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外家是在午時進京的,福毓帶著一干人前去垂花門迎接。


  此次尤家進京的人除了尤老夫人和兩位表少爺,還有兩位表姑娘,一位是福毓嫡親舅舅的庶女,一位是舅母的外侄女。


  「毓姐兒長高了。」尤老夫人穿了件綉金菊福祿壽的團錦衣裳,額上戴了一條藏青色嵌綠寶石的抹額,眯著一雙眼睛,看起來十分地和氣,她拉著福毓的手,仔仔細細地端詳。


  福毓鼻頭一酸,想起上輩子的事兒來,如今還能再見外祖母,她既高興又酸澀,「外祖母已經兩年不見福毓了,福毓自然是長高了。」


  尤老夫人笑著又拉著福毓說了幾句,才問,「怎麼不見敏哥兒和煜哥兒?」


  「二哥還有事處理,現下不在府里,敏哥兒上學去了,這會子還未下學。」她答道,鄭家的孩子都是六歲入家學,女子十二后便不上學了,男子是要到十四之後。


  「好好好。」尤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才把眼睛看向其他地方,一個個地看,眼睛落在身姿娉婷的鄭福柔身上,才問道,「你是柔姐兒罷?」


  鄭福柔今日穿了件兒粉色羅裙,頭上不過是戴了一朵珠花,讓人看起來十分乖巧素雅,她微垂著頭,上前一步,微微屈膝,「給外祖母見安。」


  「兩年不見,柔姐兒愈發亭亭玉立了。」尤老夫人笑道,自手上褪下一隻金鐲子套在她手上,然後又誇了幾句。


  「多謝外祖母。」鄭福柔乖巧地福身。


  「親家母身子可還好?」尤老夫人問一邊上的吳氏。


  「大好了,」吳氏答道,「母親這幾日一直念叨您呢。」


  尤氏病中,嚴氏也在病中,鄭凜還未下朝,偌大的鄭府掌家的人就只有吳氏了,吳氏做人圓滑,說話也討巧,沒幾句話就把尤老夫人哄開心了,又叫人將東西迅速抬去了東跨院,又指配了幾個手腳麻利的丫頭給尤老夫人和兩位表姑娘,又給兩位表少爺添了兩個小廝,吳氏這做的是面面俱到,叫人挑不出一絲錯處來。


  說了幾句話之後,福毓對兩個表姐也知道了幾分,姐妹幾個一邊上說衣裳的樣式和頭面的樣式,一邊又說自己看了什麼書。


  「柔表姐說的這樣式,我倒是未見過。」說話的是福毓舅母的外侄女,姓張,單名一個娟字。


  「你自是未見過,這都是京城裡出的花樣。」邊上穿著一身湖綠色綉荷葉的圓臉少女冷不丁地刺了一句,張娟的面色一僵,倒也沒說什麼。這少女的正是福毓嫡親的舅舅的妾室所出的女孩兒尤晚晴。


  「晚晴表妹這帕子用的是蜀綉吧,可真是好看。」鄭福柔拉過尤晚晴的手,面上帶笑,若是這兩位鬧起來了,那才是叫人看了笑話了。


  尤晚晴一聽鄭福柔的問話,才瞥了張娟一眼,遂轉頭拉著鄭福柔的手說笑。


  這兩天天氣有些許涼快,福毓靠著手邊的矮几,同嚴家姐妹有意無意地搭上兩句話,那個張娟,她倒是沒什麼印象,雖然是舅母的外侄女,但是也是個庶女,舅母所出的兩個表姐都出嫁了,便把這個侄女接在身邊說說話。這個尤晚晴,她倒是記得,一直是想嫁給二哥,不過身份不夠,舅母是有想把她與二哥做妾的,後頭到底怎麼沒有談攏,她便是不知道了。


  幾姐妹說了幾句話之後,裡間便有丫鬟出來,尤老夫人要往蘭桂園裡去,讓兩位表姑娘過去給嚴氏請安。


  蘭桂園。


  嚴氏自這些日子的調養,已經好了不少了,一見尤老夫人,就叫了句「老姐姐」,作勢便要掀了蓋在腿上的被褥下床。


  「這使不得。」尤老夫人忙去壓嚴氏的手,在床沿上做了下來,「親家母身子可還好?」


  「還好還好,本該去迎老姐姐的,我這把骨頭如今不爭氣了。」


  「親家母這說的是哪兒的話。」尤老夫人笑了兩聲,然後又對張娟和尤晚晴招了招手,說道「過來給姑祖母請安。」


  兩位姑娘娉婷上前,福了福身子,姿容得體,一齊說了聲「給故祖母請安。」


  「好好。」嚴氏見這兩個姑娘生的都好,禮儀周全,連說了兩個好,叫人取了兩隻新打的釵子給她兩。「養了兩個好姑娘。」


  「比不上親家母,柔姐兒和毓姐兒這幾年規矩學得是愈發好了。」雖然這樣說,嚴氏那番話還是極受用的。


  「柔姐兒和毓姐兒,你們幾個可要好生招待。」轉頭遂又一臉慈愛地對張娟和尤晚晴道,「當是在家裡頭,短缺了什麼只管開口。」


  「謝姑祖母。」兩人又是行禮。


  嚴氏這病了一場,人也愈發清減了,瞧著比大了她幾歲的尤老夫人還要顯老一些。尤老夫人倒是不同,兒子媳婦孝順,又沒有多的煩心事,日子倒是過得十分舒心,偶爾還約著幾個交好的夫人一同打馬吊,家中庶子早已分出去了,她的煩心事倒是也少了不少。


  「敏哥兒還未下學,煜哥兒今早便出去辦事了,這會子都不在,敏哥兒天天來時都要問一遍外祖母什麼時候來,今日可算是盼來了。」嚴氏拉著尤老夫人的手笑道。


  「聽毓姐兒說了。」


  剛說完,便聽到丫頭守著的丫鬟報,二公子和襄王世子過來請安了。


  襄王世子?福毓聽得眉心一跳,手中的杯子差點沒握住。


  顧懷慎怎麼來了?


  「姑娘怎麼了?」邊上的青陵奇怪地問了一聲,那日她被人打暈,但是也不知道姑娘到底是遇見了誰,也不知道姑娘脖子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


  「屋子裡有些悶。」她搖了搖頭,拿起手中的錦帕掩住了口鼻,不自然地望著另一邊去。


  顧懷慎怎麼會來國公府?莫非二哥也.……?


  不一會,鄭煜之和顧懷慎便進來了,兩人各自給兩位老太太請了安。


  顧懷慎較鄭煜之長了兩歲,看起來較鄭煜之更加身姿挺拔,屋子裡頭的幾位姑娘不敢明目張胆地看,只得用餘光打量,襄王世子?若是嫁了過去,日後這世子襲了爵,那豈不就成了王妃了?


  尤晚晴和張娟對這位襄王世子倒是不知道,但是一聽到世子的這個稱呼,便也知道這人的來頭不小,皆偷偷打量著。


  顧懷慎今日穿了件青色團錦直綴,長身玉立,一隻手背在身後,背脊挺拔。而鄭煜之穿了件紫色紋金竹的衣裳,較年長的顧懷慎矮了些,但是也不輸幾分。


  「今日上貴府是來求一件兒東西的。」顧懷慎笑著答著嚴氏的問話,較人看著這顧世子似乎也不像外人說的那般可怖。


  「哦?」嚴氏疑惑地看看了鄭煜之。


  「孫兒前些時候在江南一帶淘了副畫的,今日正巧遇見了顧世子,提及這畫來,原是顧世子尋了許久的。」鄭煜之笑答。


  嚴氏點了點頭,起先顧懷慎說來求一件東西的,她還吃了一驚,顧懷慎可是襄王世子,哪裡會缺了什麼?「原是幅畫,世子何須上門來取?」


  「正巧與鄭世子遇上了,不過一幅畫的時候,既是心愛之物,假於他手倒是不好了。」他笑道,將屋裡的幾位姑娘看了一遍,然後對著那穿鵝黃衣裙低著頭的少女多看了幾眼。「聽祖母提及老夫人您和國公夫人身子不適,祖母想前往探望,但這幾日祖母身子也抱恙,不得前往了。」


  襄王世子的祖母?那豈不是老王妃?尤晚晴又多看了顧懷慎一眼,更覺得他身姿挺拔風流,面上燒起了一朵紅雲,又思及自己的身份,心中不禁一陣失落,再看身邊的鄭福柔和鄭福毓,一嫡一庶,但這通身的氣度,都不是人比的,果然是大家貴族的女兒,不論穿著打扮,這規矩和禮度都是一般人學不來的。、


  「世子說的哪裡話,折煞老身了。」嚴氏哪裡敢讓老王妃過來瞧病,雖兩人是閨閣中的姐妹,但是這老王妃的身份可是高與她的,顧懷慎說的這話,將她的位置抬高,她雖然嘴上說著是折煞她了,但是心裡聽著也是極為舒適的。


  顧懷慎這話一說,又叫隨行的小廝將帶來的珍貴的藥材呈了上來,嚴氏連連道謝。


  「這位是貴府的三姑娘罷?」顧懷慎看著鄭福毓的那邊。


  鄭福毓手一抖,抬起頭看了顧懷慎一眼,顧懷慎也正看著她,嘴角揚了揚。


  「顧世子認得我妹妹?」鄭煜之奇怪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


  嚴氏看著鄭福毓,面上不顯,男子當眾問起女子,視為失禮,不過顧世子怎麼就突然問起毓姐兒來了?


  「算不得認得,不過見得一面,對三姑娘倒是有幾分印象。」


  他是說竹林的事兒?福毓僵硬地牽了牽嘴角,並不搭話,顧懷慎果真不是什麼好人,幸好在場的都是自家的人,若是有外人,她真是要羞憤而死了,她只同顧懷慎見過一回,那回顧懷慎還差點要了她的命,顧懷慎這話說的輕鬆,若是有外人在,指不定在外頭怎麼傳她了,顧懷慎記恨當日之事,所以今日才想壞她名聲。


  顧世子走後,尤老夫人和嚴氏說了會兒話,尤老夫人便有些乏了,帶著孫子孫女往東跨院去了,嚴氏獨獨將鄭福毓留了下來。


  「毓姐兒知道祖母為何將你獨獨一人留下來罷?」嚴氏凝著一張臉,問道。


  「孫女曉得。」她連忙起身,在嚴氏面前跪了下來,「孫女今日是頭回見顧世子,以往並未見過。」


  嚴氏揮了揮手,身邊的丫鬟雪枝便將福毓扶了起來。


  「倒不是祖母怪你,這顧世子你可知是個如何的人?」先前顧懷慎有禮有貌,但是誰人不會做樣子?嚴氏雖和老王妃是閨閣老姐妹,但是顧懷慎,傳聞的太多了,今日顧懷慎說出那樣的話來,也虧的在場的沒什麼外人,要是傳出什麼來,毓姐兒的名聲不說毀了,但是也有了影響,顧懷慎那樣的人,她怎麼敢將嬌嬌的親孫女嫁過去?

  「孫女知道,孫女不敢撒謊,這顧世子當真是頭一回見著。」她咬牙,自然是不敢承認了,要是說出顧懷慎那日想要一把掐死她的事兒,還不將嚴氏嚇出病來?

  嚴氏將福毓拉進自己的懷裡,嘆了口氣,「你自己明白便是,祖母如今老了,也只能盼著你們個個都好,我這心裡才放的下心來。」


  「是,祖母,孫女都省得。」她眼眶一熱,想到母親,又想到如今的祖母,心裡頭便酸澀起來。


  國公府總統三個女孩兒,大姑娘已經出嫁了,夫家是嚴氏挑來挑去才選好的,現今府裡頭剩下兩個女孩兒,又都要到了議親的年紀,嚴氏自然是想要把兩個孫女兒往好里嫁,但是那襄王府確確實實不是個好的,假使將柔姐兒和毓姐兒一個嫁過去,前頭幾年還好些,等老王妃過世了,還不知要過什麼日子,那主母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難保後頭不會生孩子,再說那顧懷慎,也不是個良人,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哪裡還會有半思感情而言?


  「留你下來,還有一事。」嚴氏清了清嗓子,「聽你父親說,你說要將秦氏送到念慈庵里去?」


  「是了。」她乖順地答道,「三嬸娘確實是犯了大錯,但是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將她送至念慈庵里去,裡頭自有大師照料,也正好為祖母為母親,為國公府祈福。」


  嚴氏想了想,覺得確實不錯,秦氏已經瘋了,留在國公府里難免出什麼亂子,要是送到姑子庵里去了,多添些香油錢,讓庵里的姑子照料著也好,若是好了,便留在庵里替國公府祈福,若是好不了,或是死了,那也是外人說不了閑話的,做媳婦的做出害人的事兒來,夫家沒有休妻送回娘家已經是恩德了。


  「你說的倒也不錯。」嚴氏點了點頭。


  「到時便讓孫女跟著去吧,正好給祖母和母親求一道平安符。」她說道。


  「好孩子。」嚴氏笑著拍了拍福毓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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