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擔憂
第9章 擔憂
他傷的很重
紅掌自顧自的忙碌著,隨口接話:“這是家常便飯了。殿下有時候會外出征戰一年多呢。這信王府,也就成了沒有主子的空宅。”
“前年還是大前年來著?信王殿下領兵外出,春日走的,來年夏天才回來。邊關戰事吃緊,陛下便會將殿下召喚進宮裏,給好些賞賜。若是邊關無戰事,陛下也不會傳殿下入宮。”
“我聽聞,陛下與殿下雖非一母所生,卻也感情深厚。”江柔安遞過撣子給紅掌。
“是了。殿下的生母是安太妃…”
紅掌接過雞毛撣子,像是顧慮著什麽,話鋒一轉:“陛下的生母是當今太後。他們兄弟二人,關係似乎是更近些。不過上麵的事,奴婢們也不知道細節。”
“那信王殿下出征一連多日,邊關凶險,可會受傷?”
紅掌頗為好笑的看了柔安一眼:“姑娘,戰場不比平常,刀劍無情,別人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打仗,怎不會受傷?”
江柔安愈發擔憂,眉頭也展不開了。她看著窗外沉悶天氣,胸口也堵著層東西似的,叫她呼吸不過來,隻悶悶說:“也不知道信王殿下何時才能回來。”
紅掌聞言,頗為深意的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她轉頭望去,見江柔安靠在窗前,窗外稀薄的日光勾勒出她柔美的側臉,三月有餘,江姑娘出落的愈發漂亮,不僅個子長高了些,胸,口更飽滿,稱的腰肢兒愈發細,弱柳扶風。
紅掌轉念一想,江姑娘已經快十七了,到了出嫁的年紀,如同枝上含苞欲放的嫩花蕊,隻等人來采擷。她玩笑道:“江姑娘這樣牽掛信王殿下,莫不是喜歡上了信王殿下吧?”
江柔安聞言,先是愣住,耳朵尖便一寸寸燒紅了,她急道:“紅掌!這話怎能亂說,要是傳出去,叫別人聽見,多不好!我,我怎會…”
那兩個字江柔安實在是說不出口,結巴了兩聲,焦急解釋道:“我已經在府裏住了三月有餘,於情,我感激信王殿下的收留之恩,這府裏上上下下也從未有人將我當成無權無勢的孤女來欺負。於禮,我稱呼殿下一聲世叔,便要以侄女的禮來侍奉,我怎會,怎會…”
見她的臉羞成了粉色,紅掌捂著嘴噗嗤一笑,江姑娘也真是,心思比白紙還單純。她若是當真喜歡上了殿下,那又有什麽的?這府裏又沒有正兒八經的女眷。大不了向太後請旨,找個風光吉日,八抬大轎迎進來,也算是是省事。
不過瞧江姑娘這一本正經的模樣,紅掌心中暗道,恐怕姑娘真是沒那個心思。她也便不逗她了,麻利的將東西收拾利落。
—
晌午時,淅淅瀝瀝的春雨未停,雨珠愈發大了,逐漸有瓢潑之勢。遠處的金殿屋脊,被迷朦的霧氣掩蓋。
殿前抄手廊裏,江柔安手裏捧著一本書,心思卻在這迷蒙混沌的天色上。
她來了數月有餘,隻回去看了阿公一次,也不知道現在阿公的身子骨如何了。
她承蒙阿公與信王殿下的恩情,能夠在這金貴的信王府裏有半片容身之地,已經是幸事。況且信王待她極好,衣裳,首飾,從來不吝嗇著,日子比之前在將軍府裏好過太多。
除了感激之外,江柔安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可如今,信王領兵出征,生死未明,也久不來信,疆場上刀劍無眼,江柔安心裏充滿擔憂。
忽的,聽廊前一陣喧囂,傳來丫鬟婢子的聲音,王嬤嬤的聲音裏沾了點兒歡喜,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殿下!您回來了?哎呀,可三月有餘了吧!邊關風大,都把您吹瘦了…”
信王殿下回來了?
江柔安撂了手裏的書,看向月亮拱門。
來人身披著金黑的戰甲,銀冠束發,雨水順著鎧甲滴落,氤氳出濕痕。三月的風沙吹拂,手裏的刀似乎也生了鏽。
雨水匯集又消散。
他麵色平靜,君子如玉,隻是下顎處生了層細碎的胡茬兒,許久沒有打理過,更添幾分風沙磨礪的龍章偉姿。
隔著濕答答的雨簾,李邵修看過來。
江柔安驚喜,全然不知信王會這時候突然回來,書頁掉在了地上,她無心去管,眼睛一亮,隻淋著雨跑過去。
麵容之中全然是關切:“世叔?您回來了?這一路辛苦,可曾受了傷?快別淋雨了,雨裏風大…”
他走時候,柳樹葉子不過生出淺淺一片綠影,而現如今,庭院春深,到處是濃綠。
小姑娘那會兒還不及他肩膀高。
現如今…
李邵修看著她。
她似乎長大了。
已經到他肩膀高,夏日的衣衫輕薄,她穿了件淺碧色的,柔順的發絲垂在身後,一縷黏在雪白的頸前。那雙眼睛黑白分明,似乎被雨水濡濕了,濕漉漉,抬眼瞧著他,如同一張純白的宣紙,單純,輕薄,無端叫人生起掌控的心思。
李邵修的手指摩挲著尖柄,隨手把劍扔給侍從。
王嬤嬤撐圓了油紙傘,蓋在兩人頭頂,她高興道:“在外頭淋雨做什麽?有什麽話,進屋裏去說。不隻柔安姑娘憋了許多話,老奴也有許多話要問殿下呢…”
江柔安這才想來,她的話似乎有些多了。便羞澀的笑了下,跟在王嬤嬤身後進了主殿。
她其實想問很多話的,例如這仗打的怎麽樣,是輸是贏,殿下可曾受傷。後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傻,肯定是贏了呀,要不然,信王殿下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裏麽?
殿裏擺了一扇梨木九香探寶屏風,後堂置矮幾,太師椅,是專門用來說話的地方。
跟在一行人身後的軍醫一臉擔憂,思量片刻,開口道:“殿下身上的傷還未好全…”
王嬤嬤訝然:“傷?什麽傷?”
軍醫憂心忡忡:“殿下身子骨強勁,才有力氣一路支撐回來。”
不過本應該十天的路程,被信王殿下生生縮減至五天,軍醫雖滿腹狐疑為何這樣急,細細想來,定是有其中緣由,也並未詢問出口。軍醫開口道:“殿下受了箭傷,傷口沾毒。”
王嬤嬤大驚失色:“你說什麽?”
軍醫解釋道:“不過已然好些了,大部分都已經被刮了出來。還有一小部分,需時日才能排解出來。”
他心擔憂,看了眼窗外連綿昏沉的天色,傷口最忌潮濕昏暗的天氣,隻怕是…
忽的,前半刻還好端端的信王麵色發白,高大的身軀直直倒下去。
軍醫眼疾手快,立即吩咐:“快傳小廝進來!取來金瘡藥,紗布,骨刀!將殿下移到榻中,暫且安置。”
丫鬟捧著器皿進來,王嬤嬤焦急起來,道:“回來時不是還好好的!怎得不過片刻便倒下去了?”
軍醫邊手中動作,邊解釋道:“傷口還未愈合,最忌諱著濕氣朦朧的天氣。怕是殿下一路顛簸,回來時吹了風。”
“暫且無大事,我把這餘毒逼出來,殿下便能康健。”
內室。軍醫將李邵修的鎧甲脫去,露出傷口。江柔安別過眼,從那胸口前近乎潰爛的傷口處移開,心裏一陣陣疼痛。
骨刀深入三分,榻上男子麵容蒼白,是柔安從未見過的脆弱神情。她隻覺得眼眶酸澀,這銷毒之痛,怕是一般人難以忍受。
鮮紅的血溢出,染紅了紗巾。
沙場確實刀劍無眼。殿下在沙場征戰,保佑的是大夏天下的子民。戰時用將軍,戰後卻棄將軍如敝履。這偌大夏朝,也不過如此。帝王堂前獻出的美人如雲,而替陛下上疆場的,身受重傷的人,卻隻有將軍。
江柔安不由得聯想到了阿公。他年事已高,卻依舊在邊關守城。阿公說過,他在,城便在。將軍是和邊城連在一起的。
新傷加上舊傷,榻上人起了高熱,冷汗順著耳後滴落,眉峰緊緊皺著,骨節分明的手掌緊緊攥住布帛,青筋畢露。
軍醫收了刀,隻道:“傷口要每晚擦拭,細心照料。沒隔兩天,上一次新藥。”
江柔安壓抑住心頭的疼痛,點頭回道:“是。”
—
夜深了。喧囂的堂前,沒人再說話,一片安靜。
李邵修冷汗涔涔,緊皺的眉擰成一團,汗水蜿蜒而下,順著清晰的下顎骨線滑落,大團的汗水與血水沾濕裏衣。
夢中,入目所及是血海屍山,滿天猩紅。旌旗飄舞,殺,殺,殺!
父親漠然的目光,母妃笑的淒涼,靠在門邊,幽怨的視線望過來:“都怪你!全都怪你!”
是啊…全都是我的錯。母親。
求您不要責罰胞弟…
後開,胞弟溺水而亡。小小的一團,青紫色的臉,縮在他懷裏。怎麽會如此?難道他真的是克父克母克親人的災星?
他尚年幼,親眼看著母妃瘋魔,自己卻無能為力。
母親……
胸口處一陣近乎麻木的疼痛令他蘇醒,如同瀕死的人剛剛被打撈出來,李邵修徒勞的大口呼吸著空氣。
入目所及是潔白的紗帳。雲錦紋,屏風,這是信王府。
夜深人靜。
李邵修睜開眼睛,眼底已經一片清明。
側眸,他瞧見了江柔安
柔安半跪在地上,趴著床榻,輕闔著眼。濃密的睫毛撒下一圈淡淡陰影,她睡的及其不安穩,一頭如瀑的青絲披散在肩頭。
李邵修的手掌,落在一縷發絲上。冰涼的。
趴著的姑娘逐漸蘇醒,迷朦含霧的眼睛看清楚眼前人之後,迸發出了一點遮掩不住的驚喜。而後,又擔憂的問道:“世叔,您受傷了,疼嗎?現在好些了嗎?”
說著,飽含擔憂的簇簇淚花如珍珠一般滾落下來。
滴落的那一點,正巧砸在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