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羅飛也看見了——一個穿著水綠色長裙的女孩正從後台款步走出。那女孩手裡提著個小提琴,相貌清秀脫俗,確是鄭佳無疑。


  「她真是越來越漂亮了。」慕劍雲輕聲贊道。鄭佳的雙目恢復正常之後就搬離了警校的公寓,算起來倆人分別已有一個多月。此刻雖然分處舞台上下,慕劍雲心中還是泛起一番疼愛憐惜的溫柔感覺。


  鄭佳往外走出兩步之後,又停步轉身,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原來另有一名女子在身後跟隨著她的腳步,那女子身形纖細苗條,著一身長袖漢服,頗有古典美女的風範。只可惜她頭上戴了一頂蒙紗斗笠,白色的面紗垂蓋下來,遮住了她的容顏。


  鄭佳牽著那女子的衣袖,倆人款款而行,一同來到了演台中央。鄭佳坐在左前方的演奏椅上,而穿漢服的女子則來到側後方的矮凳上坐好,矮凳前早已備好了一柄古箏。


  慕劍雲抽空瞥了羅飛一眼,問:「那個人是鄭佳的搭檔?」


  羅飛點點頭說:「他們倆人的合奏這一個月來極受歡迎,已經成為這家餐廳的台柱子了。」


  慕劍雲「呵」了一聲:「看來你還是這裡的常客呢?」


  羅飛倒不否認:「這兩個月,我幾乎每天晚上都來。」不過他說話時神色嚴肅,似乎與美食和音樂的氣氛並不相符。


  慕劍雲心中一動,猜測道:「你是在等那個人?」


  羅飛不出聲,算是默認了。


  慕劍雲淡淡一笑:「我告訴過你。他不會再來了--他已經做了訣斷。」


  羅飛輕輕地嘆了口氣。確實,他這兩個月的等待沒有任何結果。也許他早該相信慕劍雲的判斷:那傢伙走了,他既已給女孩留下了近乎完美的回憶,又何必再回來呢?重逢的唯一意義,除了破壞回憶,還有什麼?

  「噔……」輕靈而又古樸的樂曲聲打斷了羅慕二人的交談,他們雙雙循聲看去,卻見那穿漢服的女子手撫著琴弦,已經撩開了演奏的序曲。這一聲悠悠轉轉,饒梁不絕,便在將歇未歇之際,女子水袖輕拂,第二聲又翩翩而至。


  如此聲聲相連,初時間歇冗長,隨後則漸歸緊密,像是將聽客們引入了一條輾轉悠長的古巷,越往裡走,前方越是狹窄緊促。


  耳聽的古箏的節奏一陣急似一陣,三五個轉折之後幾乎壓的人喘不過氣來。但恰在此刻,古箏的弦音卻戛然而止,悠揚的小提琴曲則銜接上來。


  小提琴美妙悠長的旋律立刻釋放了人們緊繃的神經,就像在轉過古巷最狹窄的彎口時,眼前竟忽地呈現出了一片開闊的園林,那林中鳥語花香,林木蔥鬱,直叫人心曠神怡。


  倏忽之後,本已終止的古箏弦音又隱隱若現。「叮咚」、「叮咚」,像是水滴輕落,溫柔地打在紅花綠葉之上,令聞者如沐江南春雨。那雨聲忽大忽小,忽徐忽急,就像是雨點潤進了眾人的心頭。


  慕劍雲完全被迷住了,她不僅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連眼睛也閉了起來,全心全意地沉浸在這迷人的琴箏合奏中。直到一曲終了之後,她才把眼睛睜開,由衷讚歎道:「真是太美了,難怪連那傢伙都會被打動。」


  可自己的讚歎並未得到同伴的附和,慕劍雲略略轉過頭,卻見羅飛手裡端著一滿杯的啤酒,眼睛卻怔怔地看著那穿漢服的女子,神色肅穆。


  「你想什麼呢?」慕劍雲伸手在羅飛面前晃了兩下,打斷了對方的思緒。羅飛將啤酒送到口邊,但只抿了一小口便又放下,似乎那甘美的酒水已變得苦澀難咽。


  「那個女人是誰?」慕劍雲敏感地問道。


  羅飛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反問:「你覺得她會是個漂亮的女人嗎?」


  慕劍雲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那女子幾眼,斟酌著說道:「從身材來看,應該是個美人胚子……可惜看不到她的臉,皮膚也不知道好不好。」


  確實,那女子不僅臉被白紗蒙住,一雙手也始終掩藏在水袖中,即便在撫琴的時候也不例外。似乎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如此精貴,決不能讓外人看見似的。


  「你說的不錯,她以前的確是個美女。」羅飛嘆了口氣,語調黯然,「只是現在……」


  「現在怎麼了?」慕劍雲的目光停留在女子的面紗上,她隱隱有種非常可怕的預感。而羅飛接下來的話則印證了她的感覺。


  「你還記得袁志邦被炸傷后的樣子吧?那女人現在便和他差不多!」


  慕劍雲「啊」地一聲驚呼,那個「怪物」令人不忍猝睹的面容侵略著她的回憶,她實在無法將這樣的可怕面容和一個如此窈窕嬌美的女子聯繫在一起。愕然半晌之後,她才喃喃自語般問道:「怎麼會這樣?」


  羅飛手攥著酒杯,低聲說道:「她叫明明,就是那個和阿華在一起,後來被大火燒成重傷的女人。」


  「是她!?」慕劍雲再次被驚訝的情緒包圍,同時她將目光從那女子身上挪開。因為她覺得看著這樣的女子,腦子裡卻要想起一個怪物般的容貌,這實在是一件過於殘忍的事情。


  在慕劍雲轉頭唏噓之間,美妙的古箏弦音又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聽來卻多了幾分凄涼的感覺。


  「她怎麼會和鄭佳在一起了?」慕劍雲看著羅飛問道,她腦子裡有太多的困惑,亟待對方解答。


  羅飛道:「鄭佳視力恢復之後去看守所探望阿華,阿華便託付她照料這個女人。鄭佳原本就心地善良,又想著要對阿華報恩,所以她對待明明非常盡心。她們倆現在已經成了相依為命的夥伴。」


  「是這樣……」慕劍雲露出恍然的表情,沉吟片刻后她又說道,「她們倆有這樣的情誼倒不奇怪,因為鄭佳也曾有過殘疾,很容易和明明產生同病相憐的感情。」


  羅飛點點頭,並且補充說:「而且她們還有相同的愛好和特長--音樂。」


  「那女孩不是在酒店裡做按摩的嗎?」慕劍雲難免詫異,「怎麼古箏彈得這麼好?」


  「她以前是音樂學院的,專業學過古箏。只是後來經不起誘惑……你知道,漂亮的女孩很容易受到誘惑,畢竟做什麼都不如那一行來錢快。」


  慕劍雲搖了搖頭,她不想就此評判什麼,因為這並不是女孩自身的問題,更多是屬於這個社會的問題。不過沉默了一會之後,她似乎又有所感悟,輕嘆道:「一場大火燒去了她美麗的軀殼,也改變了她的生存方式——從這一點來看,倒有點塞翁失馬的意思。」


  羅飛「嘿」了一聲:「這也算一種安慰吧……但無論如何,這樣的代價對一個青春女孩來說,都是太殘酷了!」


  「確實殘酷……」慕劍雲感覺到羅飛低沉的情緒,便探身握住對方的手勸解道,「可這樣的事情你也無力阻止。能讓作惡的人受到懲罰,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慕劍雲不會想到:她的這番話恰恰刺痛了羅飛。後者掙脫了對方溫暖的手掌,憤懣地說道:「不,我什麼也沒有做……殘害明明的真兇並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慕劍雲只好尷尬地把手收了回來,同時反問:「你怎麼了?高德森不是已經死了嗎?這難道不是你的功勞?」


  羅飛苦笑道:「高德森是死了。可是他的同謀,真正到現場製造爆炸的那個人——不僅毫髮無損,甚至還成了媒體熱捧的英雄。」


  慕劍雲愣了一下,很快她想到了一個人,訝然問道:「你說的是……錢要彬?」


  這兩個月來,關於錢要彬的事迹已經被省城媒體熱炒了好幾輪。在省市公安系統宣傳部門引導的輿論包裝下,錢要彬被塑造成一個忍辱負重十一年,歷盡重重艱難,最終成功搗毀了當市兩大黑惡集團的英雄人物。整個省城,上至市井公婆,下至蹣跚幼童,人人都對「卧底神探」的名頭耳熟能詳。所以羅飛一說那話,慕劍雲馬上就聯想到了錢要彬。


  見羅飛很鬱悶地沉默著,慕劍雲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錯。其實對於阿華和高德森集團的覆滅,羅飛功不可沒。可是在媒體的諸多宣傳中,錢要彬卻將所有的功勞攬於一身,對羅飛則隻字不提。慕劍雲此前就為此幫羅飛深感不平。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身為警方卧底的錢要彬,竟然還是親手導演了公寓爆炸案的罪魁元兇!

  「他怎麼能這麼做?」慕劍雲用手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自問自否,「無論如何也不能這麼做的!」


  羅飛嘆了口氣,默默喝光了杯中的啤酒。


  「宋局長不了解這事?」慕劍雲知道錢要彬現在正是宋局長極力扶植的愛將,故有此問。


  「他知道,其實錢要彬的很多行動都是他默許的。」羅飛又倒上一杯啤酒,然後一邊獨飲一邊將事情的前後經過向慕劍雲講述了一遍。包括「收割行動」的來龍去脈,以及宋局長如何修改行動原詣,錢要彬如何在高德森手下助紂為虐等等……詳詳細細,巨微無漏。


  慕劍雲聽完之後沉默了良久,最終她只能苦笑著勸道:「我也不知說什麼好了……只是這件事,你真的不用自責。這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是,我知道這事我管不了——」羅飛也回以苦笑,「可我又不能不管。」


  慕劍雲聽出羅飛話裡有話,便「嗯?」了一聲。


  羅飛轉頭看向演台,鄭佳和明明仍然全神貫注於合奏中,她們的一舉一動都是如此曼妙,在音樂的映襯下,更是令人美不勝收。


  羅飛便這樣靜靜地看著,直到又一曲終了。然後他才把頭轉回來對慕劍雲道:「從上個月開始,鄭佳便準備了檢舉材料,屢屢到刑警隊要求立案。下面的同志不敢受理,她後來就直接找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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