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光年以外
第8章 光年以外
“……”
她在說什麽啊。
好丟人。
顧嘉年用左腳單腳站立著,像個滑稽的小醜般來回調整著重心。
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遲晏站起身,向她走來。
她還想再解釋兩句關於弄髒地毯的事,想說自己可以帶回去洗幹淨。
便看到他走到她麵前,那張原本寫滿煩躁和生人勿近的臉上,錯愕的笑意稍縱即逝。
遲晏伸手穩住她晃動的肩膀,慢慢地扶她坐回到沙發上。
全然不顧血液徹底染髒了地毯。
顧嘉年呆呆地翹著腳坐著,見他蹲下來,觀察著她的腳。
顧嘉年不自在地往回收了收腳,卻被他不客氣地“嘖”了一聲,抬手固定住她腳腕:“別動,你越動它鉗得越深。”
腳腕的皮膚敏銳地感覺到他指尖的冰涼,顧嘉年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卻被他更緊地固定住。
“說了別動。”
“哦。”
顧嘉年的臉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燙,盡力克製著想要把腳趾頭蜷起來的衝動。
遲晏皺著眉看了一會兒,然後拖過一旁的矮幾代替他的手,墊在顧嘉年腳下:“鉗得很深,強行拿掉會拉扯到傷口。你保持著這個姿勢別動,等我一下。”
“嗯。”
顧嘉年伸手抹掉眼淚,忍著疼痛和恐懼,姿勢僵硬地和那隻螃蟹大眼瞪著小眼。
好在蟹鉗的力道似乎將傷口閉合了,血不再往外冒,倒還沒有那麽狼狽。
遲晏很快回來,手裏拿著個接了水的木盆以及一個藥箱,蹲下來,把她的腳從矮幾上托起來放進水裏,而後從藥包裏拿出一個小鑷子,輕輕敲著螃蟹的殼。
“忍著點。”
顧嘉年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些許難得的安撫,心裏莫名有點酸脹。她吸了吸鼻子,點頭:“……嗯。”
螃蟹感受到四周有水的存在,逐漸放鬆了警惕,那頑固的蟹鉗也漸漸鬆開桎梏。
顧嘉年憋著氣,見它慢慢往水裏爬,找準時機迅速收回了腳。
“嘶……”
沒有了蟹鉗的禁錮,傷口處的血液噴濺而出,疼痛直截了當地襲來,顧嘉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遲晏眼疾手快地用一塊紗布按住她的腳。
這才好笑地問她:“怎麽搞的?哪來的螃蟹?”
“十指連心”大概對腳趾也適用吧。
顧嘉年在鑽心的痛感裏分出神來回答他的問題:“……是我自己在河裏捉的。”
“所以呢?你帶它們來陪你來看書?”
他還有心思貧嘴?
“不是,”顧嘉年扁了扁嘴,“本來想帶給你做晚餐。我看你心情不好,就沒說,隨手放在沙發旁邊了。誰知道它會自己爬出來,還盯上了我的腳趾……”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顧嘉年沒吱聲。
不過幾次插科打諢之後,竟然就順利地渡過了最疼的時候,傷口開始逐漸麻木,又或者是大腦已經適應了。
鮮血也不再往外滲。
遲晏這才拿開紗布,接著從藥包裏拿出碘伏、棉簽和紗布。
“傷口很深,先處理一下,一會兒得去醫院。你自己會處理傷口嗎?”
顧嘉年其實沒有處理過傷口。
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接過他遞來的蘸了碘伏的棉簽,顫顫巍巍地往傷口處擦去,棉簽與創麵接觸的瞬間,痛覺複又來襲,她的手不受控製地彈開。
顧嘉年咬著牙又嚐試了幾次,還是弄不好,反複剮蹭之下,剛剛止住的血又有流淌的趨勢。
她抬頭,窘迫地看向遲晏。
卻不好意思再向他求助。
遲晏沒說話,直接拿了根新棉簽,重新倒了點碘伏,蹲下來,開始幫她處理傷口。
他的動作倒是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棉簽仿佛成了這世界上最粗糙的東西,每一根纖維與傷口的碰觸都在她的大腦裏無限放大。
遲晏抬起頭,看著她額邊的冷汗和咬到發白的嘴唇,稍稍放緩了手上的動作,仁慈地說:“疼就喊出來,哭也行。”
顧嘉年艱難地把擰起的五官展開:“……就還好,沒有特別疼,也不想哭。”
手卻掐進了沙發扶手裏。
“年紀不大,還挺要麵子。”遲晏哂笑著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動作卻放輕了一些。
等把傷口周圍全都清過一遍後,令人痛苦的清創步驟終於過去,顧嘉年鬆了一口氣。
可疼痛過後,另一種方才沒有精力去管的感受霎時衝上大腦。
顧嘉年不由自主地低下頭。
他們之間隻有幾十公分的距離。
遲晏低著頭,正在將紗布一圈圈地纏上她的腳背,動作間冰涼的指尖偶爾會觸碰到她的皮膚。
有點癢。
顧嘉年的心髒忽然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仿佛要衝破胸膛。
某種原本模棱兩可的情緒在這樣不尋常的觸碰中呼之欲出。
她的眼神不受控製地落在他臉上,屏住呼吸觀察他的表情。
他斂著眉,眼神專注,隻是很認真地在幫她包紮傷口。
眉眼、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顎線。
顧嘉年的視線急轉而下,落在他白皙脖頸下輪廓分明的鎖骨上。
形狀像一對潔白的翅膀。
顧嘉年的目光在那兒停了幾秒鍾,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怪異感覺。
她驀地移開眼,抬起手,悄悄咬住蜷起的食指關節。
空氣靜謐到難捱。
等把最後一層紗布繞到她的腳背上,遲晏用剪刀剪下多餘的紗布,輕輕打了個結。
他正觀察著紗布是否牢固,門口忽然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有人推門進來。
年輕男人穿著件黑色T恤,在門口隨意地踢掉鞋子,光著腳大剌剌地走進來,咕噥著:“微信不回、手機關機,你不會已經橫屍鄉野了吧?沒死就應一聲,省得我還得費勁給你收……”
“……我靠?”
男人的目光越過玄關處高大的黃銅鏡,落在大廳裏。
然後視線僵硬地在大廳一角那一高一低交錯坐著的兩人之間來回著,最後落在遲晏的身上。
——他半跪在地上,低著頭,一隻手掌裏還托著女生的腳。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她的褲腳和他的衣袖交錯著重疊。
讀書燈暖黃的燈光打在兩人身上,竟然有一種虔誠的和諧感。
“遲晏,你……女朋友?”
男人匪夷所思地看向顧嘉年,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許久,結巴道,“這……這麽可愛?你這成天也不出門,上哪兒找的女朋友啊,不會是……”
他瞳孔地震,脫口而出:“……網購的吧?包郵麽?”
顧嘉年頓時僵在原地。
卻出奇地沒有立刻反駁。
遲晏卻鬆開她的腳,站起來踹了他一腳:“你是禽獸麽?沒看到她受傷了?”
男人這才注意到顧嘉年包成粽子的腳,以及地上那些帶了血的紗布。
看著這慘烈的狀況,他總算正經了些,問她:“妹妹,這怎麽弄的啊?要緊麽?”
顧嘉年看了眼在水盆裏安靜如雞的罪魁禍首,咬著唇,沒好意思說。
如果是磕著碰著也就算了,被螃蟹夾了……這聽起來也太丟人了吧?
然而男人看到她羞赧的表情,臉上神情忽然凍住,接著嘴角顫抖著拉過遲晏,悄聲問著什麽。
顧嘉年沒聽見他的話,隻看到遲晏登時黑了臉,推開他,嗤道:“你整天腦子裏裝什麽呢?她是隔壁家的小孩,還沒成年呢。”
又問他:“你開車來的?”
男人點頭:“幹嘛?”
“那正好,一會兒你送她去趟鎮上的醫院。”
遲晏轉過頭,又對顧嘉年說,“我去給你外婆打個電話。”
他說著,走到書桌旁,拿起手機。
顧嘉年下意識豎起耳朵,聽著他和外婆微弱的交談聲,企圖分辨他和外婆提到她時的語氣。
眼前突然伸出來一隻手。
顧嘉年抬頭,那黑T帥哥笑得十分和善,一口白牙晃得人頭暈:“剛剛抱歉啊。我是賀季同,遲晏的表哥,你叫我季同哥就行。”
遲晏的表哥?
顧嘉年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仔細打量之後,在心裏點了點頭。
雖然兩人風格相差得天南地北,可但看眉眼,確是有幾分相似的,顯然家族基因十分優越。
她猶豫了一會兒,伸出手乖巧地回握:“顧嘉年。”
“嘉年?名字挺好聽。”
賀季同順勢在地毯上坐下,支起胳膊撐著下巴,好奇地打量她。
顧嘉年格外不習慣他人的關注,被看得很局促,於是低著頭把書本攤開,將眼睛埋進書頁裏,盡量躲避和他的對視。
賀季同終於開口:“嘉年妹妹,你還在念高中嗎?還沒成年?”
顧嘉年悄悄往書桌後看了眼。
遲晏已經打完電話,正轉身朝他們走來。
她不動聲色地提高了點音量:“我下個月就成年了。”
倒是跳過了第一個問題。
賀季同還要再問,被遲晏從地毯上揪起來。
“別亂搭訕,你先去把車掉頭。”
“誰搭訕了?我這不是擔心她怕生麽。一會兒我單獨要帶她去醫院,不得趁現在熟悉熟悉?”
賀季同沒好氣地咕噥:“再說了,你總得告訴我鎮醫院在哪兒吧?”
遲晏沉默了許久。
賀季同撇撇嘴拿出手機,打算自己查。
遲晏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我換身衣服,跟你們一起去。”
他話音剛落,賀季同如同活見鬼般怔愣住,而後瞠目結舌地問道:“……你要出門?”
遲晏懶得搭理他,自顧自地上樓。
賀季同臉色古怪地看著他的背影,對著顧嘉年攤了攤手:“自從去年搬到這個鬼地方開始,他已經快一年沒出過門了,天塌下來他都懶得管。我有時候都懷疑他是不是在哪個深山老林裏被吸血鬼給咬變異了。”
顧嘉年沒忍住,十分讚同地點點頭。
又聽他喃喃道:“……沒想到他居然說要出門,而且還是在今天。”
顧嘉年敏銳地抓到兩個字。
“今天……有什麽特別的嗎?”
賀季同停頓了良久,慢慢說道:“今天是他爺爺的祭日。遲晏的爺爺是一年前去世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女鵝需要你們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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