裡再看王氏也還是一臉的木訥,也沒個半點笑臉兒的,轉而就氣得去了趙姨娘屋裡。


  趙姨娘別的不成,伺候賈政那是頂頂能耐的好手,只是小聲說了幾句話就把賈政給誇得北都找不到了,登時兩個人親親熱熱恩恩愛愛的,倒是把門口聽牆腳的婆子聽得一肚子的火,忙回去找王氏報信去了。


  這賈府,原本也是沒什麼污糟事兒的,可誰知道,表面功夫跟肚腸里的想法也實在不一樣得太多了,因而最終還是沒辦法,王氏便開啟了聽壁角模式。


  不然怎麼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

  王氏與賈政感情再怎麼不親密,可這倆人的心,卻是極其緊密的,兩個人,幾乎是一個樣兒的。


  賈環對這事兒卻沒半點兒覺察。何況他就算覺察了也不覺得這是個事兒。


  誰讓賈政娶了好幾個姨娘來著?跟他何干啊?

  因而,他跟著兩個兄弟在街上逛著,倒是十分的快活。


  這大街上其實也沒什麼東西,有打把勢賣藝的,有唱曲兒哭窮的,有賣零食的有賣主食的,小吃攤子從街頭排到街尾,一連串的,幾乎不重樣,偶有重樣的只瞧著外面圍著的人是有多有少就成了。


  「環兒,你瞧著!」賈寶玉雖然也沒怎麼這樣出過門子,卻是有茗煙等人跟著在外跑瘋過,因此上他是很清楚這些都是什麼零嘴兒的,「這個可是好看不好吃了,不過叫做個關老爺倒也不錯!」


  他說的,便是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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