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襄王年前回京的消息是夜裡傳信鴿回來的,襄老王妃喜的是晚膳時多用了小半碗飯。


  這襄王回府,有人喜有人憂,消息傳到顧懷慎那兒時,他剛好臨摹了一篇《逍遙遊》了。


  他自顧自地研了墨,沉默了一會,說道,「郡主知道消息了?」


  小廝一愣,郡主自然是知道的,這王爺回府那是多大的事兒啊,郡主是王爺的女兒,哪裡有不知道的道理?


  「回世子,郡主已經知曉了。」那小廝小心翼翼地回話。


  研磨的手一頓,終是放了手,對小廝擺了擺手,說道,「本世子知道了,你下去吧。」


  得了令的小廝,立馬弓著腰退了下去,走時拉上了門。


  他和月和幼年喪母,是老王妃一手帶大的,母親走時,他已經知曉事理了,月和那時候還小,後來父親娶了母親的庶妹,月和是哭鬧著不允的。其實母親在世時,兩人也關係不睦,父親不喜他和月和,也是有原因的。


  月和和父親本就不親厚,因為小林氏,更是鬧得很僵,不過好在月和定了親了,及笄后出嫁,就能離開王府了,加之有王府庇佑,日子也不會差。


  他站正了身子,看著窗外,大雨下了幾日,已經停了,這時候天兒才真正地冷了下來。


  他將手放在桌上的那塊粉色的布上,輕輕摩擦著,從那日起,他好似是對鄭福毓起了心思,沒回遇見,給他的都是不一樣的驚喜。


  其實像祖母說的那般,娶她,也再好不過了,至少,他不會像父親那樣,他會敬她,愛她,保護她。


  他微微用力,便將布抓了起來,像是一片羽毛一般撓著他的心。


  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覺得滾燙異常,喝了一杯放涼了的茶,才緩緩將他心中的燥熱壓了下去。


  *

  幾個丫頭進院的時候,陳姨娘滿心歡喜。


  這幾個丫頭都是她挑選的,四個十二三歲的還有四個小一些的做洒掃丫鬟,都生的清秀可人,身段玲瓏。


  鄭浩之剛從外頭進來,便看到了滿屋子的鶯鶯燕燕,不由得皺眉。


  「五公子來了!」陳姨娘一見是她過來了,立馬起身過去,跟在後頭的七八個丫鬟也跟著見禮。


  「這是姨娘親自挑的丫鬟。」陳姨娘指著那四個年紀大些的說道,那四個清秀丫鬟立馬低下了頭,用餘光去打量面龐清雋的五公子。


  早先陳姨娘就對這幾個丫鬟說了,要好生伺候五公子,至於是怎麼個伺候法,不必說,這些年歲大些的丫頭也都明白。


  鄭浩之掃了那幾個丫鬟一眼,說道,「我房裡也不必有這麼多人伺候著。」


  陳姨娘一聽這話便有些不虞了,這三公子比他也就大了不到一歲,那身邊的丫頭是成群的,她不希望五公子沉溺酒色,但是正是這個時候,身邊總要用個女子吧?


  「挑兩個伺候你起居,其他的先留在外頭。」陳姨娘語氣強硬了幾分,看著那四個丫頭說道。


  那幾個丫頭聽到陳姨娘這麼說,更是嬌羞地低頭了,知道自己要伺候的是解元郎的時候,她們心裡不知多歡喜,


  五公子如今尚未娶妻,做個通房丫頭,那是極為好的了,要是得了幾分憐惜,日後五公子娶了妻,要是被抬為姨娘那就更好了!

  「就這兩個罷。」他指了指離自己最近的兩個丫頭。


  看他選了兩個丫頭,陳姨娘面露喜色,又對那兩個丫頭交代了幾句,喜滋滋地回去了。


  鄭浩之送走了陳姨娘,便抬腿進屋子,兩個丫鬟跟在後面。


  兩個丫鬟正欲進門時,鄭浩之回頭看著兩個丫鬟,兩個丫鬟攥緊了手裡的帕子,紅著臉低下了頭。


  「不必跟進來,我這裡不用人伺候。」他聲音略有些冰涼。


  兩個丫鬟一驚,而後委屈地看著鄭浩之,聲音嬌柔,玲瓏有致的身子微微發抖,咬著殷紅的櫻唇,美目中流轉著絢麗的光彩,漸漸地升起了水霧,果真是柔美人,「五公子,陳姨娘……」


  他看著兩個丫鬟,眼神逐漸冰冷,「隨你們,只要不進這屋子。」說完,他便朝裡屋走了,絲毫不管後頭兩個聲聲欲泣地貌美丫鬟。


  兩個丫鬟紅了眼睛,淚珠子就在眼眶裡打轉,門邊的小廝也不忍心,畢竟都是兩個柔弱的小丫頭,只得壓低了聲音道:「二位姑娘先去歇著吧。」


  他的身邊,以往也是有丫鬟伺候的,待他年歲稍大了些后,就把這兩個丫鬟趕到外頭去了,屋裡留了個小廝伺候,以往是他身份低下,這院子里的下人巴不得去服侍別人,如今見他出息了,一個個地都往他跟前貼,八個丫鬟?如今添給他,他用得著?以往就是這般過來的,早已經習慣了。


  他坐在鋪著一層極薄的小被子的太師椅上,吐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一閉上眼睛,他好似看到了祖母,又看到了她面上厭惡的表情,聽祖母對身邊的嬤嬤說他是個孽障,再睜開眼時,裡面一片冰涼。


  少年中舉,理應是被捧著的,但是嚴氏也並不待見他,外人面前做足了面子,但是他自個兒的心裡哪會有不清楚的?他放在衣靠上的手漸漸地握成了拳頭。


  他閉著眼睛思慮了一會,便聽到外頭小廝通報道:「三姑娘來了。」


  這時他的眼神才柔和了一些,說道:「進吧。」


  一會,門便被小廝推開了,走進一披著白色斗篷的少女,後面跟著一個翠衣俏生生的丫鬟。少女的身姿嬌小,唇紅齒白,這一身白色的斗篷襯得她肌膚如瓷,她手裡抱著一個精緻的暖爐,一雙好看的桃花眼裡帶著清淺的笑意。


  「五哥。」鄭福毓眯了眯眼睛,轉著眼珠子四周看了看,「聽說五哥這兒新添了八個丫頭,怎麼一個都不見?」她自進來,便沒看見生面孔,院子里有兩個丫頭做著洒掃的活計,一看,就是原先在院子里伺候的丫頭。


  「你來就是為了看丫頭的?」他將袖口的褶皺撫平,抬頭看著她。


  「一嘛是為了看丫頭的,二是廚房裡燉了魚頭湯,我想著五哥平日里看書,就叫丫鬟包了些過來。」她說著,便要身後的青柳將提著的食盒遞過去。


  這湯還是剛出鍋的,冒著熱騰騰的氣兒,那蓋子一掀開,便是一股子香味竄了出來,沒有魚的腥氣,不知裡頭是加了什麼。「聽聞魚頭湯吃了會叫人愈發聰慧,五哥常看書,一定十分費神的。」她笑著,把暖爐放在一旁,便自己動手盛了一碗,端到鄭浩之的面前,說道,「你嘗嘗。」


  其實鄭浩之並不愛吃魚之類的東西,不過鄭福毓的盛情難卻,他還是喝了一小碗,腥氣已經被去了,不知是放了什麼,入口鮮美。


  「怎麼樣?」


  看少女一副期待的模樣,他眼裡化開了溫柔,說道,「還可以。」


  鄭福毓一聽,有些失望,這湯她也喝過,覺得味道十分鮮美,吃上一頓飯,她一人還喝了兩碗,導致她過不了多久便要跑一道恭房。


  鄭浩之已經放了碗了,問道,「除了這些事便沒事了?」


  「不是,這不天氣一日比一日涼起來了嗎?府裡頭也該制新衣了,我先前在母親那兒也聽了,過會兒便會有人過來量身子,所以來問問五哥喜歡什麼樣式和色道的。」她說道,其實這些事都是下人來做的,不過她就是順道過來問問罷了。


  他沒幾身衣裳,個子長的快,以前的衣裳穿著也短了不少了,他想了想,說道:「青色。」然後看向鄭福毓,「三妹妹覺得如何?」


  「是嗎?」鄭福毓眨了眨眼睛,「我也覺得五哥還是穿青色好看,你膚白,其實穿什麼都好看,不過穿青色看著更像讀書人。」


  「嗯。」他點了點頭,嘴角浮上淺笑。


  她抱著暖爐坐在鄭浩之對面的位置,看著他屋子裡的擺設,沒幾件東西,就是掛了幾幅自己的字畫,門口擺了兩隻成色並不是多好的大花瓶,心裡頭也覺得奇怪,這五哥怎麼也是中了解元的人,到哪裡不是眾星拱月般的?就拿上回去王府做客來說吧,那裡幾個姑娘還打聽起他了,雖然沒有直說,但是這話語間都是那種意思。再看他這屋子,看著不知道多寒酸,院子偏僻,伺候的人少,連二房的幾個兄弟住的院子都比不上。


  也不知道祖母是個什麼想法,人是添了,可是這屋子裡總要添些東西吧?

  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去,他穿著一件青色的圓領直綴,上頭沒有花紋,是極為簡單的樣式,但是穿在他身上,倒是顯得幾分好看,他本就生的有幾分清秀,她看了看,最後把目光落在他腰間懸著的那塊玉上,那塊玉質地溫潤,晶瑩通透,看的出來不是什麼凡品,只是,這玉是誰送的?莫非是陳姨娘送的?這塊玉自她注意鄭浩之時便有了。


  「五哥。」


  「嗯?」鄭浩之看她一眼。


  「這塊玉你是一直佩戴的嗎?」她問道。


  鄭浩之目光一頓,垂下眼眸看著那塊玉,然後答道,「嗯,自小戴著的。」


  「是陳姨娘送的嗎?這玉很好看,晶瑩剔透的。」


  「不是。」他抬手將玉解了下來,放在手心裡,「是一個故人送的。」


  故人?看他珍惜地模樣,那應當是個極為重要的故人送的罷?不過,他有什麼人可以稱得上是故人的呢?或者說,是哪家的姑娘送的?


  「你覺得好看?」他抬眸看著她,眼中似有流光轉動。


  她一怔,緩緩點了點頭,「好看。」


  鄭浩之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這是一塊暖玉,你若覺得好看,你便拿去罷。」


  喜歡就拿去?這話說的好生輕鬆,她睜大了眼睛,「不必了,我也有玉的。」她連忙擺手,這玉是鄭浩之自小佩戴的,又是他所謂的故人所贈,她不過是好奇罷了,五哥身上怎麼會有這麼一塊好玉,少說也是數百兩,陳姨娘每月固然是有月銀,但是也並不多,應當是買不起的。


  「你不是覺得這玉好看么?」


  她突然有些後悔問了,她不過是好奇罷了,根本沒有想要這塊玉的想法,「是好看,還是五哥自己留著吧,況且是故人所贈。」


  「你若是喜歡,拿去也無妨。」他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將手裡的玉放在她手邊的高几上。


  他本就高大,身形有些許瘦,但是比起她來,卻是壯實了不少。


  「本就是做個念想罷了,如今不重要了。」他淡淡道。


  鄭福毓看著他,覺得他這一刻看起來既落寞又委屈,讓他看起來有了幾分人情味。


  「那……那多謝五哥了。」她乾笑了幾聲,將玉拿在手裡握著。


  這是一塊暖玉,握在手裡似是殘留了鄭浩之手裡的溫度,她握在手裡卻覺得發燙無比,五哥真是奇怪極了,非要將這玉給她,說出去還以為是她從他這兒搶過來的。


  她坐了一會兒,又說了他指導敏哥兒習字的事兒,這段時候,敏哥兒寫的字好了不少了。


  「上回給你送過去的你都練完了?」他正撫著茶杯,淡淡問道。


  「啊?」她一愣,輕咳了幾聲,「寫了一些了。」其實她就練了一些,後面就扔在那兒沒管過了。


  「你的字也該好生練練了。」他淡笑。


  福毓這才發現,其實五哥笑起來還是有些好看的,看慣了的都是他板著臉的樣子,笑起來顯得平易近人多了。


  她只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


  她握著那塊玉,手心了發燙,她才拿出來細看,發現那塊玉上刻了一個字:玉


  「這玉也是奇怪,我自然是知道這是一塊玉了,上面還刻了一個玉字。」她覺得好笑,然後拿給幾個丫頭看。


  「許是贈玉之人名字中帶了一個玉字?」青佩說道。


  「許是吧。」她笑了笑,叫青佩收起來。


  「奴婢覺得五公子奇怪極了。」青柳看了看福毓,見她深色如常,才拉著青佩幾個說私話將今日五公子非要將玉給姑娘的事兒說了,幾個人說的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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