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阿華把所有的寶都押在你的身上。因為他知道:他理想中的這個結果,也正是你最想看到的!」慕劍雲用手指虛點羅飛的心口,帶來的效果卻如錘擊一般。後者的心跳「突突突」地加快,就像是隱秘的心胸驀然間被利刃割開,所有的筋脈都要暴露在空氣中一樣。


  讓錢要彬得到應有的制裁,同時將Eumenides也抓捕歸案,這難道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結局嗎?而自己也有能力操控這樣的結局:只要把錢要彬當成誘餌,適當的撒下大網,誘敵深入,那魚兒只要吞了餌,就別想逃脫!


  羅飛越想越興奮,呼吸也禁不住急促起來。儘管他表面上仍在偽裝平靜,但他內心深處的波瀾已無法掩飾。


  「現實中有一個Eumenides,在你心中則有另外一個。每當『死刑通知單』出現的時候,這兩個Eumenides都會遙相呼應。」慕劍雲用目光勾住了羅飛的眼睛,幽幽說道。


  羅飛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要擺脫那種異樣的情緒,一時間卻又無法自拔。是的,Eumenides這個角色本來就是自己創造,只是後來孟芸之死令自己對這個角色深惡痛絕。從此他將這個角色深深地埋葬起來,再也不願回首。但那角色在他心中卻並未死去,它只是沉睡著,在寂寞中等待主人的召喚。


  一年前的那個秋天,當慕劍雲面臨著鄧驊集團的生命威脅時,羅飛放任了兇手刺殺鄧驊的計劃。他眼睜睜地看著鄧驊死在自己面前,而這一幕他本有能力阻止。也許正是從那天開始,他心中的那個Eumenides蘇醒了。


  一年之後,他又面臨著同樣的誘惑和選擇。Eumenides要殺錢要彬,而自己也希望後者受到應有的懲罰。


  羅飛的理由很充分:錢要彬手上不僅沾有無辜者的鮮血,而且他還在「收割行動」中夾帶了太多的野心。他會成為第二個鄧驊嗎?羅飛不敢斷言,但他知道,一旦錢要彬手握省城警界大權,加上他十多年的黑道背景,要成為第二個鄧驊並非難事。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恐怕一切都晚了。


  既然如此,何不像Eumenides保護鄭佳的思路一樣:趁早剷除後患,防範於未然?


  羅飛越是深想,腦子便越亂,最後竟沉甸甸的一片混沌。他強迫自己站起來,緩步踱到窗前。他打開了推拉窗,讓秋風吹進來,清洗著自己混亂不堪的思維。


  窗外陽光明媚,雖談不上燦爛煦暖,但也掃盡了深秋里的晨霾。


  羅飛就這樣佇立良久。他迎著晨光向遠方眺望著,視線直達天際。當他終於轉過頭來的時候,他臉上神色堅毅,像是已做出了某個重大的決定。


  「我會戰勝他們的。」他看著慕劍雲,如宣誓一般鄭重說道,停頓片刻之後,他又特別補上一個強勢的修飾詞語:「徹底地!」


  二零零四年一月三日。


  元旦假期之間,省城飄起了皚皚白雪。雪勢雖然不大,但也給人們帶來了喜慶氣氛和豐收寓意。雪停之後,天地間薄薄地白了一層,整座城市也平添了幾分古樸的韻味。


  三天的愉快假期已經結束。天色未亮,環衛工人最先出現在冷清的街頭,他們清掃著道路上的積雪,拉開了各色人等新一年工作的序幕。


  在城市的某個角落裡,錢要彬剛剛從睡夢中醒來。他拿起枕邊的手錶看了看,時間是凌晨五點十三分。現在起床似乎還有些早,他想再眯一小會。但合了眼之後,腦子裡卻總是鬧騰騰的,已然找不回睡意。


  在錢要彬的計劃表裡,今天本該是個榮耀的日子。可恨的是,這份榮耀現在卻被一層可怕的死亡陰影深深籠罩。


  錢要彬並不怕死,要說十多年的卧底生涯,哪一天不是遊走在生死邊緣?在他看來,一個男人要有所成就,就必須具備敢死敢拼的勁兒。為了事業,為了自己的雄心,即便是死也值得。正是受這般力量的支撐,錢要彬才能在常人無法想象的困境中堅守下去,終於熬到了今天的輝煌時刻。如果這時卻又莫名死在一個網路殺手的刀下,那就太可悲了。


  錢要彬想不通自己的名字怎麼會上了那個傢伙的「死刑通知單」。那人殺了鄧驊,而自己則進一步摧毀了龍宇集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們應該是同一戰壕的戰友才對。從收到的「死刑通知單」來看,上面所列的罪名應該和自己製造的那起爆炸案有關。當時自己的目標是阿華,卻意外誤傷了另一個女孩。可這兩個人難道又是什麼好人嗎?以懲罰罪惡為己任的Eumenides為何因此就將矛頭指向自己?


  只是他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好,「死刑通知單」既然發出,那名單上的人便註定要面對著極端的險境。錢要彬雖然對自己的實力充滿自信,但他也知道,對手同樣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可怕傢伙。


  即便是鄧驊這樣的人物也難逃Eumenides的毒手,自己在這場生死對決中又能有幾成的勝算呢?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錢要彬便不由得暗生冷汗。不過在心驚之餘,他也會寬慰自己:世事變幻,是無法一概而論的,自己和鄧驊畢竟處在兩個截然不同的環境之中。


  首先從運勢上來說,鄧驊遇害前雖然如日中天,但根據盛極而衰的生衍常理,那時其實已近強弩之末,氣運難以維續;而自己則剛剛跨上人生的第一個台階,前方道路寬廣,仕途不可限量,這正是展翅欲飛的時刻,勢頭強勁,不可阻擋。


  再從周圍的環境來說,鄧驊生前樹敵太多,表面看起來風光,事實上強大的外壓已經將他逼到了無路可走的絕徑,死於非命其實正是他無可逃避的歸宿,Eumeindes的行動可謂順應天意民心;而自己卻恰恰相反,現在領導賞識,媒體誇讚,民眾更是崇拜不已,一切外因都向著利好的方面發展,在這樣的情況下,Eumenides想殺自己純屬逆勢而為,談何容易?

  想到這裡,錢要彬覺得心胸開朗了許多。左右也睡不著了,他乾脆起身下床,走到卧室窗邊拉開了窗帘。


  站在二樓向窗外看去,遠處的天際微微有些發白。昨晚的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放晴,那溫暖的日頭此刻應該正從地線下慢慢地往上爬吧?

  積雪再冷,又怎能冰封住太陽的光輝?錢要彬覺得自已也正是一輪初升的太陽!他已經在地下蟄伏了十一年,現在要破土而出,誰也無法阻擋。


  當年省城公安局到特種部隊要人的時候,錢要彬便意識到這對自己是個天大的機遇。如果能在「收割行動」中立下頭功,那必將是仕途上的一次美妙開端。所以錢要彬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這個任務。他背負起違紀退伍的名聲,藉機混跡於省城黑道。


  錢要彬的黑道生涯很快風生水起,並且得到了阿華的信任。可「收割行動」卻因為鄧驊的勢力牽扯太大而難以開展。這時局裡領導有意將錢要彬召回,但錢要彬自己卻執意要繼續潛伏下去。


  正如羅飛所料,錢要彬此時的目的已不局限於警方的任務,他開始有了更大的野心。自己能在黑道得勢,而背後又有警方的背景,為何不能像鄧驊那樣干出一番大事業?正是基於這樣的野心,錢要彬才能在孤獨和落寞中堅守十一年--他在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機會。


  鄧驊死後,這機會終於來了。


  錢要彬遊說宋局長,將「收割行動」進行了深化和「改良」,而他自己則投入到高德森麾下,意欲將後者扶植成省城新一任的黑道霸主。


  在警方的新計劃中,高德森這樣的「霸主」其實只是一個傀儡,而錢要彬就是操控傀儡的那根繩索。


  錢要彬相信自己完全能夠控制高德森,他將取代鄧驊,在省城建立起屬於自己的龐大帝國。而和鄧驊相比,錢要彬身上卻又多了一份警方背景。這意味著即便高德森出事,他也能能夠華麗轉身,毫無風險地逃脫罪責。


  這便是錢要彬設計好的如意算盤,只可惜這個算盤卻被羅飛在不知情之間插手打破了。不過錢要彬並沒有太過沮喪,因為他早一步回歸警界也未必不是好事。只要「收割行動」的主旨能維續下去,下一步還得選擇一個新的傀儡,而這個傀儡又怎能逃脫自己的控制?

  錢要彬遠眺窗外,彷彿看見初升的陽光正照射出他的美妙前程。當然,他也沒有忘記:要想踏上那條康庄大道,自己必須先趟過今天的兇險關口。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似乎也在格外提醒著他。同時有一個聲音在門外呼喊著:「錢警官,請不要站在窗口。長時間暴露可能會有危險。」


  錢要彬聽出那是刑警隊尹劍的聲音,於是他重新拉上窗帘,並且高聲應了句:「好嘞。」此刻屋前屋后雖然遍布了便衣特警,但在Eumenides的壓力下,無論怎麼小心都是不為過的。


  錢要彬穿戴整齊,然後打開卧室門來到了客廳內。他看到除了尹劍之外,沙發上還坐著一個神態威嚴的中年男子,那自然就是刑警隊隊長,也是這次護衛行動的總指揮——羅飛。


  「辛苦了。」錢要彬客套地打了個招呼,「你們一夜沒睡嗎?」


  羅飛站起身來說道:「從今天零點開始,你隨時都處於生命危險中,所以我們一分一秒也不能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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