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因著天兒冷,福毓拉著蔣新月早早地就進了明珠樓。
「我許久都沒來了,你這兒火燒得旺不過了。」一進屋子,蔣新月便熱的將斗篷和外面的長褙子脫下來遞給丫鬟放著。
「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畏寒。」她喝了一杯熱茶,抱著一隻小巧的暖爐坐到暖炕上去,「過來,這兒暖和些。「
「我就坐這兒,你屋裡熱。」她搖了搖頭,在邊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沒有鄭福毓那麼怕冷,一進這屋子便覺得有些惹了,此刻小臉紅撲撲地。
坐了一會,青柳便過來了。
「姑娘,五公子過來了。」
蔣新月一聽,立馬叫人取了衣服過來穿上,福毓看著她這樣子直笑,等她穿好了,才叫青柳去請鄭浩之進來。
「你五哥怎麼會過來?」她不禁問道,也伸著脖子望,福毓這個解元哥哥,她倒是不記得了。
「怎麼?我五哥就來不得了?」她笑了一聲,「我五哥生的可不差,玉樹臨風就是這個理兒。」
蔣新月奇怪的看她一眼,正還要說什麼,便瞥到了一抹青色的一角,立馬就坐正了身子了。
鄭浩之剛從正堂那頭過來,再路上遇見了玩雪的鄭敏之,先是呵斥了幾句鄭敏之身邊伺候的丫鬟,然後就把鄭敏之一同帶到明珠樓來了。
「三姐姐。」一進屋子,敏哥兒便撲了過去。
福毓一握他的手,便直皺眉,把暖爐便塞到他的手裡暖著,「又做什麼了?外頭的雪冷的刺骨,到時生了凍瘡你可不許哭鼻子。」
敏哥兒抱著暖爐直點頭,模樣十分地可愛。
「五哥怎麼過來了?」她笑著問道。
鄭浩之看見屋子裡還有個女孩兒,這女孩兒他倒是見過的,忠勇侯府的姑娘,和三妹妹的關係自來是好的,而這個女孩兒不似其他姑娘,就這麼抬頭看著他,沒有半分害羞。他別開眼睛,答道:「瞧見敏哥兒在路邊兒玩雪,想著叫他寫一篇字給你瞧瞧。」
福毓看了看鄭浩之,又說道:「五哥還不認得,這是忠勇侯府的姑娘。」
「蔣姑娘好。」他彬彬有禮。
蔣新月彎了彎眼睛,也站起身回了一禮,「久仰鄭五公子大名。」她這話說的可不假,國公府出了兩位舉人,在京中可是出了名兒的,特別是這位鄭五公子,那可是中了解元了的。
鄭浩之只是禮貌性地笑了笑。
「五哥教我寫了三姐姐的名字,我這就寫給三姐姐看。」敏哥兒放了暖爐,便藥跑到裡屋去。
「等你練好了再寫吧,三姐姐這兒有客人。」他伸出手將敏哥兒攔了下來。
敏哥兒癟了癟嘴,看了看鄭福毓,那模樣著實是可憐極了,但是一看五哥的樣子,他立馬就點了點頭,五哥天天都要打他手心兒,他可是記得的。
鄭浩之笑著摸了摸他小小的頭。
他本就生的清雋,面色白皙,身子瘦削高大,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裳,真正像是外頭的竹子一般。蔣新月咬了咬唇,覺得福毓說的那個「玉樹臨風」,也確實覺得如此,她抬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鄭浩之黑色的眼眸,鄭浩之對她點頭微微一笑,她只覺得面色就燒了起來,連忙撇開眼睛,以手做扇,口裡說著:「你屋子太熱了,真是太熱了。」
見蔣新月的模樣,福毓叫丫鬟端了杯涼茶過來,讓她壓一壓熱氣。
她喝了一杯之後,才覺得心裡頭的熱被壓了下去,但是手中的杯子卻被她握熱了。
鄭浩之這段時候再教敏哥兒習字,敏哥兒到底是小孩兒,雖然好教,但是學的慢,但是這字確確實實較以前寫的要好多了,他過來本來是想要檢查三妹妹的字練的怎麼樣了,也未想到裡頭還有他人。
既然是有人在,他一個男子自然是不好留在這兒了,只說了幾句話之後,他便帶著敏哥兒走了,即便是敏哥兒不願走,但是他只看了敏哥兒一眼,敏哥兒就乖乖地跟著他走了。
待鄭浩之走了之後,蔣新月才笑出了聲。
「你笑什麼?」
「你沒瞧見?敏哥兒方才可不願走的,你五哥就看了一眼,他就這麼不情不願地走了。」蔣新月捂著嘴笑。
聽了這話,她也笑起來了,「敏哥兒怕五哥的,不然他這性子哪裡有人管得住?」
蔣新月笑了幾聲,才小聲地說道:「你五哥確實生的好。」她回想著方才見到的少年,他大概只比二哥矮了那麼一些,但是比二哥瘦了許多。「不過和你倒是不像。」
「自然是不像了,都說五哥生的像父親,要是我和五哥生的像的話,那豈不是頂著一張男子的臉了?」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尤氏生的嬌小,面容溫婉,她肖像尤氏,所以生的嬌小,但是比起尤氏來,她又明艷了幾分,一顰一笑都帶了一層光彩,叫人移不開目光。
蔣新月想了想,也笑了起來,「只比我二哥矮了一點,不過,我可是不止一回問你了,你覺得我二哥如何?」
「能如何?你要我覺得如何啊?」她無奈地笑道,「你這腦子裡,一天都裝的些什麼。」
「我能裝什麼,想你成我二嫂嘛,我二哥除了性子溫吞了些,不是我說,那是哪兒都好的。」提起哥哥,她自豪地拍了拍小胸脯。
「那你覺得我五哥如何?」她直接轉了話鋒,「我五哥那也是哪兒都好。」
「嗯,還成吧。」她縮在袖子里的手緊了緊,只覺得手心的汗都冒出來了。
福毓看她一眼,微微蹙了蹙眉,蔣新月這個人,太不會掩飾自己了,什麼都擺在面上,看她低著頭的樣子,福毓便猜出幾分來了。
要是,五哥先四皇子去提親的話,忠勇侯府會答應么?轉念一想,五哥雖然是中了解元,但是也不過是個小小的解元,這身份那是差了一大截,蔣家又是皇親國戚,後面可是有如貴妃在後面撐腰,如貴妃就這麼一個兒子,蔣家如今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嫡女,為了權衡利益,選擇的也應當是四皇子吧?
今生被改變的東西實則是太多了,一件件事兒都脫離了原先的路,若是照著前輩子那般,蔣新月和四皇子定親,那也是年關之後的事兒了,如果嫁給了四皇子,四皇子日後登基繼位,蔣新月就是冷宮皇后,若是繼位失敗,蔣新月就是叛軍家眷,也會跟著被斬殺,或是被流放。
她在心裡嘆了一聲,很多東西,她是想去改變的,但是到手邊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掌握不住,做一切就是徒勞。她這輩子只想離顧家遠遠的,但是照著如今,好似和顧家的關係一步步地在拉進。
她喝了一口茶,那茶水已經放涼了,入口便冷到了肚子里,她混亂地心也一點一點地沉靜了下來,只要毀了顧懷城,她就全身而退。
***
散席時,福毓是送蔣新月出明珠樓的。
兩人在一塊兒,話是說不完的。
「這一別,還不知什麼時候見。」蔣新月拉著她的手,依依不捨。
已近年關,這都準備著過年,後面沒什麼大事兒的話,就出不了門了,蔣新月出門的時候,母親便說了,這是她今年最後一回出來了,這回回去后又要好好跟著那位姑母賞賜的嬤嬤學規矩,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學那麼多規矩。
「這開了春,咱們一道去九宮山打獵去。」她笑道。
蔣新月自小別嬌寵著長大,更是沒接觸過什麼腌瓚事兒,被護得嚴嚴實實地,所以就養成了這麼一個小孩兒的性子,一聽到說是去玩兒,先前的陰鬱就一掃而光了。
「我都好久沒去九宮山了,你不許框我。」
「自然了。」她笑了笑,拉著她的手漸漸地拉緊,開了春,或許見面的機會只會越來越少了吧?蔣家早就有讓蔣新月做皇子妃的心思了,不然如貴妃也不會把宮裡的嬤嬤派到侯府里去,讓她學規矩。
兩人一面走一面說,便到了垂花門。
不遠處也正走來幾人,因著夜色,雖是打了燈籠,但是福毓看了半天才看了個清楚,月和郡主扶著襄老王妃走在前頭,顧懷慎和顧懷城則是跟在後面。
她連忙向後退了一步,拉著蔣新月福身行禮。
「見過老王妃,見過顧世子,見過月和郡主。」
老王妃笑呵呵地看了看,又捏捏月和郡主的手,才道:「哪兒那麼多的禮數,快些起來罷。」
「謝老王妃。」
「你是叫福毓是吧?」老王妃走近了幾步。
「是。」她低著頭輕輕答了一聲,她總覺得自己成了焦點一般,顧懷城,顧懷慎,月和郡主,看的她十分彆扭。
「真是個好孩子。」老王妃滿意地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又問道:「這天兒寒冷,姑娘家可要多注意些身子才是。」她看鄭福毓這瘦瘦的身板兒,這倒是她不滿意的一點,就這個身子,這要是叫孫子娶回去了,還還得養胖些才是,那她這重孫,什麼時候才能抱得上?
「多謝老王妃的關心。」她又屈了屈膝,等老王妃鬆了她的手,她才舒了一口氣。
襄王府地位高,又是長輩,自然是要先送,等老王妃一行人走了過後,她方才又同蔣新月說了幾句話。
「瞧你這樣子,似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兒了。」蔣新月見她緊張的模樣,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虧心事,那自然是有的,顧懷城還不算虧心事兒?她只抬頭看了一眼,便看到了顧懷城,她立馬就低下了頭了,在顧懷城眼裡,只怕是將她這樣子當做嬌羞了吧?
「好了,蔣老夫人也應當等急了,你快些過去吧。」
蔣新月抬頭看了看天兒,嘆了一聲,「今天二哥都沒瞧見你,這就要回去了。」
這話,她是聽蔣新月念叨了許多回了,此刻只當做沒有聽到一般了。
「我覺得嫣姐姐變了許多了,我上前說話,她也是愛理不理的了。」
「你不是說嫣姐姐對顧世子有意么?這樁婚事就這麼黃了,她哪裡還有興緻?」想到方子嫣,她沉了沉眼眸,這方子嫣不就是有意地?同顧家的婚事黃了,她的名聲難免會受損,所以也續集不出來走動了,這走動之後,卻又變了一個人,估摸著覺得蔣新月和她已經沒什麼能幫的上她了吧?
「你也不必想的太多了,你若是又什麼話想說,到時候就給我寫信。」
蔣新月悶聲點了點頭,「好了,你回去罷,我也就走了。」
「嗯。」她笑了笑,叫了幾個隨行的丫鬟送她。
看著蔣新月的身影漸行漸遠,她才收了目光,對青柳吩咐道,「回吧。」
若是能幫蔣新月,她一定會幫的,可是,和四皇子比起來,和權勢比起來,她又能算得了什麼?
快進明珠樓的時候,她便聽到了有人叫她。
她回頭一望,鄭浩之披著一件玄色的斗篷站在雪地里,手裡不知道拿著的是什麼。
她提著裙子慢慢跑了過去,然後抬著頭問:「五哥怎麼又過來了?」
鄭浩之皺了皺眉,「下了雪的路滑,你小心些。」
「知道了。」她笑著點頭。
「前些時候一位友人自杭州帶回來一柄扇子,放了許久了,今日突然瞧見了,我也用不上,就拿了過來了。」
那扇子,正是出自敬寶齋的十二月扇,扇面薄如蟬翼,和上回蔣新月拿來做頭彩的那柄扇子一樣,那都是千金難求的。
「這麼貴重的東西.……」她拿著扇子仔細看,確實好看極了,但是,這扇子可是十分貴重的,「太貴重了.……」她搖了搖頭。上回就拿了一塊玉,這回又是一柄扇子,她哪裡會拿的心安理得的?
「蔣姑娘你送走了?」鄭浩之突然問道。
說起蔣新月,她倒是突然興起了,「五哥覺得她如何?」
「只見過一回,你覺得如何?」他微微蹙眉。
「我是說,五哥覺得她如何,比方說,長相,或是……身段?」她憋了半天,才將這話問了出來。
「你說我能覺得如何?她蔣姑娘貴為侯府嫡女,我不過一個婢生子,你認為我能覺得如何?」他突然語氣就冷了下來。
福毓一愣,顯得不知所措起來,立馬去拉他的衣角,「五哥.……我不是這個意思.……」
「時候不早了,三妹妹早些安歇吧。」他一甩袖子,冷冰冰地說了一句,轉身便走。
福毓拿著扇子站在雪地里,看著鄭浩之走的方向,心裡著實難受極了。
她站了良久,還是青柳提醒她,她才回神,只覺得全身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