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這女子正是在煤氣爆炸事件中倖存的明明。自從容貌毀損之後,她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坐在梳妝台前。
多半年前爆炸引起的大火不僅燒光了她的頭髮,也燒壞了她的頭皮,後來她為了和鄭佳一塊登台演出,專門配備了一副假髮。那假髮通常都是長發飄飄,垂在肩后,用來遮擋她頸肩部位的燒痕和傷疤,可今天她卻特意將這一襲長髮捲了起來,在腦後挽成了一個髮髻。
髮髻挽好之後,她對著鏡子左右搖頭看了看,似乎尚覺滿意。隨即她拉開身前的抽屜,伸進一隻手去,從抽屜里輕輕夾出了一根發簪。
那發簪閃耀著灰白色的金屬光澤,質地堅硬,似乎是用精鋼打制。而它的款式則很簡潔,細細長長,一頭尖銳,一頭渾圓,此外並未更多的修飾。
明明將發簪拿在手裡仔細端詳,似乎在檢查著什麼。而那發簪普普通通的,又能有什麼異樣?片刻后,她像是看不出什麼毛病,這才又抬手,將那根發簪慢慢地插入了腦後的髮髻中。
頭髮打理好了,明明的梳妝也就大功告成。她開始起身穿戴,看樣子是準備出門。她穿了一件長長的羽絨服,然後又戴上帽子、圍巾、口罩,這樣她的全部身體都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她看了看錶,約定的時間快要到了。於是她走出公寓,一路來到了小區前的路口。她在那裡等待了一會,直到一輛計程車停靠在她的面前。
「明明,上車吧。」一個女孩從車後座探出頭招呼,正是和明明相約會合的鄭家。明明便點點頭,從另一側開門上車,坐在了鄭佳身旁。這時她發現,車內原來並不只有她們兩個乘客,在後排座椅的中間還卧著一隻機靈可愛的小狗。
「牛牛。」明明叫了聲狗狗的名字,同時伸手去摸它的腦袋。牛牛則熱情撩起舌頭,在對方的手心裡熱乎乎地舔了一圈。
在逗弄牛牛的同時,明明又略帶詫異地問鄭佳:「你今天怎麼把它帶上了?」牛牛身為一隻導盲犬,曾經和鄭佳形影不離。不過鄭佳視力恢復之後就很少帶牛牛一同出門了,不知今天為何破例?要知道,她們即將出席的是一個相對特別的場合,帶著一隻小狗恐怕不太方便呢。
鄭佳並沒有回答對方,她只是看著那小狗,輕輕地似在自語:「牛牛啊牛牛,我訓練了你那麼久,今天可要看你的表現了。」
在兩個女孩對話的過程中,司機已經發動好汽車,他略轉過頭來問了句:「接下來去哪裡?」
女孩們異口同聲地地答道:「人民大禮堂。」
司機「哦」了一聲,得出結論:「你們是要去看公判大會啊。」
這次兩個女孩卻都沒有說話,她們各自沉默著,心中似乎都藏有些許秘密……
傍晚十七點整。
省城人民大禮堂門口。
警方人員打開了一直處於封閉狀態的警戒線,開始組織民眾入場,此時距離公判大會正式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
既然是公判大會,那對於全體市民來說應該都是一個公開的、能夠自由參與的場合。大會的組織者早先也是這樣的態度,不過幾天前發生的一件事情卻讓情況有所改變。
自命為Eumenides的殺手在網路上發布了針對錢要彬的死刑通知單,執行日期正是公判大會當天。而市內各大媒體早就爆料:錢要彬本人將在公判大會上接受表彰。於是針對這場大會的第二個焦點話題迅速生成了。人們無不好奇:「卧底神探」是否真的身負罪名?而從不失手的Eumenides和警界英雄之間的較量又會碰撞出一個怎樣的結果呢?
警方沒有更改公判大會的相關計劃,但他們採取了一些針對性的措施。首先他們通過媒體言論將Eumenides的行為描述為漏網的黑惡分子對警方的威脅和挑釁;同時他們還對參與公判大會的人員進行了篩選和控制。具體的方法是:入場名額被分發到各個居民社區,想要與會的市民必須到各居委會提出申請,經社區民警審核身份之後領取印有個人信息的入場證,大會當天憑此證實名進場。
即便如此,當警戒打開之後,每一個想要入場的人仍要接收警方人員的嚴密盤查。除了核對入場證和身份證上的個人信息是否吻合之外,所有的男性入場者還被要求伸出左手,讓警衛檢驗其五根手指是否齊全。
鄭佳和明明此刻正排在待檢入場的隊伍中。明明注意到前方男性遭遇的特殊檢查,心中略微有些奇怪,便嘀咕了一句:「這是幹什麼呢?」
鄭佳則心中有數--在視力復命之後的這幾個月里,她早已把殺父仇人的體貌特徵了解得一清二楚。她便向明明解釋說:「那個自稱Eumenides的兇手,他的左手中指斷了一個指節。」
明明「哦」了一聲,心中瞭然。指節的缺失是一個無法掩飾的身體特徵,警方抓住這個特徵進行排查,那殺手再想要混入場內,可就千難萬難了。
隨著隊伍不斷前行,兩個女孩也漸漸接近了排查的關口。此時鄭佳掏出一副墨鏡帶好,同時壓低聲音對明明說道:「一會你就按我剛才說的去做。」
明明一邊點頭道:「你放心吧。」一邊伸手攙住了鄭佳的左臂,鄭佳的右手則牽著一套狗繩,繩索的另一端自然是系在牛牛的脖子上。
兩人緩步向前,不多時便抵達了入口處。一個年輕的警察伸手將她們攔了下來。
「這是我們的入場證。」明明連忙將相關證件掏出來交給對方。那入場證是鄭佳托父親生前的同事辦理的,證件本身絕無問題。那警察接過證件的同時,目光向牛牛掃了一眼,說:「這狗可不能帶進去啊。」
「這是導盲犬。」明明忙解釋說,「她是殘疾人,離開這隻狗就寸步難行了。」
鄭佳配合著明明的話語摘掉墨鏡,露出了一雙茫然無神的眼睛。對她來說,要偽裝成一個瞎子實在是太容易了。
警察看看鄭佳,又注意到身份上的照片的確也是個盲人。他也就沒再說什麼,轉而把注意力換到了明明身上。
「你把口罩摘了。」他手持著明明的身份證,想要對比一下對方的容貌。
明明便把口罩摘下,露出她那張可怕的容顏。警察毫無心理準備,駭然倒抽了一口冷氣。半晌之後才結巴著問道:「你……你這是怎麼了?」
明明卻很冷靜,只淡淡答道:「被火燒的。」
這時附近的一些市民也看到了明明如鬼魅般的面龐,一時間驚呼連連,騷動欲生。
「你快把口罩戴回去吧。」警察害怕節外生枝,連忙把證件還給兩個女孩,揮手示意她們進場。這兩人雖然都不太正常,但很顯然,她們和那個自稱Eumenides的殺手不會有任何關係。
於是明明和鄭佳二人便帶著牛牛順利地進入了場館內。這是全省規模最大的室內大禮堂,寬五十米,進深六十多米,總計有近五千個坐席。禮堂正前方的主席台正是今天公判大會的核心會場所在。
場內也有警察在維持秩序。明明和鄭佳來得算比較早的,她們被引導著坐在了禮堂第八排中間的位置。前五排此刻已經座無虛席,並且全都是些身穿制服的警方內部人員。
明明坐下來之後便摘去了帽子,口罩則仍然戴在臉上。
鄭佳注意到明明的變化,笑著問了句:「呦,今天怎麼換髮型了?」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對方的髮髻。
明明忽然低喝了一聲:「別動!」同時還別過腦袋躲避著鄭佳的撫摸。
鄭佳被明明嚇了一跳,她的動作停在半空,愕然問道:「怎麼了?」
明明又加重語氣強調說:「別碰我的發簪!」
鄭佳這才注意到明明髮髻上插著一根發簪。那發簪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啊。她不明白對方為何如此。
明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反應過度了,她尷尬地笑了笑,解釋說:「這發簪很尖的,小心別把你的手扎傷了。」
鄭佳定睛看了看,那發簪的頭部果然很尖銳。不過就算有可能扎傷手指,也不至於這樣緊張兮兮的吧?
明明似乎還不放心,乾脆把帽子又戴上了。鄭佳見對方確實在意,便主動放棄了發簪的話題,轉頭把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主席台。
主席台的正中設了一排坐席,檯面上還擺放著標註有姓名的號牌,顯然那都是今天與會領導的位置。在坐席台的左前方則設置了一個多媒體講台,講台上除了話筒之外,還有一套影像投放設備。講台背後的電子大屏幕正與這套投放設備相連,目前屏幕上顯示的是兩行大字:××市掃黑除惡公判大會暨錢要彬同志表彰大會。
主席台下方被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與觀眾席之間還立上了一排隔離柵。鄭佳猜測那片空地應該是囚犯們接受宣判是所處的位置。此處與主席台高低有別,這才能顯示出我專政力量對黑惡分子的壓倒式的打擊力度。
隔離柵外圍是觀看本次大會的最佳位置,這些位置目前都被各路媒體佔據。大大小小的攝影攝像設備如長槍短跑般擺滿了一整排。當初把大會安排在晚上進行,就是為了方便媒體在黃金時段向全市人民展開現場直播。後來Eumenides的插曲出現之後,組織者對是否還要進行直播產生過爭論。主流的觀點認為:警方作為一個強權部門,無論如何不該被Eumenides的一封通知單嚇倒。既定的直播方案不能更改,要改進的應該是禮堂內的安保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