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11
「可以把這兒借給我嗎?」
涼壬沒說話,轉身走回卧室。
先前他不想被打擾,所以租下二樓所有的房間。為的就是從樓梯口開始,這裡進進出出不再有其他人。可外面的那個女人偏又是他自己帶進了自己的房間。
也許是因為施念的皮膚太白,讓那晚站在暗處的他無法忽視;也許是見她第一面的那天陽光太暗,讓他只記住了那雙閃亮的眼睛……
總之,即便她半低下頭,即便此刻自己已經回到卧室。他只要閉上眼就能看到她睫毛灑下的陰影里有一片灰暗。
坐在沙發上的施念不停轉動手裡的杯子,從熾熱到溫吞,那扇關著的門始終沒有一絲響動。她不是個不識趣的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離開。
「蓋在身上。」
起身要走的施念被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擋住去路。
涼壬把毛毯放在沙發上,又轉身回到卧室。他推開門的時候,施念幾乎看不清裡面任何細節,那扇唯一接收光亮的窗戶被厚實的粗布窗帘捂得嚴嚴實實。
施念看著他的背影,就像是看著一隻巨大的蝙蝠淹沒在黑漆漆的洞里。
再看看客廳,陽光像個頑皮的孩子,肆無忌憚的在每個角落撒歡。施念躺到沙發上,將頭埋進旮旯,但願這個角落也能有他喜歡的黑暗。
她惦記的睡著了,做了一個無比現實的夢。
夢中的她和除夕那天一樣,穿了條大紅色的裙子在馬路上穿行。迎面走來許多人,一張接一張的臉龐讓她感到應接不暇。
她分辨不出他們的模樣,只是不顧一切的向前走。
突然遠處有個地方特別亮,她看到一個少女緩緩轉身,嘴角掛著笑,眼睛里卻下著雨。
「施醫生,我疼。」
這個聲音猶如萬箭齊發般扎在她身上,瞬間的疼痛讓她回過神,她發現除了自己和廖曉喬,走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戴著紅色摩托車頭盔。
廖曉喬和她之間隔了一條馬路,不寬,但很遠。
眼前車水馬龍的街上,人和車似流水線一樣,恍恍而過。
她想問曉喬這是陰曹地府還是錦上天堂,可還沒等她開口,就看到曉喬盯著自己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蔑視的笑。
一個身材矮小,走路跛腳的男人正從她身邊經過。
隔著頭盔的玻璃面罩,施念看到一張方臉上的大嘴和藏在眉間的痣,還有一雙小而無光的眼睛,也死死的盯著自己。
哪怕他已走到對面,可眼睛卻好像分離了似的,留在她的身邊。
施念站在那兒不禁打個冷顫。
回過神,路對面空了,她找不到關於廖曉喬存在過的任何蛛絲馬跡。只好邊跑邊喊她的名字。周圍忽然變得異常安靜,她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一棟四處透風的大樓里回蕩,一遍又一遍。
「我在這。」
廖曉喬的聲音從樓頂沉下來。
施念瘋了似的往上跑,差一點兒從第六層跌落,期間不知是誰伸手拉了她一下,她扒著樓梯爬到七樓。
一上去便看到地上的血和牆角躺著的人。
眼前種種,一如昨日。
她走到鏤空的水泥台旁,和廖曉喬並肩而坐,兩隻腳垂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樓外。只要一個不小心,隨時都可能跌落到眼下的廣闊天地中,粉身碎骨。
或許會死吧!
施念知道這是個夢,可想到這卻不由得笑了。
「你還好嗎?」
廖曉喬說:「我去了地獄,見到了媽媽,沒有比這再好的了。」
「為什麼這麼做?」
「什麼?」
施念回頭看到地上躺著的人,血正從他的脖頸處汩汩往外流。
廖曉喬忽然拉起她的手,向身體之外的空曠處伸展,陽光在她們指尖結出了星點,「我們喜歡你的手。它應該一直這樣乾淨下去。」
「可你才十六歲……」施念顫抖的聲音,如同鳥兒的悲鳴。
廖曉喬用她狐狸似的大眼睛看著施念:「做了你十六歲時想做的事。不好嗎?」
她尖尖的眼頭裡細著的悲傷。
施念心疼的看著,卻只剩下無能為力的搖頭。
「你騙人!」施念的否定讓廖曉喬變得暴戾,她激動的吼著:「告訴我,我沒有錯。告訴我,我做的是對的!他就是那個人,不會錯的。」
很多時候,人們都對時間寄予厚望,幻想自己所歷經的坎坷會被雕琢打磨。直到多年以後轉過身,才發現,要淡然的說一句往事如煙,太難。
有些寬容濟世的話,就算咬碎后槽牙,還是說不出口。
施念那雙毫不掩飾恨意的眼睛里,同樣也會流露出疼惜。
「我從沒想過原諒你說的那個人。」她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手腕堅硬卻顫抖,好像用盡全身的力氣來掌控刀尖的方向,「可你才十六歲,再過一個十六年,你不知道有什麼樣的未來在等著你。美好的,痛苦的,只有活著才知道。」
「可我不後悔,因為我沒有遺憾。」廖曉喬看著遠方,陽光映在她眼裡,把一切都看得平靜安然。
「雖然我只有十六歲,但愛也愛了,恨也恨了。我記得你跟我說,『凡是幸福無法治癒的,任何藥物也無法治癒。』所以,我早就無葯可醫了。你呢?愛過,或者被愛過嗎?我從來不相信你答應嫁給廖東威是因為愛情。他是個商人,不懂你。」
施念有些恍惚,看著面前的女孩兒她開始不確定,這個人到底是誰?
她告訴自己這是夢中的廖曉喬,卻覺得那些話完全是從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
「死亡帶來的解脫僅限於絕望,可愛情從來都不是死亡的絞刑架。」
廖曉喬的聲音停了,施念手上也空了。她拚命想要拉住縱身一躍的女孩兒,可無論現實,還是夢境,結果都一樣。
女孩兒從她手上掙脫的一瞬間,嬌俏的臉上帶著笑,彷彿一朵長在崖上的花,被風吹落。
然後,在灰黑色的地上開出一片鮮紅。
生死較量,終究回天乏術。
回過頭,施念冷眼看著倒在地上的男人,只感覺胸口發悶,一陣噁心。接著整個世界都在震動,四周牆體坍塌,就在她墜落的一瞬間,有一雙手拉住了她。
「看著瘦瘦小小的,力氣還挺大。」
聽到聲音,施念睜開眼,面前是灰黑色的木地板,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滴到上面。身上的毯子和某人的胳膊纏在一塊兒拉住了她。
「做噩夢了?」涼壬坐到她腳下問。
施念攥了攥放在毯子下面的手,掌心裡全是汗。
「夢有時好像能使底層的東西重見陽光一樣,把一些深藏的經歷挖掘出來。這種情況真是太奇妙。」
涼壬把手邊的紙巾遞給她,琢磨似的看著她說:「斯特姆培爾也許沒想到,這種奇妙有時意味著糟糕。」
「他怎麼會想不到呢?好的、壞的,都是這兒做出的選擇。」施念摸摸自己還跳動的心臟,不由得冷笑。
她一笑,便使眼前的黑夜更加沉默。
涼壬走去門口的柜子里拿出兩根蠟燭在施念手邊的桌子上點燃。
「對不起。」
燭光微醺,映出涼壬的笑,「哪裡對不起我?」
施念低下頭,這聲對不起該從何說起?把他當成研究樣本,還是懷疑他沾染毒品?好像不論哪一樣說出來都不值得被原諒。她只好稀里糊塗地說自己也不知道,全當她在這裡痴人說夢吧。
涼壬看出她的難以啟齒,便一笑了之。
這大概是犯罪心理專家對臨床心理醫生的諒解。不溯緣由,不問過往。以最大的寬容接受她的真誠。
《聖經》里說: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涼壬看著施念腦子裡不斷想起這段話,卻意外發現,有一種動容是某人淺淺一笑,便化了燭光。
「餓了吧?」
這是許多天以來施念第一次感到飢餓,且還大張旗鼓的飢腸轆轆。她捂著肚子,又看看外面,夏爾馬此時大概已經睡了,「最近的餐館在哪兒啊?」
涼壬指著卧室旁的隔間,說:「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