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光年以外
第16章 光年以外
他們終於還是知道了, 在她十八歲生日的這一天。
顧嘉年從高考之前就開始提心吊膽、滿心驚恐地等待著東窗事發。
甚至每天查看消息都是一種煎熬。
可一個多月過去,她在雲陌的日子一直風平浪靜,不論是語文老師、班主任還是爸媽都沒來過半條消息。
就仿佛這個秘密會隨著她在雲陌的生活永遠被埋葬。
爸媽厭惡的眼神如同一場末日颶風, 將她卷入時間的漩渦中, 回到高考前留校的最後一天。
她一直努力逃避著、不願也不敢去回想的那天。
那一天傍晚,晚自習的第一節課,顧嘉年像往常那樣用補課的借口逃出令人窒息的教室,背著書包躲到教學樓頂層那個廢棄不用的天台上。
那天的晚風也同往常一樣蕭瑟卻自由。
偌大的高三教學樓燈火通明, 所有人都在奮筆疾書備戰高考,天台上隻有她一個人。
顧嘉年背靠著水泥圍牆坐下來, 把自己藏在圍欄的陰影裏,哆哆嗦嗦地點燃藏在衣袖裏的煙。
那煙是托人買的最便宜的那種, 劣質的煙草味十分刺鼻。
可奇怪的是, 隻有這味道能讓她漸漸地平靜下來。
她讓它就這樣一圈圈地燃燒著, 腦子裏恍恍惚惚地想著, 過幾天就要高考了呢。
多好啊, 難以置信的好。
她終於終於熬到了現在, 她做到了呢。
這樣漫無天日的日子真的要結束了。
她終於可以逃離爸媽、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學校、逃離這個冷冰冰的城市。
到時候她就把煙戒掉, 去一個離北霖很遠很遠的地方上大學。
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留起長發,穿上好看的裙子;去書店裏找一份兼職、看自己喜歡的書直到深夜;交上新的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去吃想吃的冰淇淋,一起去爸媽從來不讓她去的ktv和電影院。
然後重新開始一步步嚐試著,去過有尊嚴的、自由的生活。
煙頭坍縮成猩紅色的點, 如同暗夜中的螢火蟲在忽閃著翅膀。
顧嘉年就這樣漫無邊際地想象著, 直到樓道裏響起令人頭皮發麻的腳步聲。
她嚇了一跳, 慌張地回頭看去,在心裏祈禱隻是偶爾來透氣的學生。
可從樓梯口走進來的,是她的語文老師。
是這些任課老師中, 對她態度最友善的一個。
顧嘉年的心裏咯噔一下,迅速將那燃過一半的煙頭藏在手心裏,滾燙的火星將她的手心燙出了血泡。
盡管她的動作很快,可語文老師依舊看到了。
她一步步走過來,在聞到天台上還未消散的煙味後,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她看著顧嘉年蒼白的臉色,一根一根毫不留情地掰開她的手指,語氣充滿不可置信又透頂的失望。
“顧嘉年,我原本以為你雖然成績差,但還算是個好孩子。沒想到啊,你撒謊說去上補習班,逃了晚自習,就是為了躲在這裏抽煙?這裏可是霖高,整個北霖最頂尖、校紀校規最嚴格的霖高,你知道被發現在校抽煙會有什麽後果嗎?重則開除,輕則勸退,更遑論你還翹了一個月的課!”
“你這是在自毀前程!”
顧嘉年後來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來,被語文老師發現之後的那幾分鍾裏,她在想些什麽,是恐懼?是驚慌?還是破罐破摔的絕望?
身體仿佛開啟了保護機製,將那個過程從她的大腦中刪除了。
再次有記憶開始,是語文老師帶著她敲響班主任的門。
她把煙頭交給班主任,搖著頭轉身走了。
顧嘉年還記得班主任看她的眼神。
就像爸爸現在這樣,隻是更多了一些鄙夷與不齒。
就仿佛在說:“果然是她這種差生能做出來的事。”
他又叫來了年級主任,兩個人關上門,開始了殘忍的審判。
他們訓斥了太多太多,多到顧嘉年已經記不太清了。
隻記得她在兩個老師的不斷逼問之下,恐懼地交代了她是如何開始吸煙的,是誰給她買的煙,又是如何兩頭瞞過爸媽和老師,成功翹課的。
她還記得自己最後哭著求他們不要告訴爸媽,求他們讓她參加完高考。
晚自習下課前,班主任最終放她離開。
他神情嚴厲,語氣卻充滿譏諷:“顧嘉年,你就慶幸吧,如果不是因為過幾天就要高考了,你一定會被開除,我保證。”
“但倘若你沒有考好……按照霖高一貫嚴苛的校紀校規,我們不可能再要你這麽一個會帶壞學校氛圍的差生來複讀。我們絕不能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你走吧,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嗎?
她沒有做到。
她渾渾噩噩地度過高考前的最後幾天,一個字都複習不進去;高考的那兩天如同世界末日般漫長,那些試卷的每一行裏都寫滿了她的恐懼,不論她怎麽努力都沒辦法集中注意力。
高考之後、出分之前的那些日子裏,顧嘉年謊稱感冒,把自己關在了家裏。
她拉著窗簾,滿心惶恐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恐懼到渾身震顫。
既怕東窗事發,又怕考砸之後從此再沒有退路、沒有未來。
每一天,從白晝到黑夜,再從黑夜到白晝。
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總算捱到了出分那天,顧嘉年在爸媽的催促下查了分。
盡管做足了心理準備,可在看到分數的那一瞬間,她的心髒依然光速下墜。
果然很砸。
史無前例的砸。
像是愚人節離譜的玩笑。
在一本線率百分之九十五的霖高,這個分數說出去大概都不會有人信。
根本沒有學校可以報。
她知道她完了。
果然,爸媽看到了分數後難以置信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們粗暴地推開她,湊到電腦前刷新了一遍又一遍,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那串數字絲毫未變。
然後他們便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瘋狂地咆哮著,質問她原因。
顧嘉年一言不發。
在得不到答案之後,他們開始訓斥她。
像往常每一次考試考砸之後那樣,不,是更甚。
這一次,他們用盡了畢生所學的知識體係裏最最難聽的話。
顧嘉年仍然一言不發。
她如同一個喪失了靈魂的木偶,聽著他們斥罵、然後開始互相爭吵、彼此指責埋怨。
爸爸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眉頭緊鎖、沉默不語。
媽媽則開始放聲大哭,肆無忌憚地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細數這十年裏他們為了她的成績、她的未來付出了多少金錢和努力,控訴著自己的嘔心瀝血和殫精竭慮最終卻換得這麽個結果。
就好像參加高考的是他們。
“我就算養條狗養十年也會有回報吧?你呢?這就是你給我們的回報?”
“要不大家都別活了吧,一家三口一起跳下去,就從這十八樓的窗外。”
“你考成這樣,是想把爸媽逼死嗎?”
顧嘉年依舊一言不發。
她難以想象如果他們知道了原因,知道她甚至沒法回霖高複讀之後,會不會真的跳下去,帶著她一起。
直到最後,爸媽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
他們達成了共識,說第二天就去霖高幫她辦複讀手續。
顧嘉年終於開口。
“你們別去,我不想複讀了。”
“我不想再讀書了,也……不想上大學。”
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隻是她不想而已。
這樣的未來,什麽長發、長裙、深夜的書店,什麽冰淇淋和電影院……自由自在不受掌控的生活、誌同道合的三兩知己;
熱愛的、渴望的、夢寐以求的未來。
是她自己不想要了。
她痛苦地說服了自己,然後死死地咬緊了牙關,如同一個戰士一般,絕不動搖。
回憶如同洪水過境,無數情緒隨著浪潮瘋狂湧動。
等回過神來,顧嘉年才發現周圍的所有嘈雜都消失了,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吃東西。
顧嘉年捂著腫痛的臉頰,滿眼茫然地回頭看。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他們的目光並沒有惡意,可剛剛的那些溫暖和鼓勵統統不見了,他們詫異地看著她,仿佛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看著一個他們不認識的壞孩子。
顧嘉年的目光移了移,劉叔家的那個小豆包在和她視線相接的那一刹那,不自然地往媽媽身後藏了藏。
手裏還捧著那箱用她給的瓶蓋換的汽水。
顧嘉年覺得自己的脖頸仿佛一架生了鏽的機器,緩慢地轉動著。
她最終望向遲晏的方向,看到他皺著眉,抬起腳步像是想要朝她走來。
他也聽到了吧。
聽到她是一個什麽樣的壞孩子。
她覺得自己在分崩離析地傾塌。
腦袋裏忽然響起了尖銳的呼嘯聲,如同狂風迂回地灌進空蕩蕩的峽穀,研磨著每一顆粗糲的沙塵。
那些聲音藏在耳朵裏麵,紮根在大腦深處。
它們頻率極高,似乎有無數鬼魅在嘶吼著、瘋狂地遊走著,刺痛她的頭顱。
猶如謝幕一般,這個世界在眼前瞬間變得模糊。
所有的一切都像電影放映結束,在以倍速離她遠去。
外婆做的燙嘴的鍋巴、鉗住她腳趾的青色螃蟹、集市上的巧克力冰淇淋,還有遲晏遞給她的汽水瓶。
那些酸的、甜的、疼痛的、滾燙的知覺,都在飛速地離她遠去。
隻剩下歇斯底裏的風聲。
顧嘉年難以抑製地尖叫了一聲,用雙手痛苦地捂住耳朵,開始狂奔。
身後依稀傳來零碎的呼喊聲、吵罵聲以及嗬斥聲,和她腦袋裏那些令人恐懼的風聲混雜在一起。
她不顧一切、漫無目的地奔跑著,試圖將腦袋裏的那些聲音趕出去。
漫山遍野。
直到很久很久之後,她用光了所有力氣,死死喘息著跌倒在地。
膝蓋、胳膊和臉頰瞬間被尖銳的石子與帶著刺的花枝割破,血液麻木地湧出來。
頭顱裏叫囂的風聲終於消失了,大腦恢複了平靜。
顧嘉年開始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血液流動的聲音,甚至,她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了渾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痛。
她睜開眼,茫然四顧,意識到自己竟然繞回了遲晏家這個荒涼的無人庭院裏。
夕陽早已落下,漆黑的夜晚來臨,身後的薔薇花叢裏有昆蟲爬過的細微聲響。
幾隻螞蟻攀爬到她滿是泥土的手上,試圖翻山越嶺。
顧嘉年緩慢地支起身子,木訥地轉過身抱著膝蓋,就那樣坐在荒草叢生的花園深處。
靜悄悄地等待著她的十八歲生日過去。
耳邊依稀能聽到一些人在遠處呼喊她的名字,那些聲音來來回回、忽遠忽近。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
那些尋找呼喊聲逐漸消失了,黑夜沉悶地覆蓋了一切,萬籟俱靜。
顧嘉年聽到庭院的門被推開。
有人一步一步地走進來,在快要踏上石階前忽然突兀地停下腳步,轉了個彎,向這雜草叢生的花園裏走來。
他的腳步踩過滿地枯枝與殘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撥開滿身是刺的薔薇叢。
那些花枝上的刺劃破了他手背,有細密的血珠冒出來。
他慢慢彎下腰,伸手擦掉她兩邊臉頰上那摻了血液與泥土、已經渾濁不清的奶油。
“疼麽?”
他問。
“遲晏,”顧嘉年抬起頭盯著他,清清淺淺地笑起來,“你有煙麽?借我一根唄。”
*
殘敗的花叢之後,小姑娘抱著膝蓋坐著,一張巴掌大的臉腫了一半,嘴角也破了一個狼狽的口子。
可她似乎毫不在意,散漫地扯著嘴角,眼裏閃著奇異的光。
遲晏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顧嘉年。
其實她在他麵前的狼狽次數並不少。
被螃蟹夾了腳趾,疼到飆淚卻不敢吱聲;在得知喜歡的人有心上人之後垮了肩膀、塌了眉毛仍然強裝沒事;學著他開瓶蓋卻沒控製好力道,被噴湧而出的汽水澆了滿臉,可笑又荒唐。
甚至是方才挨打的時候,滿臉驚懼、惶恐又絕望。
可從來不是現在這樣,灰頭土臉、滿臉傷痕地坐在荒蕪的花叢裏。
明明渾身汙垢,卻睜著亮晶晶的眼,笑嘻嘻地管他借煙。
仿佛終於脫去了那層拘謹壓抑的好學生外殼,想要瘋狂地不顧一切地追求心底最後的自由。
哪怕知道自己在墜落,不斷地墜落,她也想要那種自由。
遲晏忽然覺得心口控製不住地跳了跳。
這個小姑娘,她到今天才剛滿十八歲而已。
顧嘉年見他沒有反應,便又笑著問了一句:“你肯定有的吧?我煙癮犯了,難受。”
她的聲音如同囈語。
“你應該知道這種感覺?好像有螞蟻在我身體裏麵爬,你幫幫我好不?”
她說完,盯著他的眼,看到他破天荒地沒有皺眉,隻是扯著嘴角點頭:“有。”
然後向她伸出了手。
薔薇花枝遮住了他一半的臉。
他的黑色襯衫袖口有好聞的木質香味,依舊能讓她想起一陣大雨過後,被掩埋在濃霧中的原始森林。
顧嘉年沒有回應,她用上了內心深處最敏感的那個自己,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分辨他眼裏的情緒。
沒有笑意,也沒有厭惡和輕視,更加沒有同情與憐憫。
隻是向她伸出了手。
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閃避,平靜地和她對視著,直到她終於肯垂下眼,伸手握上他的手。
觸碰的刹那,兩人似乎都打了個寒顫,雙方都分不清是誰的手更涼一些。
夜風舞動著衰敗花園裏的每一從花草,茂密的爬牆虎如同一張巨網,靜靜地守護著這片原始地。
顧嘉年收起了臉上的笑,麻木地任由他牽著站起來,踏過那些荒草與尖刺,走上石階。
她猶如一個提線木偶般跟著他走到門口,然後看著他單手掏鑰匙、開門、拿拖鞋、開燈。
這過程中,他一直沒有鬆開她的手。
顧嘉年被牽著走到那個幾乎專屬於她的單人沙發旁坐下。
他終於鬆開了她的手,將一旁的讀書燈打開,暖黃色的燈光瞬間照亮大廳的角落。
柔軟的皮質沙發將她毫無縫隙地包裹著,身後書架上依舊放著那些令她神迷的書本,一切都那麽令人熟悉,但她卻不是來看書的。
或許是常年不受光照,這房子裏的溫度比外頭還要低,顧嘉年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渾身發冷,卻仍然不忘抬頭問他要煙。
“等著。”
許久之後,遲晏拿了條毯子過來,手裏還端了個托盤,上麵放著一杯咖啡,以及一碟巧克力蛋糕。
顧嘉年蜷縮在沙發裏,掃了一眼那托盤裏的東西,抬眼問他:“煙呢?”
遲晏慢慢地把托盤擱在矮桌上,輕輕推到她麵前。
然後把那條毛毯蓋在她身上。
“抱歉,煙沒有了,”他垂著眼,顧嘉年沒辦法從他的語氣裏判斷出來他是不是撒謊,隻聽他接著說,“喝杯咖啡吧,雖然是晚上。”
顧嘉年不為所動。
遲晏補充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話,喝點吧,有用的。我之前煙癮犯了控製不住的時候,就會喝咖啡。”
顧嘉年笑著脫口而出:“那你不也沒有控製住麽?自己都是癮君子,要我怎麽相信你?”
“我控製住了,”遲晏好不閃避地直視著她的雙眼,“自從你來了之後,我再也沒有吸過煙。那次在醫院,我也沒有點煙。”
顧嘉年怔住,她記得的。
那次在醫院裏,他說是去外麵吸煙,卻並沒有點燃,隻是夾著一支未燃的煙靠著欄杆站著。
不僅是那次,似乎從第二次見麵開始,她就再也沒見過他抽煙,也沒在他身上聞到過煙味,取而代之的是這種清新好聞的木調香氣。
原來竟然是因為她麽?
為了能讓她這個未成年人不受二手煙的迫害?
顧嘉年終於目光遲鈍地轉向托盤。
遲晏注意到她鬆動下來的態度,把勺子遞給她:“冰箱裏隻有這個了,雖然不是生日蛋糕,但……是賀季同之前在的時候買的。”
顧嘉年看著那塊巧克力蛋糕,第一次沒有因為他刻意提及賀季同而辯解。
她今天還沒來得及吃她的生日蛋糕呢。
“謝謝。”
她端起杯子開始喝咖啡。
咖啡既沒有放糖,也沒有加奶,苦澀而濃烈的咖啡液燙得她舌尖發麻。
她顧不得燙,一口氣喝完,希望那裏麵的咖啡|因能夠快些起效。
隻是實在是太苦了。
顧嘉年隻好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填蛋糕。
一口接著一口。
味覺仿佛被苦味掩蓋了,甜膩的奶油和巧克力混合的味道應該是怎麽樣的,她竟然嚐不出來。
她大口大口地咀嚼著,吞咽著,想要填補心裏的茫然。
可一整塊蛋糕都吃完了,還是不夠。
她問他:“還有麽?”
遲晏搖了搖頭:“抱歉,是最後一塊了。”
顧嘉年敏感地注意到,這是他今天晚上說的第二句抱歉。
他在好脾氣地容忍著她。
顧嘉年突然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任性的人,不再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顧及別人的感受。
或許她根本就是這種人,她三歲的時候就會因為別人沒給她買吃的而生氣。
可能天性就是如此,隻是裝乖太久,連自己都騙了。
遲晏說著,又遞了紙巾給她。
顧嘉年沉默著接過,開始仔仔細細地擦臉。
紙巾擦拭過臉頰的時候,腫脹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起來。
她的手沒有半點停頓,繼續擦拭著,甚至連眉毛都沒有蹙一下,仿佛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
遲晏的心口暗了暗,終於蹙了眉。
他去樓上拿了藥箱,蹲在她身前,第二次幫她處理傷口。
脖子上、胳膊上、小腿上,全是被薔薇叢劃破的細密的傷,更別說還有被打得腫脹的臉頰。
顧嘉年聽到他在她耳邊“嘖”了一聲,皺著眉笑話她:“小孩,你在我家怎麽總是這麽狼狽,風水相衝麽?”
她也笑了一下,沒吱聲。
可能確實是相衝吧,但說的應該是他和她,她總是給他添很多麻煩。
遲晏一邊幫她處理臉頰的傷口,一邊說:“我剛剛去拿藥的時候給你外婆打了個電話,她很擔心你。我跟她說了,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話,今天可以住在這裏”
“還有……你爸媽,你走之後,他們被你外婆杵著拐杖趕上了那輛出租車,大概也是過了衝動勁,說是今天夜裏就回北霖。”
顧嘉年點點頭,仍然沒有說話。
她一直沉默著,直到遲晏替她細致地清理完最後一處傷,開口問她:“……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為什麽?”
顧嘉年終於抬頭看他。
班主任和語文老師都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可他現在的語氣和他們都不同,沒有嚴厲,沒有不屑,沒有失望,仿佛隻是想要了解事情的本末。
顧嘉年像是受到了蠱惑般開始回憶著。
她是怎麽一步步地從好孩子顧嘉年,從爸媽眼裏的小天才,變成差生顧嘉年的呢?
是怎麽行差踏錯、自暴自棄,直到失去她的未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