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鄭浩之提著一隻已經脫了漆的食盒,站在門邊上,他看了福毓一眼,才僵硬地挪開步子。
「姨娘在母親那兒移不開,叫我送來了吃食。」他將東西放在桌上,「三妹妹有時間便吃罷。」
少年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穿的衣裳已經有些不合身了,衣裳洗的發白,和這明珠樓的奢華格格不入。
「多謝五哥。」她咬唇,不知怎麼說話。
「三妹妹好生休息罷,我先走了。」鄭浩之放了東西,便將手縮了回去。
他的個子很高,面容俊秀,福毓覺得他更肖像父親一些,陳姨娘是圓臉,看起來一團和氣,時常都是笑著的,但是五哥不一樣,就像敏哥兒說的,他很怕五哥,因為五哥不愛笑,這一點像極了顧懷慎。
「五哥!」看著少年快要退出去,福毓連忙叫了一聲。
少年身形一頓,抬手要去撩珠簾的手收了回來,終是轉過了身來,審視地目光看著福毓。
福毓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笑著說了一聲「謝謝。」
「不必,是應該的。」鄭浩之淡漠地掃她一眼,薄唇輕啟。
福毓對這個五哥實在是不了解,對他的印象也是極少的,後來她出嫁了,五哥的日子過得如何,她全然不知道。
「五哥,好好考試。」
其實是有很多話要說的,道歉?或者說是說些其他的,但是看到鄭浩之的模樣,那些話都被掩了下去。
「嗯,謝謝三妹妹。」他點頭,然後轉身撩開帘子走了出去。
雖說是兄妹,但是兩人見面的時候也極少,加上鄭浩之又是庶子的身份,生母又是個丫鬟,在府里的地位更是低下了。
徐嬤嬤看了姑娘一眼,姑娘以往是最不喜五公子了的,老夫人也不喜,時常給五公子臉色看,五公子倒是不在意這些,每日依舊去給老夫人請安,如今倒也奇怪了,姑娘怎麼好跟五公子說上謝了。
鄭浩之踢過來的食盒裡,裝的都是陳姨娘自己做的糕點,陳姨娘以往是在尤氏身邊做丫頭的,什麼都會一些,加之做了姨娘之後日子過得並不好,所以常自己做些吃的給五公子,五公子瘦,估計也是有原因的,再看府裡頭其他幾位公子,哪個是這樣的?就拿三公子說,雖然也是個庶出的,但是後面是有老夫人撐腰的,誰敢怠慢了?五公子就不同了,陳姨娘雖說是尤氏的丫頭,但是在府里也沒有什麼存在感,雖說有尤氏時常幫襯著,但是這五公子不得老夫人的喜歡,那又有什麼法子?
「祖母為什麼不喜歡五公子?」這也是福毓奇怪地一點,雖說五哥是個丫頭生的,但是也是母親給父親收房的,陳姨娘也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兒來,祖母怎麼會不喜歡五哥呢?
「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道聽途說了些,老夫人不喜五公子那性子,冷淡異常,又是心機深沉的。」徐嬤嬤答道。
福毓眯了眯眼睛,是嗎?
「好了姑娘,快吃些罷。」徐嬤嬤端了粥過來。
福毓實在是沒有胃口,吃了兩口之後便吃不下了,躺在床上發獃。
吳氏掌家也有些時日了,午膳過後,吳氏躺在美人榻上聽丫鬟回話。
自她掌家以來,下頭以往沒有什麼盈利的鋪子都有了盈利,嚴氏對這十分滿意,難得地誇了她一回。
「這月的月錢都放完了?」吳氏懶洋洋地問道。
「還沒,劉貴家的這回回了鄉下給兒子娶親,劉貴也跟著回了鄉下,月錢還存放在奴婢這兒的。」那丫鬟答道。
「嗯。」劉貴一家是她的配房,當時娘家看她時嫁進了安國公府,特意多選了兩戶做陪房,劉貴一家正是其中一戶,因為是從娘家待過來的,所以就重用了幾分。劉貴娘子在她身邊當差,下頭管著十多個丫鬟,倒也管的服帖劉貴一家倒是本本分分地,這回兒子娶妻,才告假回了鄉下,這劉貴一家一走,這職位便空了下來,她選了兩個平日得力的丫鬟暫時管著了。
「二老爺昨晚可回來了?」
「回二夫人,老爺昨晚約莫丑時才回來,見夫人已經睡下了,便歇在張姨娘的院子里了。」丫鬟回道。
張姨娘?聽丫鬟說起,吳氏眼中寒光一閃,她起先嫁進鄭家,一年還未有孩子,老夫人做主給鄭淳收了一房妾,鄭淳以「父母賜,不敢辭」為由,便也收下了,哪知道這張姨娘才抬為姨娘不到三個月,便有了身孕了,鄭淳更是愛護有加,張姨娘一舉得男,生下了鄭家的庶長子,雖然是個庶出的,但是也佔了一個長字,她是恨得牙痒痒,但是她在鄭淳面前一直做的賢妻,鄭淳也喜歡她這份大度,哪裡知道她恨不得將張姨娘吃了。
丫鬟見二夫人的模樣,背脊一涼。
「張姨娘倒是好,那時候也不睡。」她冷哼一聲。
丫鬟低著頭沒敢說話,生怕一句話說錯了。
鄭淳就任通州,這一個月最多回來上一兩回,本就回來的少,還歇在了張姨娘那兒,吳氏自然是心裡不舒服了,揪著手裡的帕子,恨不得將張姨娘生吞活剝了。
閉目養神一了一會兒,便聽到有丫鬟進來通報,說是柳姨娘來了。
「誰來了?」吳氏正在想事情,聽得不打真切,便問道。
「說是柳姨娘過來了。」丫鬟復說了一遍。
「柳姨娘?」吳氏挑了挑眉,一想到柳氏生的狐媚樣子,便喜歡不起來,皺著眉頭道「她過來做什麼?」
上回請廣東的廚子,是柳姨娘出的主意,這廚子的月錢從她這兒扣,雖然她是心疼銀子,但是也得了老夫人的幾分誇獎,莫非這柳姨娘是過來邀賞的不成?
「這不是三公子還關著呢,柳姨娘估摸著是來求夫人您的。」
「求我?」吳氏冷哼了一聲,「這求我也沒什麼用,長房的事兒莫非還輪得到我來插手?」再說了,這老夫人都沒轍的事兒,莫非來求她就有用?她雖然現在是掌家,但是長房那頭她哪裡有資格插手?就算要求,求的也是尤氏和毓姐兒。
「這.……可是要回了柳姨娘?」
「罷了,我倒是要聽聽她過來說些什麼。」她擺了擺手,將一臉的嫌惡之色散去,換上笑容。
柳姨娘穿著一件湖綠色短褙子,下頭是百褶的青色羅裙,挽著平常的隨雲鬢,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少女的風韻,吳氏看了更加不喜,又叫她想起鄭淳的那兩個生的貌美的姨娘來了,在心裡冷哼了一聲,不過都是一路的貨色。
「柳姨娘怎麼過來了?」吳氏換上笑臉,招呼柳姨娘坐,然後又叫丫鬟雪枝去沏茶過來。
「前兩天就要過來的。」柳姨娘淡淡一笑。
她此番過來,可不是為了三公子來的,不過是想過來和吳氏拉拉關係,如今吳氏掌家,她要巴結吳氏的地方可多著呢。
「上回還要多謝你了,那兩個廣東的廚子,母親是喜歡的緊。」她上前拉著柳姨娘的手道謝。
「這可當不得,老夫人喜歡吃甜,這如意樓恰巧又請了廣東的廚子,二姑娘愛吃,不然我哪裡曉得還有的。」她笑著推脫。
「那也得謝你,母親這些時日吃不下飯,還得多虧了這兩個廚子。」吳氏見她不說其他的,她也不提,兩人就討論著些家常。
要不是柳姨娘還有個老夫人做姑母,她一個正室哪裡還會給一個妾室什麼好臉色?柳姨娘以往瞧不上她,她心裡再清楚不過了,那又如何,還不是做了姨娘,生的孩子也是庶出的,她雖然是嫁了個庶出的,但是夫君爭氣,這日子是越來越好,孩子也都是嫡出的,不用伺候主母,也不用去受主母的那份氣,過的比她自在多了。
柳姨娘也沒坐多久,看著吳氏的臉色走了。
柳姨娘一走,吳氏的臉就拉下來了。
真正和那兩個下賤地蹄子一個樣子,慣會做這些可憐的樣子來。
「哼,以往最是瞧不上我,如今倒來巴結我了。」她冷笑一聲。
雪枝也不敢搭話,只是垂著手立在一旁,二夫人脾氣古怪,別人不知,都以為二夫人大度的很,就連二老爺也是這麼認為的,只有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奴才才知道,二夫人一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兒,便拿下頭的奴才出氣,輕的就是扣月錢,重則是打一頓。
過了一會,便有一個丫鬟進來了,欠身行禮之後才說道,「夫人,老爺回來了。」
吳氏一聽,面上一喜,理了理衣裳,面上掛著笑容,連忙站起身來迎接。
「爺回來了。」一見鄭淳進來,她便親手捧了茶上去。
鄭淳剛從長房過來,才和大哥議事完畢,想起也有許久不見髮妻,便直接過來了。
他接了茶,喝了一口潤喉。
「爺可用了膳了?」
「嗯,在張姨娘那頭已經用過了。」鄭淳放了茶杯點頭道。
吳氏眼裡寒光一閃,又很快滴掩了下去,心裡頭將張姨娘罵了個透,不過一個上不得檯面的賤蹄子。
「池哥兒這幾日溫習書如何了?」鄭淳問起嫡長子來。
「爺放心吧,池哥兒自來聽話懂事,自己也是知道的。」吳氏走到鄭淳身後,給鄭淳捏起肩膀來。
「嗯。」鄭淳點頭,他對這個兒子寄予了厚望,他常不在京中,也無法指導兒子。
夫妻兩正是溫情的時候,便聽到外頭吵吵鬧鬧的,吳氏便打發雪枝出去問。
一會,雪枝便回來回話了。
「說是張姨娘暈了,歡喜過來請老爺的。」
「蓉兒暈了?」鄭淳立馬站起身來,嚇得吳氏往後退了一步。
不等人回答,鄭淳便已經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吳氏氣的牙痒痒,又是這個張姨娘!
「那下作蹄子!」她氣極,一腳踹在雪枝的心窩子上。
雪枝被踹地痛得在地上打滾,邊上的丫鬟也不敢上來求情,生怕二夫人將火燒到她們身上來。
「還不給我拖下去?!」看雪枝半死不活的樣子,吳氏便氣,口裡更是罵的污穢不堪。
過了一會,前去打探的人回來了,跪在地上回話。
「請了大夫去,說是滑脈之相。」那丫鬟跪在地上,不敢看吳氏,嚇得身子發抖。
「滑脈?!」吳氏咬牙切齒,又有身孕了?她氣的摔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
一干丫鬟跪在地上收拾。
「好啊!好啊!」吳氏怒極反笑,「我倒是看看這個孩子生不生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