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閆寶書和顧軍跟著陸向北去了他家,因為陸向南值夜班的關係,三個人沒敢往那屋去,而是直奔了東南角的倉房。陸向北家的倉房雖說都是用來堆放柈子還有煤面煤塊的,不過卻不埋汰,反而收拾的乾淨利索,一進門能看到一個木頭架子橫在牆根,那是陸向北的大哥利用業餘時間自己個兒打出來的。
「向北,咱大哥這手藝不錯啊。」顧軍搬了一個木墩在木架子前坐了下來。
陸向北招呼閆寶書坐過去的時候笑道:「我大哥木匠的手藝挺不錯,後來因為我爸的關係直接去了機修廠,現在好歹也有級在身了,往後想讓他干這種活估計都難。」陸向北邊說邊到了倉房門口,「你們兩個等我一會兒,我去我爸媽那屋拿紙和筆過來。」
「知道了。」閆寶書應聲之後陸向北開門走了出去,而此時的顧軍則面帶賤笑地湊了過來,「寶書,前兒個我就想問你來著,如果向北以後真的去當兵了,那你想過以後要幹啥不?」顧軍問出這番話后竟然有點莫名的膽怯,為了掩飾這種感覺,他先是抹了把臉,隨後從兜里掏出兩根煙,其中一根殷勤地遞到了閆寶書的嘴邊,「這人啊就該有點理想夢想啥的你說是不是?」
閆寶書眯眼笑著,「顧軍兒,你咋突然問起這個了?」
顧軍撓了撓頭,故意露出傻氣的笑容說:「我不大敢說,怕向北知道了罵我。」
「咋還能有你怕的事兒呢,放心大膽的說唄。」閆寶書故意開顧軍的玩笑。
顧軍狠狠地抽了口煙,「那行,兄弟也就不藏著掖著的了。」顧軍的眼前一片煙霧繚繞,迫使他眯縫起眼睛的同時,他開了口,「寶書,你大概也從向北那裡知道我是幹啥的了,我以前就跟我哥干來著,現在我哥進去了,我就必須要把這事兒抗下來,可我身邊那些兄弟,有腦子的沒幾個,所以呢……」顧軍突然變的一本正經起來,語重心長地說:「兄弟看你就不錯,如果你願意,兄弟往後就跟你穿一條褲子了。」
閆寶書原本也打算找個機會和顧軍說這事兒的,只是礙於沒有契機開口,現下他突然自己找上了門,閆寶書倒有些意外了,「你就這麼看好我?覺著我能跟著你干?還有,你確定我能幹好嗎?」
顧軍用力地嘖了一聲,「我先前就跟向北說過,我看人比他准,你小子聰明著呢,如果你不嫌棄,兄弟吃饅頭絕不讓你嚼鹹菜。」
閆寶書嘆了口氣,「這話說的嚴重了。」閆寶書頓了頓,嚴肅地看著顧軍說:「軍兒,你哥都進去了你為啥還要干呢?要知道,出來混的早晚是要還的。」閆寶書是一個心理素極強的人,別他平時過於溫和,可一到了真章時刻,他比任何人都要扛得住事兒。閆寶書能夠說出這番話是為了要試探顧軍的決心,如果他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害怕或者膽怯,閆寶書都不會鋌而走險的跟他共事,當然了,買賣不成仁義在,他和顧軍依舊是朋友,革命的友誼依舊堅固而又牢靠。
閆寶書把顧軍當朋友,這無非是因為顧軍是一個可交的人,他和陸向北不同,他聰明有膽識思想覺悟足夠開放,這是閆寶書願意去和他交心的理由;而他和陸向北能夠成為朋友的理由則是另外一種,陸向北為人仗義講哥們義氣,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偶爾也會有心細的一面,兩個類型兩種人,閆寶書能夠和他們成為朋友,相信在未來的幾十年裡一定不會太孤單。
閆寶書也有天真的一面,真的會有永遠的朋友嗎?
閆寶書看著眼前的顧軍,在想想去了外面的陸向北,他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會存在永遠的朋友。
顧軍聽了閆寶書的話,默默的品味著,「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出來混早晚……。」顧軍反反覆復的叨咕了好幾遍,突然他眼中一亮,緊接著打了個手響說:「這話說的真妙啊,還是你小子有文化,比我強多了。」
閆寶書面對顧軍的誇獎樂津津地說:「行了,別給我戴高帽,回答我剛才的話。」
顧軍多少也有了察覺,在「共事」這件事上,不單單是自己在觀察閆寶書,他也在暗地裡試探著自己。顧軍的聰明之處就是遇事靈活,能夠隨機應變,於是他把心一橫,「不妨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兄弟這輩子的目標就是這個了。」
「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你就不怕……」
不等閆寶書把話說完,顧軍一抬手站了起來,聲勢浩大地說:「只要不吃槍子,兄弟十八年後仍舊是一條好漢。」
閆寶書哭笑不得,「趕緊坐下吧,別一會兒向北回來了發現不對頭。」閆寶書拽著顧軍坐下,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事吧不能急,光憑咱兩未必能做成,這裡面少不了要你那幫子兄弟幫忙,咱先把高百川的事情解決了,然後我再找機會跟你詳談。」
顧軍不明所以,「談啥啊?」
閆寶書聽見外面傳來了腳步上,急忙小聲對顧軍說:「你和你哥以前都是怎麼做的,我需要你跟我交個實底兒。」說完,閆寶書沖門口挑了下眉,「向北不同意是吧?」
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了,顧軍嘴皮子迅速翻動,「可不咋地,他是真把你當兄弟了,比起我來都重要多了。」
閆寶書心裡暖暖的,笑著沒再接話,與此同時,倉房的門被從外拉開,陸向北包著一大堆東西走了進來,「顧軍你小子還有點眼力見沒,還不幫忙。」
顧軍一拍腦門,「瞧我這沒心沒肺的德行,咋還忘了幫忙了呢。」顧軍嬉皮笑臉的走上前,幫著陸向北把拿來的東西放在了木頭架子上。
「這都是些啥啊?」顧軍吃驚地看著桌面上放著的東西,有筆和紙,外加一條小棉被,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兩個冒著熱氣的粘豆包。
顧軍伸手要抓粘豆包往嘴裡塞的時候,陸向北一巴掌拍了過去,「你小子昨晚吃了六個,不怕拉不出=屎啊。」
顧軍縮回了手,笑道:「合著這是給寶書吃的啊。」說完,顧軍朝閆寶書投去了羨慕嫉妒的目光,「瞅瞅,這陸向北的心裡就你一個,俺跟他面前就跟臭狗屎似得,這兄弟做的太沒勁兒了。」
陸向北面帶微笑往顧軍的腚上踢了一腳,「就你話多。」說著,陸向北把用搪瓷缸裝著的兩個粘豆包推到了閆寶書面前,「趁熱吃了,裡面我還給你放了兩大勺子的白糖,可香了,真的。」
陸向北如此強調,似乎是怕閆寶書不肯吃一樣。
閆寶書笑的眼睛眯縫一條縫,邊說邊拿起了筷子,「這是誰包的粘豆包啊,你媽媽嗎?」
「啊,我媽包的。」陸向北挪了一個木墩過來坐下,「原本打算過年之前報的,可耐不住我二哥那個沒下水的非要吃,我媽也是被煩的夠嗆,昨天就包了幾十個出來。」
「那我可得嘗嘗。」閆寶書朝搪瓷缸里下了筷子,從粘豆包的中間一分為二,當露出裡面的豆餡兒時,一股粘豆包特有的香味蔓延開來,也就是這一瞬間,閆寶書的嘴裡生出了不少的唾液,他不在遲疑又或者是欣賞,夾著半個粘豆包蘸了白糖送進了嘴裡。
陸向北趴在木頭架子上看閆寶書吃粘豆包,笑吟吟地說:「咋樣我沒騙你吧,我媽包的粘豆包可好吃了。」
閆寶書一個勁兒的點頭,「好吃。」
顧軍一個人坐在旁邊,突然有了一種被人忽視的感覺。顧軍非常討厭這種感覺,他不喜歡被人忽視,從小到大,他寧願做錯事挨罵也願意被人當成空氣。顧軍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故意笑著打趣陸向北和閆寶書說:「哎哎哎,你兩夠了啊,這還有大活人呢你們就跟小兩口似的熱乎上了,你們不怕看我還怕得針眼呢。」
陸向北笑道:「你就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錯,我這叫沒屁擱愣嗓子玩。」顧軍終於找回了他想要的,於是重新坐回到木墩上,「寶書,你說高百川的大字報應該咋寫啊?」
閆寶書已經吃了一個粘豆包,他擦了擦嘴放下了筷子,「我早就想好了,用『大罪人』以及『人民公敵』來批他,把他偷廠里鋼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寫上去。」說著,閆寶書從桌上拿了毛筆,挽起衣袖說:「向北,你和軍兒幫我抻著點紙。」
「行。」顧軍先一步拽了紙的一角,再看陸向北,他一臉納罕地看著閆寶書說:「寶書,你咋突然管顧軍叫軍兒了啊?」
閆寶書確定了要交顧軍這個朋友,也就是下意識地改了口,不過他可沒想過會引起陸向北這麼大的注意。
「哈哈哈哈哈。」顧軍大笑,「向北,你小子該不會連著都不讓吧,這不是證明了寶書把我當兄弟了嗎。」顧軍得意的揚了下下巴,「向北,沒要是羨慕,不如讓寶書叫你一聲北兒聽聽?」
閆寶書笑不可支,「你兩行了啊,耗子腰疼多大的事兒啊。」
陸向北笑道:「就是就是,瞅把他嘚瑟。」
「嗯。」閆寶書重重地點了下頭,就在要落筆之前,他笑著和陸向北說,「北兒,你還不幫我抻著點紙?」
陸向北一愣,緊接著鬧了個大紅臉,而顧軍則是笑的前仰後合,大手直往木頭架子上拍。
閆寶書發現了,但凡他們三個湊在一起,這樣的場景總是避免不了的,從同志到朋友,再到損友和死黨,不過就是從感情淺發展到感情深,這是一個必然要遞增的過程。
三個人邊說邊鬧的同時,閆寶書終於把大字報寫好了。
顧軍拿著大字報跟手裡頭欣賞,讚歎聲連連道:「寶書這字寫的真好,比俺村裡的語文老師寫的都要好。」
陸向北一旁不住地點頭。
閆寶書伸了個懶腰,笑道:「我也好久沒用毛筆寫過字了,生疏了不少,比起欣賞我的字,咱們還不如商量一下,挑個啥時間去廠礦里把大字報貼上呢。」
聞言,陸向北和顧軍相視而笑。
一個說:「夜黑風高。」
另外一個說:「伸手不見五指。」
閆寶書噗嗤笑了,趕忙接上,「黑燈瞎火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