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重返書中(修)
第48章 重返書中(修)
如血的殘陽之下, 謝妄清跌坐在一堆枯草上,手中還捧著那一隻玉簪。
白玉海棠簪已經瞧不出其本來都顏色,隻能看見一抹豔紅。
他的右手被滾燙的血液所染, 五指緊緊扣在了那一團火熱上。
“謝妄清!”
蘇念梔就站在謝妄清的身旁,她多次高聲而呼謝妄清的名姓,可得到的卻隻有過耳的清風之聲。
蘇念梔的心口泛起難以言說的酸疼。
謝妄清說他好像不是第一次失去她時, 她的左心口也在那一刹猶如長劍刺紮。
“謝妄清,,你會死的。”
蘇念梔捂著左心口跪倒在了謝妄清的身側, 她盡力地抬手, 可不論她如何向前探伸,都無法觸碰到謝妄清。
謝妄清是半妖, 被這玉簪所刺的確傷不了他。
可是,由於此前蘇念梔吸了他的靈血,現在的謝妄清亦是十分虛弱。
隨著夕陽的轉落,灑在謝妄清臉上的金光也漸漸消散,他的臉色也愈發慘白。
當夜色替代日光而來之時,一道急切的嗓音突然響起。
“謝妄清!”
來人青衣隨風飄動, 他快步向著謝妄清走來,行至謝妄清身前時, 將自己手中的長劍一把扔在了一旁。
“謝妄清!醒醒!”
陸明懷拍了拍已經暈了過去的謝妄清, 兩眉之間盛著憂色。
他四下環視一番, 目光從蘇念梔的身前掃過時,微微停頓。
可也隻有一瞬,他便將目光又移回到了謝妄清身前。
陸明懷先是掰開了謝妄清扣在自己的那顆心上的五指,隨即, 在陸明懷的掌心處凝聚了幾簇淺黃色的光。
淺黃色的光芒幻化為氣團, 將謝妄清那被玉簪刺紮的左心口所圍。
陸明懷兩手相合的刹那, 氣團入內, 靈光也隨之融入了謝妄清的體內。
就在陸明懷鬆了一口氣的時候,謝妄清卻猝然睜開了眼,從他的唇角溢出的是黑色的血液。
“妄清?”
陸明懷眉頭緊皺,謝妄清的心口處的傷雖然被因靈法而複原,然而他自身卻是抵觸的,他在享受玉簪刺紮身體時所帶來的痛感。
想要以此消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疼意。
因此,他才會嘔出黑色的血。
“不行,這樣下去,謝妄清還是會死,,”
陸明懷雙唇翕動,低聲呢喃了一句。
蘇念梔雖然就在他的身邊,卻聽不清陸明懷所言。
隻能看著陸明懷拍打了兩下謝妄清的肩頭後,輕聲勸慰道:“妄清,,”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陸明懷垂頭而歎,目中劃過沉色。
片刻後,他再次抬手,扶起了謝妄清。
他將謝妄清抗在了自己的後背,想要將人帶回去休養,可謝妄清在他的肩頭時,唇邊卻不斷地往外溢出黑血。
陸明懷的步子也隨之加快。
“妄清,你相信我。”
“她會回來的,,”
“你信我,梔梔會回來的。”
陸明懷背著謝妄清,向著斜陽最後一點的餘光處而行。
蘇念梔也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可在陸明懷走出密林之際,靠在他肩頭的謝妄清,右手順著陸明懷的肩膀垂了下來。
“妄清?妄清?”
陸明懷能夠感知到謝妄清的氣息越來越弱。
“喂!謝妄清!”
“你可是妖鬼之王啊!”
“你不能就這樣斷氣了啊!”
“以後誰還瞧得起你?”
陸明懷企圖刺激謝妄清,然而滑下去的手卻再也沒有抬起來過。
陸明懷的腳步突然停頓,他向著右側轉身,目光剛好與蘇念梔相對。
蘇念梔的呼吸也一滯,陸明懷是看不見她的。
可蘇念梔卻總覺得陸明懷仿佛知道她在何處。
陸明懷望著蘇念梔所站的方向停頓了半晌,隨後,他突然轉頭對向背後的謝妄清。
他緩緩啟唇:“妄清,你要是死了,等蘇念梔回來,我就將她,,”
陸明懷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突然化為了一聲驚呼。
“啊——”
蘇念梔循著陸明懷而看去,隻見陸明懷的左肩頭,被一隻玉簪所刺。
謝妄清本是垂下的右手不知何時抬起,他右手緊緊攥著那隻玉簪,刺進了陸明懷的肩頭。
“嘶——”
陸明懷痛得兩眉擰扭,險些沒將謝妄清從自己的後背上甩出去。
“好!”
陸明懷緊咬牙關,艱難地從齒縫裏蹦出來幾個詞。
“好!你還能刺我!”
“我就不妨告訴你吧,我和梔梔早就認識了,比你早得很呢!”
“啊——”
陸明懷每說一句話來刺激謝妄清,那紮在他左肩的白玉簪就深一分。
可陸明懷知道,隻有這樣謝妄清才會保持清醒。
陸明懷沒有猜錯,等到他將謝妄清背到一家客棧休息時,他已經不再吐露黑血。
而那左心口的窟洞也漸漸在愈合。
“啊,累死了,,”
陸明懷將謝妄清輕輕放在了床上,隨後又從通靈玉中取出了一隻白玉瓶。
他將白玉瓶裏的藥粉倒在了自己左肩的傷口處,被那玉簪所刺傷的地方也在複原。
燭火微明,窗外清風溜入屋內,攪得火焰不斷翻動。
陸明懷上前將甕牖合上後,又走到了謝妄清的身邊。
他打量了謝妄清片刻,眸中落下沉霧。
“妄清,你記住,梔梔會回來的。”
“你再等等。”
陸明懷言語之時,右手緊攥成拳:“你要是敢自己去死,等蘇念梔回來了,我也立刻送她去見你。”
陸明懷一連說了好幾句,謝妄清都沒有任何反應。
唯有這一句話,讓陷入昏迷中的謝妄清,右手輕輕一動。
他的右手還握著那隻白玉簪,企圖揮動玉簪。
可陸明懷卻按住了他的手,將靈力渡給了謝妄清。
他離開時,不忘笑道:“你要是想打我,就快點兒好起來。”
“否則,你死了,蘇念梔也不會好過的。”
陸明懷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屋內,當他走到門前時,從蘇念梔的肩側擦過。
蘇念梔的腳步微頓。
她轉身看向陸明懷的背影,心中卻泛起了疑惑。
“陸明懷為什麽不把謝妄清帶回宮中休養?”
“宮裏的居所比這客棧好了不知多少倍。”
蘇念梔還未想清楚這個問題,心中又突然騰起了新的疑問。
“陸明懷和我一樣是穿書者,書中的世界崩塌,為何陸明懷卻沒有任何事?”
蘇念梔想不懂,她也不知在春日宴那日,陸明懷究竟在哪兒。
她尚且沒有將這一連串的問題解開,屋內傳來的哼嚀聲讓她的心神一晃。
“蘇念梔,,”
謝妄清平躺於榻上,哪怕陸明懷給他渡了靈力,可謝妄清傷得實在是太重了,冷汗如水,將他的發絲潤濕。
他左心口的傷口雖然已經愈合,可蘇念梔似乎仍然能夠看
見那顆殘破不堪的心。
那是狐狸的一顆心,謝妄清將心取了出來,甚至用了自己的妖力想要將自己的心毀掉。
“為了我嗎?”
蘇念梔輕聲發問,她和謝妄清相識的日子不久,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就在蘇念梔思考之時,她的心口猛然被什麽物件一撞,疼得她立刻扶著床柱跪倒了下來。
“呼,,”
她大口大口地呼著氣,身體內仿佛有兩種力量在博弈。
而謝妄清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
柔和的白光在謝妄清的身前一化,謝妄清從人類的形態轉變成了白狐之狀。
白狐縮成一團,散落的長尾剛好就落在了蘇念梔的手邊。
令蘇念梔驚訝的是,自己雖然不能碰到人形的謝妄清,但謝妄清妖化後,她卻能碰到他的狐尾。
不同於人形之時的謝妄清,此時的謝妄清溫度比蘇念梔更高。
他的狐尾落在蘇念梔的掌心,一搭一起之間,毛絨觸感在蘇念梔的掌心蔓延。
蘇念梔順著手中的狐尾向上而瞧。
隻見白狐靠著衾被蜷縮成圈,蓬鬆輕軟的狐尾散落在了四周,將闊大的床占滿。
白狐的毛絨腦袋藏進了自己的狐尾前,那狐尾搭在了他的鼻尖,而在最中心處,卻繞著一隻白玉簪。
白玉簪被謝妄清含|在嘴裏,緊緊用狐尾將其往自己身前貼靠。
他將白玉簪上所沾染的血跡,一點一點用舌尖抿去。
在他抿去那血跡時,頭上的兩隻絨耳也隨之而動。
“梔梔,,”
謝妄清將最後一點血印抿去時,出聲一喚蘇念梔。
可他已經幻化成了白狐,因此呼出的聲音盡數化為了小聲的哼嚀。
蘇念梔不禁唇邊漾開淺笑。
她忽而想起在水中時,謝妄清那時竟那樣強勢,,
蘇念梔兩頰發紅,她搖了搖頭,將那畫麵忘卻。
等她回神時,化成白狐的謝妄清也沉沉睡去。
隻是那被他含住了一端的玉簪卻一直掛在他的唇邊。
*
翌日,當蘇念梔被透入室內的晨光所驚醒時,床上卻早已沒了那白狐的身影。
“謝妄清?”
蘇念梔四處環看了一番,卻隻能看見堆疊齊整的被褥,而謝妄清卻不知所蹤。
“去哪兒了?”
蘇念梔再次想起謝妄清將那顆心掏出來時的畫麵,不免得心底一驚。
她正打算去找陸明懷,可突然想起自己也沒法兒和陸明懷對話。
就在蘇念梔不知該去何處找謝妄清時,她腰間的白玉再次閃爍明光。
明光破開星火的一瞬,蘇念梔也從客棧消失。
*
長街之上,細雨霏霏,連珠成線,傾落而下。
熙攘的人群中,一道白影跌跌撞撞地在其中遊走。
“哎喲——”
“你這小子走路怎麽不看路的?”
“啊——”
那商販被謝妄清撞倒在地,才將啐了一句,卻被謝妄清提著衣領起身。
“抱歉,你剛才說什麽?”
“我沒聽清?”
謝妄清提起那商販,掐著他脖子的手漸漸收緊。
那商販對上謝妄清那雙藏笑的眸子,後背卻湧起冷汗。
他忙道:“無,,無事。”
“是我自己沒看路。”
“是我衝撞了公子。”
他說完這句話,謝妄清才鬆開了對他的禁錮。
小販被謝妄清摔在地上後,這才扶著一側的
石階緩緩起身,剛想架起自己的木架,暗歎今日倒黴時,卻聽身後傳來了疑音。
“你是賣糖葫蘆的?”
小販被這一聲嚇得渾身哆嗦。
他呆愣了半晌後才慢慢轉過身來,他笑著對上謝妄清:“是啊,我這種粗鄙的人,就靠著這點兒手藝糊口了。”
小販說話時,將腰放得極低,他可不想招惹眼前的人。
要是這人一把將他的攤子給掀了,他找誰哭去?
“公子,我也是做些小生意,剛才多有得罪,都是我的錯,您就,,”
“多少銀子?”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謝妄清打斷。
小販有些疑惑,他忙一抬頭:“啊?”
謝妄清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我問你,買下這兒所有的糖葫蘆要多少銀子?”
小販一怔,顫巍巍地應聲:“也不多,,也就,,”
趁著小販說話之際,謝妄清隨手掏出了一把金葉子丟在了那小販的攤位前。
隨後,不等那小販的回答,謝妄清便將那掛著的糖葫蘆一齊取走了。
“欸!你給多了!”
小販的聲音在人群的喧雜重被淹沒。
謝妄清抱著一堆糖葫蘆,走在街上,不免惹得人多看了幾眼。
“那兒有人買這麽多糖葫蘆的?”
“今兒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啊?”
一旁的絮語不斷,謝妄清卻將其置若罔聞。
“賣橘子咯!”
“新鮮的橘子,鮮甜水潤、,香得嘞——”
尖利的叫喊聲在謝妄清的耳邊響起。
謝妄清的腳步一頓。
“小桔燈,,”
他想起那日在雲煙閣門前,那小孩兒同他說,小桔燈可以祈福,隻要心誠,那麽許下的願望都會實現。
謝妄清拿著糖葫蘆的手微微顫抖著。
就在他身側的銀發老太出聲喚到:“公子,要買橘子不?”
“我這橘子香著嘞。”
謝妄清順著那銀發老太的聲音轉了過來。
在那竹篾編織的兜籃裏放滿了紅彤彤的橘子。
謝妄清將糖葫蘆放好後,在那兩兜橘子前蹲了下來。
老太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她笑道:“公子,買點兒橘子吧,這幾天吃剛好呢,吃完的橘子皮還可以拿來做小桔燈呢。”
謝妄清在聽見“小桔燈”三字時,指尖輕顫。
他最後連帶著竹籃一起買下,等那老太走後,才用靈法將橘子帶走。
蘇念梔看著謝妄清買了一堆橘子和糖葫蘆時,心底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愫。
她說不清道不明,隻隱隱約約覺得,她在此前和謝妄清見過。
不然,,
“這兒怎麽會這麽疼?”
她撫上自己的心口,雖然她是以一縷亡魂在遊蕩,可心口的疼意卻是真實的。
她跟著謝妄清,繞過了小巷,然而當她想要上前時,卻見方才已經離去的銀發老太又繞了回來。
趕巧,將蘇念梔堵在了巷口。
蘇念梔身形一怔,她看著那老太緩緩抬頭,佝僂的腰背也漸漸直起。
直到那銀發老太的眼睛與蘇念梔相平時,她才張開了幹裂的嘴。
她笑著對蘇念梔說:“我會讓你回來的,,”
她話音方落,一陣寒風忽然吹過,蘇念梔隻能看見她腰間有一塊兒白玉在晃動。
等到那陣寒風消散時,蘇念梔的跟前早就沒了那老太的身影,而她所看見的白玉也隨風而散。
蘇念梔目光一沉:“那白玉,
,”
她摸了摸自己腰間的玉佩:“和茯苓送給我的一樣。”
“那是,,茯苓?”
*
“妄清,你可千萬別再做掏自己心的事了,我好不容易給你渡了那麽多的靈氣兒,別白白浪費了。”
陸明懷隔著通靈玉向身在客棧的謝妄清囑咐到。
“我在妙隱宗修行了這麽多年才到了如今的修為,還給你渡了一半兒,千萬不要辜負了我的好意。”
陸明懷的話音從通靈玉裏邊兒傳來,謝妄清眉心一跳。
燭火的光影蕩開,如霧的淺光落在他的臉上。
他將右手中的橘子皮放下,隨即抬手將通靈玉反轉過來,扣在了桌麵上。
“吵死了。”
謝妄清低聲說到,通靈玉裏邊兒卻傳來陸明懷的高呼:“喂,你把通靈玉放哪兒了?”
“怎麽黑壓壓的一片?”
謝妄清兩眉緊鎖,他的右手正欲將白線從橘子皮的頂端穿過去,卻被陸明懷這一吼,手突然抖顫,橘子皮就此劃破。
“陸明懷,你太吵了。”
他話音剛落,便輕抬眼簾,隨後,通靈玉憑空而起,再重重落下,屋內隻剩下陸明懷的驚呼之聲。
等到屋內複歸平靜後,謝妄清又將那燭台移了移,使得那明光可以照亮他手中的橘皮。
謝妄清玉指修長,他掰開了一隻橘子,將橘瓣取出後,小心翼翼地盛放在了一旁的碗中,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那木碗時,卻是一頓。
“可是,,”
“這橘子一直不吃,會壞掉啊。”
謝妄清想起陸明懷所說的話,陸明懷讓他等,等蘇念梔回來。
可他還要等多久?
謝妄清望著那一碗盛滿了橘瓣的木碗,目光如水,蕩開了清瀾。
他指尖凝聚一點白光,隨後落在了橘瓣上。
“就等到橘瓣壞掉的時候吧,要是還不回來,,”
謝妄清的話音微頓。
微風從窗縫而進,吹動燭火時,謝妄清臉上的光影也隨之浮動。
“橘瓣壞掉的時候,要是還沒回來,那我就去找你好了,,”
謝妄清的嘴角噙著一抹笑,可他自己也在發問:“去哪裏找蘇念梔?”
蘇念梔在他眼前化為了塵灰,便是連一綹發絲都沒有留下。
照理說,蘇念梔受到玉奴的控製,玉奴受傷後,蘇念梔便掙脫了玉奴的束縛。
又為何會在最後消失?
而更讓謝妄清覺得想不通的是,在蘇念梔消失的瞬間,一股強烈的酸楚湧上心頭。
與這股酸楚一起到來的,還有一段痛苦的記憶。
他並不能看清記憶中的場景,隻隱隱約約記得曾經他也見過蘇念梔的消失。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想讓蘇念梔離開。
他左心口的跳動是因為蘇念梔而加快的。
“梔梔,,”
少年捧著橘皮,將它置放在了燭台之下,他撚著白線,對著針孔穿了過去,隨後又繞著白線將橘皮串聯起來。
等到橘皮串好後,他才把一盞燭燈放了進去。
燭燈放進去的刹那,橘皮透亮,暖光在室內流照。
謝妄清對著那橘皮看了許久,直到那蠟燭快染盡時,他才提起了小桔燈。
他把小桔燈提起,目光定凝在橘皮上。
片刻後,隻聽他輕聲開口:“我有願望,,”
“我的願望,,是蘇念梔能夠回來。”
*
夜風竄入,將小桔燈內的燭火蓋滅,一如謝妄清許下的願
望沒有回應一般,燭火悄無聲息地消散,不見一點兒明光。
謝妄清失神一笑,將小桔燈放回了木櫃之上。
他將木櫃打開,裏邊兒放著的是他已經做好了的小桔燈,他將剛剛熄滅的小桔燈放進了木櫃中,隨即又拿起了木櫃另一側堆放著的糖葫蘆。
謝妄清在一堆糖葫蘆中挑了一隻出來,他輕輕撥開了外麵的油紙,當糖葫蘆被他吞咽而下時,他卻兩眉一緊。
“鐺”的一聲,糖葫蘆被他丟在了地麵。
“好酸,,”
這隻糖葫蘆不好吃,謝妄清如是想,他分明記得蘇念梔在漆吳縣時,也曾給他吃過一串糖葫蘆。
“那隻糖葫蘆明明就很甜。”
“不過,最甜的,,”
謝妄清目光中披落了水霧,他想起了在姻緣橋時,曾嚐到了蘇念梔唇角的糖漬。
那也是糖葫蘆留下的糖漬。
他覺得最甜的還是蘇念梔那日吃的糖葫蘆。
“應該是我拿錯了,再換一隻吧。”
謝妄清想許是這一隻糖葫蘆沒做好,所以才這麽難吃。
他又挑了一個,卻發現仍然又酸又苦。
“啊,早知道就該殺了他的,這糖葫蘆這麽難吃。”
謝妄清擺弄著糖葫蘆串,不自覺間,糖葫蘆在他的擺弄下,拚湊出來了一個“梔”字。
謝妄清將每一串糖葫蘆都嚐遍了後,發覺沒有一串是甜的,最終他放棄了。
他轉而取出來了一隻青色的瓷罐。
瓷罐被揭開後,謝妄清將瓷罐反轉過來,瓷罐內的物件兒“嘩啦”“嘩啦”地倒落出來。
暖黃色的糖紙在燭火的照映下,躍開金光。
那是蘇念梔之前給謝妄清的橘子糖。
謝妄清撥弄著橘子糖。剛剛拆開了一顆橘子糖的糖紙後,又將糖紙反扣了回去。
他將指尖點在桌前:“一顆、兩顆、三顆,,”
“隻有十五顆啊,,”
謝妄清無奈一歎,隨後小心翼翼地將橘子糖又放回了罐中。
他盯著那一罐橘子糖看了許久,直到天幕顯出白光時,他才將橘子糖放回了櫃子中。
“那就把時間縮短到十五天好了,十五天沒有回來,我就去找你。”
接下來的十五天,謝妄清整日都關在那客棧裏。
整日都坐在木桌前,做那盞小桔燈。
木桌上的小桔燈越來越多,多到擺放不下。
當那小桔燈將木櫃和木桌都占滿了後,謝妄清才出了客棧。
他提起承影劍,向著那日蘇念梔消失的密林而去。
斜陽金光如幕,罩在明安上空。
謝妄清望向那沉了一半在雲霧中的斜陽後,笑道:“十五天了,可以去找你了。”
“一個人在這兒一直待著實在是無趣啊,,”
他沒有聽陸明懷的話繼續等下去,隻身一人去到了那密林。
那處密林位於青霧山下,因山中多霧而得此名。
謝妄清行至那片密林時,卻發現自己繞了許久也沒有找到蘇念梔當日消失時,他們所處的那棵枯樹。
密林中傳來細細簌簌的響動,謝妄清順著那響動而去,穿過了繁密的樹林後,眼前豁然開朗。
“叮零零”的水聲在他的耳畔流轉。
他看向了麵前的一方淨河。
本是想要離開的步子停了下來。
如鏡的水麵清澈無波,反照夕陽金輝。
謝妄清抬步緩緩走到了那河邊。
“河中,,有蝦嗎?”
謝妄清打量了那河半晌
,隨後將手中的承影劍擱放在了一側。
隻見白光浮現時,謝妄清已經從人之形態幻化成了白狐之狀。
他長長的狐尾耷拉在身後,先是試探著走向了那河沿,以舌點了點河麵。
在聞到了蝦的味道後,白狐才緩緩探伸出了一隻腳。
當他的腳剛剛觸碰到水麵時,便又縮了回來。
謝妄清討厭水。
可他頓了半晌後,還是再次向著河內走去,半截身子都被河水所掩蓋,淨白的絨毛皆被河水所潤濕。
他搖了搖頭,腰身一抖,濺開了漫天的水花。
他將頭埋在了水中,用嘴叼出了一隻又一隻的河蝦,扔到了岸上。
等到岸邊堆了一捧蝦後,陷在水中的謝妄清忽然停住了捉蝦的動作。
他挪動著步子,向河的最中心走去。
金光灑在他的後背上,將那層淨白輕軟的絨毛都籠在了其中。
謝妄清離河麵的最中心越來越近,而被他擱放在了一側的承影劍則變得不安起來。
承影劍“噌噌”作響時,河中的白狐突然朝著最深處倒靠。
謝妄清由著自己被河浪圍裹,讓無邊的河水將自己往河水的最深處按壓。
他憶起了那日和蘇念梔一起墜入湖中時,蘇念梔曾經為他渡氣。
謝妄清很喜歡那樣渡氣的方法,他想,若是自己沉入水中,蘇念梔會不會再次出現?
會不會再次以同樣的方法為他渡氣?
謝妄清這樣想著,不斷地往河底沉落。
水波將他往下拉拽,讓他根本無法呼吸。
可謝妄清嘴角的笑容卻始終沒有消散。
他猜,蘇念梔肯定會回來。
碧水浮波,謝妄清隔著河麵向上而瞧,陽光投進了水中,化開金星點點。
他等了許久,等到自己都快碰到河底時,也沒有看見蘇念梔的身影。
然而,就在謝妄清快要陷入昏迷之際,“嘭”的一聲,一道白影倏爾閃過。
隨即,熟悉的身影浮現在謝妄清的眼前。
他眼簾微抬,那人緩緩朝著他遊來。
從河麵進入水中的斜陽餘光,就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她朝謝妄清伸出了手,攥住了謝妄清的手腕,將他輕輕拉拽著往河麵上邊兒遊去。
“梔梔?”
謝妄清望著那人的背影,呢喃出聲。
女子將謝妄清拖離了水麵,剛扶著他靠在了草垛前時,謝妄清卻突然起身,掐住了她的脖子。
“嗚嗚——”
“唔!”
蘇念梔被謝妄清扣住了脖子,眼珠子一翻,頭上竟然平白生出了兩隻絨耳。
隨後,被謝妄清掐住的蘇念梔顯出了原型。
那壓根兒不是蘇念梔,而是雲杉。
雲杉化作了蘇念梔的模樣,入水救了謝妄清,卻反被謝妄清鎖住了脖頸。
“嗚——”
雲杉發出痛苦的嘶吼聲,它四肢不斷地翻動著。
而謝妄清掐住雲杉的力道一點兒也沒減弱。
可謝妄清與雲杉乃是一體的,雲杉是謝妄清的血化出的靈獸,雲杉一死,謝妄清也會與他一同死去。
“噗通”一聲,謝妄清跪伏在地,右手仍然緊箍著雲杉。
他麵色漲得通紅,說話之時,嗓音也沉了幾分。
“為什麽要假扮她?”
謝妄清偏頭看向雲杉,可雲杉都快要斷氣了,哪裏能夠回答謝妄清?
“嗚嗚!”
雲杉嗚咽兩聲,謝妄清也無力地朝著身後栽倒。
他的身前落下了長長的絨尾。
是雲杉垂
下的,雲杉前爪向著兩邊伸展而開,幾近窒息的狀態。
正當雲杉的兩隻前爪向著下方垂落時,不知從哪兒來的石塊兒彈開了謝妄清的手。
雲杉瀕臨窒息的邊緣,代表謝妄清也是。
因此,那石塊兒一彈落在謝妄清的手背時,謝妄清便鬆開了對雲杉的禁錮。
“當”聲一起,雲杉和謝妄清齊齊栽倒在了草垛前。
隨後,少年的身前卻蒙了一則長影。
謝妄清的眼睛半眯,斜掛的夕陽散開的明光蒙了他的眼。
隻能隱約看見一道纖影站在了他身前。
謝妄清望著那抹身影,嗤笑道:“救我?”
“不自量力,,”
少年的話音剛剛順著晚風而散,那定在他跟前的影子也緩步向他走近。
謝妄清本是舒展的眉眼突然一緊,微風中夾帶了一抹熟悉的花香。
他方想抬頭,卻聽頭頂傳來女子的輕笑。
“我有說過是來救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