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悟,驚蟄
妖,由萬眾生靈刻苦修煉幻化而成,無前世無後世,受天災渡劫,且受盡人厭、神惡、魔棄。
因原形的不同,每種種族的妖類修行長短也不同。例如作為蝶妖,隻需修煉個三百年就可幻化成人形,而如蛇、虎和狼這等生物則要修煉上千年才求一人模人樣!
曲雲還記得,給自己取名字的族長翻著一本很破舊的本子,很久後才給自己按下了名字。一個名字是一個妖怪的命數,萬萬馬虎不得。
那之後,族長抬起年邁的前爪摸了曲雲的腦袋很久,很久,很久以後族長才說道:“曲雲曲雲,曲是綿綿不斷的樂曲,雲是天邊連綿不絕的雲,你可要記清楚明白嘍!哎,成年後的妖就不能住在本家,族長也不能處處照顧著你了!在外麵要小心,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會跟妖怪和諧相處的,不是妖類的更要千萬倍防著。”
“孩子!你記著你可是你家族最後的希望了啊!一定要修煉成人啊!”最後的話,蒼老而尖銳。
可,又為何非要修煉成人呢?
曲雲不懂,在此後的七百八十六年裏,曲雲一直都不懂。為此,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存活在人類的世界裏,看著他們短暫的生命被浪費揮霍。
一場戰爭,帶走的生命可以重新製造一座城池;一場瘟疫,帶走的歡笑記憶可以填滿一汪枯海。
人類,明明脆弱到無時無刻不奄奄一息,可為何還要非修煉成人呢?
曲雲不懂祖先的願望,他覺得做妖也很好,即使這樣的他被同類的小妖排斥著。直到有一天一條陌生的大黑蛇出現,那條大蛇,會聽著他的話沉思很久,不說話就這麽陪著自己看著這個人間最繁華的地方。
後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自己原形居住的宅子被人買了重新建造了房子。
新房子比老房子輝煌,也比老房子熱鬧,夜夜笙歌不斷,世人皆稱之為“不夜宮。”
曲雲以為自己往後的歲月都會如此,荒蕪修煉,坐吃等死。
但,命中劫數終究逃不過。
“餓了吧,剛出爐的紅燒肉,你可是有眼福了呢。”明媚的眼,像是暖冬的太陽。
手裏端著紅燒肉的陶瓷碗,女扮男裝的少女沒有像其他‘不夜宮’裏的客人隨手扔下一塊骨頭般不屑的厭惡模樣。而是端端正正蹲下來,將那碗紅燒肉放到了曲雲麵前,就像是認識新朋友般,平等且友善。
“則麽還不是吃?可是不夠香?不會啊,明明我就挺喜歡的……”
“汪汪汪!”
“哎呀呀,看不出來,還是很喜歡吃肉的嘛!小心點吃。”
對了,那時候的她,那時候的杏子觴還是隻不知名聲為何物好奇心爆棚的豆蔻少女。好吧,就算她之後知道,也不曾理會那些個虛無東西。
吃著熱乎乎的紅燒肉,不可否認,曲雲那顆獨處經過千百年的心,終究還是有點寂寞了。
一切都很美好,要是竹染這個人不曾出現的話!明明並不是那種長的傾城傾國的男子,舉手投足間卻總能讓杏子觴羞紅了臉。
才沒幾日,一開始一來不夜宮隻會逗弄大黃狗玩的少女,已經變成了竹染的跟屁蟲。整天跟在竹染後麵,囂張的叫嚷著要迎娶竹染回家,甚至還不害臊的夜夜承包竹染。
可是膽小的杏子觴根本不敢跟竹染做什麽,每晚每晚都會玩棋到天亮或者看書吟詩,而每晚每晚曲雲都會趴在竹染的門口張望著。
他以為杏子觴會懂得竹染隻是想利用她的權勢地位在這暗流洶湧的‘不夜宮’之中保全自己,他以為杏子觴不會那麽傻!
那時,明明才短短的一天,對於曲雲來說就好像過了幾百年似得。
時間越來越久,從開始的不屑,到後來的莫名失落,以及之後的嫉妒和惡毒,那難以言說的疼痛更是在午夜夢回糾纏著曲雲。
甚至有時候,曲雲會想,自己倘若化為人形後變得比竹染還要漂亮個千倍百倍,杏子觴你可不可以一直看著我呢?
陰暗的、病態的和瘋狂的想法逐漸在心裏集聚,等曲雲回過神來,他已經阻止不了自己內心的魔。終究有一日,曲雲幻化成了他曾經最討厭的模樣——竹染的模樣。被眾人小心翼翼的注視的,像是對待著一份絕世獨立的珍寶。可這都是曲雲不屑的,他一直關注的隻有那個人。
可是,那天,杏子觴沒來。
百般無聊的曲雲就在‘不夜宮’中瞎逛,突然他就聽到一聲聲絕望的嘶吼從後院的房子裏穿出。
血腥恐怖的畫麵,像是來自地獄的場景,曲雲第一次知道原來人類也可以殘酷冷漠至此。
就在那時,那雙瀕臨死亡的眼卻對準了曲雲的臉,張張合合的嘴,像是在求救。但曲雲沒有理會,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
同等的痛苦,沒道理竹染就不能體會。
之後的事情,有大黑蛇的幫助異常的順利。
坊間開始流傳出了竹染的‘名聲’,引來不少有特殊愛好的客人夜夜要點他的牌子。可是杏子觴就像一條忠心的狗,無論如何不肯交出竹染,那怕一晚。
曲雲知道,想要引開杏子觴,非竹染‘本人’不可。
於是,有一晚,曲雲又幻化成竹染的模樣,將杏子觴引到了城外。
那一晚,竹染死不瞑目。
很殘酷嗎?曲雲不覺得。這個世界上,人類的生生死死本來就正常的如花開花落,早點遲點又有何差?若真要說點差別,就是那個人絕對不許是杏子觴!
可是之後發生的一切,卻不如曲雲想的那般。
人,還是那個人,但那雙眼卻不再那般明媚如初。
“好像從我第一步邁入不夜宮的時候,你就是這樣搶我吃的吧?也不是知道誰是你的主人,養的那麽胖也不像是不給吃的,可偏偏又那麽嘴讒,那麽愛吃肉!幸好碰上的是我,要是別人非下迷魂藥,把你迷暈抱走殺了吃了!”
“汪汪汪!”不是的!明明是你先選擇我的!明明是你先對我笑的……
“大黃狗啊,你這一賴上我就是五六年了吧!五六年的紅燒肉,頓頓不少,你也是夠長壽健壯的,竟然還不發福。”
“對了,大黃狗,你還記不記得幾年前那個跟我一起喂你吃紅燒肉的哥哥?他……他走了,你想不想他?”
想嗎?不,我則麽可能像懦弱的你,隻不過是一個人類,放在心上竟然這麽久!
你明明是我的啊!我明明比他更早認識你,你也是先對我笑的啊!
難道,就是因為我是妖?難道就是因為我是隻不能修煉成人的妖?
曲雲不懂,往後的時光裏他也不懂,不過一切,終究該有個了解。
既然不能愛,那麽就把你的所有一切奉獻給我吧!就像最忠誠的信徒吞食著迷戀的神諦血肉,以求神與自己永恒相伴。
但是,即使是如此卑微的想法,卻依舊被人破壞了。
視線所及的世界還是那樣的紛亂繁雜,曲雲想著,抬頭看了看今晚的月色。
狐狸的那腳使他動彈不得,正好給他一會兒發呆的時間。就在這時,一個腳步聲緩緩靠近。
“說起來,你不會就是凝夜說的那隻狗妖吧?嘖嘖,則麽這麽狼狽,若之前就跟我‘好好交談’也不會淪落到此番境地。”熟悉又陌生的恐懼感,紅衣女子擁有著一雙醉人的眼。
“喂,我可沒時間跟你磨嘰,我就想向你問個人在何處。”指尖輕點,李子果再次耗費了自己的精氣修補著狗妖殘缺的身體。
“娘親!你則麽可以為了一個卑賤的狗妖浪費自己的精氣!”
“閉嘴!要不是你勾動我的妖性,我會差點壞了正事嗎!”
“我也是為了娘親好……隻要食用了那個人類,娘親至少可以少修煉三百年!”
“此事以後再說。”
“娘親……”
“夠、夠了!”搖了搖頭,曲雲支撐著四腳搖搖晃晃站起。
“你要去哪裏?”收回手,李子果不解道。
“你要找的那個人應該在皇宮內,皇家正氣浩蕩不是我這樣的妖怪可以探查清楚的,所以具體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不過雖然我不清楚,但是大黑蛇早就來問過我了。”走到杏子觴身邊,曲雲低吼著看著青酒。“把她,給我!”
“阿勒,真是的!那麽可愛的狗狗凶起來可就不好玩了。”看了一眼李子果,青酒皺了皺眉,將懷裏的杏子觴放了下來。“先說好,小狗狗,你要是殺了這個女人,我就讓你魂飛魄散哦!”
月上樹梢,夜鶯吟唱。
曲雲在杏子觴周圍繞圈,不敢靠近也不願離開,瘋狂猙獰的獸眼逐漸平靜了下來。
“以前,我都不懂為何妖非要修煉成人,明明人那麽弱小、自私和無知。可是,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伸出舌頭舔了舔杏子觴的鼻尖,曲雲停下腳步蹲下身子,身形開始變化。“如果可以,我多麽想我隻是個人類!不需要太耀眼,就默默無聞的陪在她身邊,她或許也不見的會如此,連難過都找不到人陪。”
挺拔的身子,男子熟悉的眉眼之間卻自帶一股魅惑,單單的坐著,舉手投足間不知為何叫人移不開眼。
李子果瞧著曲雲幻化的模樣一愣,什麽也沒說,隻是瞟了一眼不遠處解開束縛後停下腳步的竹染。
伸手,曲雲仔仔細細的撫摸著杏子觴的眉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難過那麽久的,我隻是不知道如何讓你再關心我,就像關心那個人類一般。”淡黃色的熒光自他指尖流出,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不過這樣也好,就算我消失了,你也隻會感歎一句那隻一直賴著你吃紅燒肉的大黃狗則麽不見了,不會太難過,那就好。”
“我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每句話,我最開心的一句就是你叫我跟你走,不管到哪裏就你我倆。可惜,我不叫竹染。”
彎下腰,曲雲虔誠的在杏子觴的額頭印下一個吻。
“傻丫頭,記住了,我叫曲雲,曲是綿綿不斷的樂曲,雲是天邊連綿不絕的雲,你可要記清楚明白嘍!還有我、我是……是一個妖怪。”
‘砰——’的一聲,曲雲的身體爆開成碎片。
食魂咒,唯一解法,施咒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