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對峙
祁禎十五年,一月,大雪。
“翰書官之女狄兮,年,十七。”
“都城黎氏之女翠繡,年,十八。”
……
承陽殿外秀女們個個低著頭,宮女們在旁給她們撐著傘兒,但漫天的飛雪還是時不時的落在她們身上,殿內的祁禎皇上正坐在龍椅上不打眼的瞧著個個清秀之極的秀女們,臉上卻不禁的掠過一絲煩膩,許是心係國事,望著豔麗著裝的秀女便有些不經意,隨即也便將目光落在了書踏上。
隻是那殿外一行行的秀女們被寒徹的冷風灌注的渾身冰涼,時不時的起了一絲寒顫,可這天子在前,冷又有何?倘若有幸入了宮,做了那宮中主子,榮華富貴豈是現在寒徹可說。
殿內在旁的程公公拿著名冊一個個的、不緩不急的念著秀女們的名字。
就是那一聲聲震耳在承陽殿外的名字,也將一個女子的悲與喜長長短短的鎖在了大臨的皇城中,苦而勞之,已是不可再言。
都說女子一生隻為相夫教子,苦來何甜,許是一番作弄,笑了那蒼生百年。
在殿外,穆爾楦緊緊的低著頭,耳邊乃是風兒輕輕拂煽的聲音,雪兒落在了她的睫毛處,輕輕的濕了雙眼上臉,一時間,也就模糊了周圍,凍寒了她的心。
她生於錦江,本是一生榮欣,可作怪生於穆家,別無選擇,慈園太後早已一致金釵賜了她一生,歲月蒼容,孤作的女子,已是寥寥無幾。
穆爾楦微微側著目光朝旁邊的尤箏看去,隻見那女子微微低頭,笑顏淡雅融和,哪個男子見了不心動呢?
尤箏似是感覺有人在瞧她,側頭朝穆爾楦看去,兩人對視著便也隻得微微一笑,不敢輕語。
大臨的冬天,真的很冷,一不小心,便已是滿心的涼。
隨後而來,便是在大臨皇城上空緩緩頓入的響聲。
“錦江穆府知州之女穆爾楦,年,十八。”那一生叫喚,細細長長,她穆爾楦之名回蕩在這承陽殿外,隨著清風卷卷的蔓延到了整個四國。
祁禎十五年一月,柯夫之言,許手良句,念而為此說,舉頭以望目穿,她穆爾楦便在此聲中將自己的一生都鎖入了皇城。
穆爾楦踏著白雪輕步到了殿前,她的腳步竟是如此之慢。
以入殿內,暖氣倒是撲麵而來,涼澈的手也緩緩暖和了起來:“民女穆爾楦叩見皇上,皇上萬福。”
帝王在前,那個女子敢抬頭。
龍椅之上的皇上許久沒有說話,目光依舊是放在了那書踏上麵,一臉冷漠,毫不起意,連抬起頭的意思都沒有半點,直到旁邊的太監俯身輕道:“皇上,她乃是穆知州的女兒,穆元翰將軍的妹妹穆爾楦。”
皇上的表情這才微微起了變化,穆府勢力他怎會不明,所然穆吉查已退出朝中,甘願做錦江知州,可朝中大事他穆吉查依舊是了如指掌,朝中之人也對他忌三分,就連當今的薑丞相也不例外。
念及穆家勢力,半響之後皇上才開口說道:“原來是穆家的,留吧。”皇上的態度十分冷漠,對龍下的穆爾楦始終沒有瞧上一眼。
秀人露尖頭,一楦傾一字。
他祁禎皇帝為何就不看一眼呢?
隻因他祁禎皇上性格孤傲,心裏隻有國家大事,對天下的奇女子直眼不顧,也因她是穆家之女,誰人都知道,穆家之女穆爾楦美貌過人,乃是上天恩澤,賜及容貌,可就是因為這樣,他祁禎皇帝卻有不屑之理。
穆爾楦三字在承陽殿外響起,隻因一個“留”字,她穆爾楦便得留守宮中,困到白發蒼蒼。
穆爾楦微微抬起了頭,朝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子看去,長相著實俊俏,可這二十五歲的天朝皇子卻比平凡人多了一份深沉,淡淡的透著君王政的龍氣,人之不敢走進,卻已是幾分禁忌。
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呢?他的心裏是否裝著別的女人,若是這樣,那女子定是幸福之人。
而他不願看她,眼裏似乎容不得她,也許因為她是穆爾楦,穆元翰將軍的妹妹,所以他不該愛她,連那麽一眼都不願看一看,但隻要他看一看,或許他會喜歡她,不因她是穆爾楦,隻因她是一個女子。
穆爾楦的目光從祁禎皇帝的身上抽離了出來,皇上不看自己,這就是她所希望的,但心裏卻又起了幾分失落,她怕冷宮,怕那個姑姑曾經待過的地方,朝中勢力薑家與穆家占勢一半,如穆家失勢,如皇上依然一眼不看她,她穆爾楦怕是要冷宮一生。
而許久之年的某一天,穆爾楦問他:如果當年,我隻是一個普通女子,今日的你,是否真心……甘願一死?
而他,已是落床之人,臉色蒼白,話在喉嚨,卻說不出來。
她為他落了最後一滴淚,她說:縱使你再好,爾楦心中之人,你終究抵不過,要怪……隻怪你言而無信。
他閉目而泣,就連最後一絲冷暖,也未得到。
一句言而無信,就足以將這段曆史的曲折說的明明白白。
從承陽殿出來的穆爾楦,眼尋著看到尤箏與寶兒,迎來的是她二人齊齊露出的恭賀的笑容,那兩抹真意的微笑,她穆爾楦記了一生。
那一年,她依舊記得大雪漫漫的冰凍天,尤箏與寶兒對視而來的一抹笑容,那是當年穆爾楦常常記在心中的單純,一笑一動,都如此的深刻。
那一天,她是穆家賜年之中進宮的秀女,一切,都隻因她是穆爾楦,大臨末代最後一位皇後,閩國開年第一位太後--抒楦太後。
“樂府尤文之女尤箏,年,十八。”
“黔陽州台府寶兒,年,十八。”
穆爾楦依稀記得在她隨著引路公公去阮秀宮路上,她聽到了尤箏與寶兒的名蕙,兩人,也都留下了。
誰也說不定,到底今日,是對,是錯。
阮秀宮
秀女之選已過,數十名秀女便入住到了阮秀宮,這些女子大多是朝中大臣之女,皇上之意不過就是拉摟朝臣,鞏固他的帝業。
穆爾楦住在阮秀宮的西院,就在當日,前來的公公匆匆忙忙的來到穆爾楦的住處。
那公公道:“爾楦小主,皇後娘娘要見你,請小主隨奴才走一趟。”
穆爾楦聽到皇後娘娘四字,心裏仿佛是明白了些許,隻是她仍舊朝著那公公問道:“公公可知是何事?”
“回小主,奴才不過隻是個奴才,不敢過問主子。”前來的這位公公也許在這宮中已待過數十載,這淺道理怕是沒有幾個人明白。
奴才隻是奴才,主子永遠是主子,做奴才的又豈敢過問主子呢。主子要奴才死,奴才不得不死。
然而,穆爾楦心中已明,皇後會宣她爾去是意料之中的事,她穆家與薑家,豈是一輩之事,有些事,即使再躲,也是躲不過的。
穆爾楦叮囑了穀雨幾句便隨前來的公公去皇後的長春宮了。
一路上,穆爾楦都靜默不言,隻是在路過長禁院時,她不禁心寒起來,門前的兩盞燈微微弱弱,就連那門扁都有些破舊了,怕是許久沒有人來修建了,這長禁院乃是宮中關押犯錯了的宮女之地,一旦進去便難出了。
穆爾楦輕微的唉了聲氣,便跟緊公公的腳步朝前去了。
到了長春宮,公公領著她去了偏殿,長春宮比起別的宮殿而言華麗很多,宮女太監更是比別的宮多上好幾倍,畢竟,這是大臨皇後的宮廷。
到了偏殿,宮女們都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一點聲響都不敢出,穆爾楦也有那麽幾分可以猜出皇後的性格了。
鳳椅上名女子一席鸞袍,金飾著身,粉戴紅嫩,神情凝聚,也稱得上是一美人,在她身上,皇後的氣派點點顯見,皇上賜封她予皇後,統領後宮也是有理之選。
這薑皇後乃是當朝薑丞相薑炳的女兒,在朝中的地位與穆家不相上下。也許也因這個原因才立了他薑炳的女兒薑采霓為後,好讓朝中“穆薑勢力”得以平衡。
穆爾楦沒有抬頭,輕輕漫步至前欠身道:“爾楦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
鳳椅上的薑皇後半響才道:“起吧。”
“謝娘娘。”穆爾楦起身卻依然低著頭。
薑皇後看著她並沒有說話,在旁的嬤嬤攙扶著薑皇後從鳳椅上起身,一步步朝著穆爾楦走去,薑皇後的表情看不出一絲情緒,冷得如冰,隻是那雙眼睛充滿了憎恨,讓人渾身悚立。
“把頭抬起來給本宮瞧瞧。”一聲命令容不得任何她說不。
穆爾楦慢慢抬起頭了,看著薑皇後,眼前這個女人正如她看著她一樣死死的看著她,穆爾楦有些害怕那個眼神,神秘的讓她猜不透。
薑皇後伸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笑著說:“多年不見,果然成了個美人兒啊!隻可惜皇上一眼都不看。”說完便甩開了穆爾楦的臉,薑皇後的表情甚是得意,雖說她薑皇後也算國色,可比起穆爾楦來略遜一絲。
皇上一眼也未瞧她,心裏落了失望,但這也正是穆爾楦所希望的,隻要保住穆家曆代為妃嬪的“傳統”。她穆爾楦也便知足了。
薑皇後看穆爾楦的表情沒有一絲波動,繼續說道:“你可知本宮宣你來是為何事?”
穆爾楦的下巴實在有些生痛,低下答道:“爾楦愚昧,不知。”
“愚昧?你穆爾楦可不愚昧,倒是與你比起來本宮反而愚蠢不堪啊!”
穆薑兩家向來水火不容,如今貴為皇後的薑家人又豈會放過她穆爾楦。
穆爾楦語氣平靜的回道:“爾楦怎能與娘娘相比,娘娘如今貴為皇後,乃後宮之首,爾楦不過齊齊一出,實為靜默之人。”
“這張嘴倒是挺會說的,本宮也不拐彎抹角了,宣你來本宮隻想告訴你,在這宮裏頭可不比你在錦江穆府了,宮中行事必須處處度量而行,慎行慎言,否則一個不小心便萬劫不複,到時冷宮關不住,閻王爺那兒可是留得住的,本宮的話你可明白?”
“爾楦明白,宮中之事能避則避,莫隨聽隨言,安分守己,娘娘之意爾楦必定牢記於心。”
薑皇後似笑非笑起來,那股傲慢的眼神死死的看著穆爾楦說:“既然明白就好,那你也應該要明白,本宮貴為皇後,在這宮中,不僅皇上可以賜死一個妃嬪,本宮同樣也可以。”
死,一字深深烙在穆爾楦心裏。
薑皇後會說這樣話穆爾楦也在意料之中,她明白薑皇後的意思,是想告訴她在這宮中,不管她穆家有多大的勢力,她穆爾楦的生死都得握在她薑皇後的手裏,若穆爾楦半步走錯,她薑皇後便可一紙賜死她。
穆爾楦深深的吸了口氣回道:“謝皇後娘娘教誨。”
薑皇後的話字字扣入人心。
穆爾楦仍然低著頭,她那股淡定從容的表情讓薑皇後心裏很是不悅,這女子怎能如此淡定,換做她人怕是早已經嚇得失了魂。
薑皇後一心要找穆爾楦的麻煩,如此機會她怎會放過,微微上前了兩步,走到穆爾楦旁邊,輕聲說道:“你我穆薑兩家向來鼎立於朝中,雖說你父親早已退朝不聞政事,可你哥哥穆元翰確是大臨的一位奇將,掌握大臨兵權,但如今在這後宮,若你安安分分,本宮絕不會動你一絲一毫,這個道理本宮無須向你多解釋了吧。”
不提穆薑兩家也罷,可她薑皇後偏偏提及,穆爾楦不是害怕,也懂得自己的地位不及皇後,然而皇後卻一再逼她,她穆爾楦知大體,可分得出好與壞。原本低著頭的她竟抬頭直視皇後,那眸子裏透露出來的是一股不甘的傲氣,連薑皇後都險些驚住了。
她語氣強硬的說道:“娘娘的意思,爾楦心中已明,穆薑兩家的是是非非乃是上代之事,爾楦從不幹涉,也與爾楦無關,若娘娘以此而對我大作文章,那爾楦隻得告訴娘娘您,雖你貴為大臨皇後,掌領後宮,可行為處事必要比爾楦更加慎重,倘若因穆薑恩怨而使娘娘為難爾楦,怕到最後隻會落人話柄,爾楦隻是三千女子之一,可娘娘您不同,所以,爾楦還請娘娘知則而定。”
穆爾楦的一段話讓薑皇後的臉色大變, 狠狠的問道:“你這是在威脅本宮嗎?”
“爾楦不敢,隻是希望娘娘能放下穆薑兩家的恩怨,您如今已貴為大臨皇後,薑伯父又為大臨丞相,穆家與薑家已絕非昔日之比,娘娘又何不放下呢!”
“啪。”一聲脆響在穆爾楦的左臉上響起,陣了整個偏殿。
穆爾楦實為驚愕,她被這一巴掌打得側過了臉,瞬間紅了半邊天,她沒有想到皇後竟會如此,她這張臉在錦江何人敢碰啊,到了她薑皇後這竟成了手下魂。
“這巴掌打的是你穆爾楦不知廉恥,本宮告訴你,你們穆家對我薑家所做之事,本宮牢記於心,一生不忘,本宮要你們穆家的人生入冷門,死入地獄,無論你穆爾楦有多大的能耐,在本宮眼裏,好比一隻垂死的狼兒,本宮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得死。”
穆爾楦的臉別在一邊,臉上的痛一陣一陣的。她知道,今日一事,終究是會發生的,她穆爾楦隻是看著薑皇後,輕輕道來:“爾楦知道我們穆家欠了你的,但是皇後娘娘您若是當真動了我穆家一人,爾楦即使是死,也必定十倍俸還。”
“好,本宮倒要看看,看看你穆爾楦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能讓本宮十倍俸還與你。”
兩人對峙,長春宮今夜,注定不眠。
穆爾楦依稀記得,那一年,一個自己喚作姐姐的人送了自己人生之中第一本兵書,讓她念了許久。
隻是事不如人願,那姐姐,卻恨了她穆爾楦,恨了她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