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饒東華,提審!」一個管教扯著嗓子喊道,另外一個管教則掏鑰匙打開了號房的鐵門。


  「剛審過,又審什麼?」阿華的個子比那兩個管教都高,說話時帶著種居高臨下的傲然態度。


  「有什麼好廢話的?」管教不耐煩地催促著,見阿華懶得動彈的樣子,只好又補充了一句,「這次有大領導過來!」


  大領導?阿華淡淡一笑,從鼻子里哼出一聲。鄧總在世的時候,自己接觸過的「大領導」也不少,那時候他們想要進龍宇大廈見鄧總一面,都得經過自己的安排。不過這些往事又何必對眼前的小角色說起?

  阿華昂著頭踱出了監舍。那兩個管教一前一後地夾著他,一行三人便沿著監舍走廊而去。不過帶路的管教並沒有直接向外走,他兜了半個圈子后,竟將隊伍帶到了豹頭所在的監舍外。


  「錢要彬,提審!」管教例行公事般地又嚷了一聲。而當另一個管教去開門的時候,他肯定沒注意到身後阿華那令人恐懼的眼神。


  鐵門打開的一刻,豹頭還沒來得及邁步,阿華的身影已經撲了進來。他奮力舉起手上的鐐銬,向著豹頭的腦袋由下至上地掄了過去。這一下正中對方的下劾,只聽「撲」地一聲悶響,豹頭被打得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又趔趄摔倒。


  「幹什麼呢?!」兩個管教雙雙上前,掏出警棍架著阿華的脖子,將後者逼退。那邊豹頭掙扎著爬起來,下劾處紅腫一片。饒是他孔武強壯,在阿華憤怒的一擊下,也難免有傷筋動骨之虞。


  阿華的身體被管教們制住,眼神卻仍在盯著豹頭。見對方站起來了,他便啐出一口唾沫,咒罵道:「我他媽的瞎了眼,居然認你做兄弟!」


  豹頭用手扶著劾下傷處,苦笑道:「華哥,我確實欠你的,所以我才不躲你這一下。」


  「那又怎麼樣?」阿華毫不領情,「你這個見利忘義的小人,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面對阿華難遏的怒火,豹頭竟往上走了一步。他迎著對方的目光,鄭重其事地說道:「你錯了。我並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你不是?」阿華怒極反笑,「那你是什麼?一個為了利益便可以去殘害兄弟的傢伙,你到底是什麼?!」


  「你錯了——我在江湖拼殺了十年,落得一身傷痕,每日與孤獨為伴。我從來不是為了什麼利益,我只是在堅持自己的信仰!」在說話的同時,豹頭的身軀漸漸挺直起來。


  阿華冷冷地看著他:「那我真想知道,你的所謂信仰到底是什麼?」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豹頭凝視著阿華,淡淡說道。


  十分鐘之後,這倆人被雙雙帶到了提審室內。一眾提審警官早已在那裡等待著他們。


  阿華看到居中坐著的「大領導」,他認得那正是省城公安局的宋局長。宋局長的兩側各坐著一名中年警官,對這二人阿華也不陌生,一個是刑警隊的羅飛隊長,一個是治安隊的石建軍隊長。


  另有一人以主人姿態陪坐在外圍,卻是看守所的田所長。


  阿華心中暗道:這架勢還真不小。不過他也沒什麼可怵的,大咧咧地往審訊椅上一坐,靜觀其變。


  那邊豹頭也坐在了另外一張椅子上。他先是看了羅飛一眼,然後目光便停留在宋局長身上,表面上看起來神色平靜,但閃爍的眼神卻掩飾不住內心的波瀾。


  羅飛這時把身體往宋局長那邊湊了湊,壓低聲音道:「是不是先把這倆人分開?」他心想宋局長雖然公務繁忙,但基本的審訊程序應該懂吧,哪有把兩個嫌疑人同時押過來會審的道理?


  宋局長抬起右手搖了搖:「不用了——你先介紹一下大概的情況吧。」


  羅飛只好遵命,他先指著阿華道:「這是犯罪嫌疑人饒東華,鄧驊生前的貼身保鏢。其涉嫌去年十一月間在龍宇大廈發生的密室雙屍案,以及上周的縱火案。目前他對這兩起案子供認不諱,相關的筆錄卷宗我整理一下,最快明天就可以轉交。」


  宋局長看著阿華緩緩地點著頭,然後又頗為感慨地嘆道:「龍宇大廈……凶宅啊。」


  確實,從鄧驊到林恆干、蒙方亮,再到高德森,這些曾經或是企圖入主龍宇大廈的人,竟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紛紛死於非命,這究竟是這幢大廈的悲哀,還是這些江湖客的悲哀呢?

  羅飛交待完阿華之後,便把手指轉向豹頭:「這個犯罪嫌疑人名叫錢要彬,此前是鄧驊手下的打手,後來又投靠高德森,他涉嫌製造了發生在城裡水鄉小區的公寓爆炸案。我們對他審訊了好幾次,他一直不肯開口。不過警方已經掌握了相當的證人證物,足以坐實他的罪名。」


  聽到羅飛的這番話語,豹頭忽然「嘿」地乾笑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古怪得很。而坐在他正對面的宋局長則伸手輕緩地撫著桌面,目光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感覺到氣氛有些怪異,卻又不明就裡。而審訊席上的其他人也都在看著宋局長,等待著後者的指示。


  終於,宋局長抬起食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同時把頭轉向左側說道:「建軍,你把文件打開吧。」


  石建軍答應一聲,他舉起先前那個檔案袋先不急著打開,而是沖眾人展示著說道:「這份檔案封存於一九九二年,封條保存完好,請大家查看核實。」


  宋局長把檔案接過來看了看,然後又傳給羅飛:「大家都看看吧。」


  羅飛便認真地看著那封條,確實完好無損,封條上用紅筆寫著一行大字:A市公安局封,一九九二年九月三日。


  羅飛看完後繼續把檔案袋傳給田所長,後者畢竟不是一個系統內的,他只是走馬觀花地一覽,便又扔回給石建軍道:「沒問題,開封吧。」


  石建軍扯住封條下露出的拆封線頭,輕輕一拉,封條從中被橫切成了兩片,檔案袋的袋口亦隨之敞開。石建軍將封存在其中的一疊文件取出來,交到了宋局長手中。


  不遠處的豹頭緊盯著眾人的一舉一動,當看到文件被取出的時候,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探向前方,像是被什麼東西牽住了神經一樣。


  羅飛注意到豹頭的異常舉動,心中疑竇更生。坐在豹頭旁邊的阿華此刻也皺起了眉頭,他隱隱感覺到這次提審恐怕不像自己預想中的那麼簡單。


  宋局長這時從文件抽出一頁,交給石建軍說:「你先把這份履歷念一念。」


  「姓名:錢要彬……」石建軍剛念了個開頭便忍不住停下來,他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圍欄后的豹頭,然後又看看履歷上的照片。雖然時光已流逝十年有餘,但還是分明看出豹頭正是這份履歷的主人,只是照片上的那個小夥子剃著一頭短寸,髮型與如今的這個在押嫌犯截然不同。


  不光是石建軍,幾乎所有的人在聽聞這個名字后,都把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豹頭身上,只有宋局長心知內情,安坐如山。


  石建軍定了定神,繼續往下念道:「……性別:男;民族:漢;出生日期:一九七一年五月十三日;學歷:初中;政治面貌:黨員。


  一九八七年九月畢業於A市第三中學,同年十一月入伍,服役於XX軍區特種大隊。


  一九九二年八月轉業,參與執行A市公安局『收割行動』。」


  這份履歷到此便戛然而止,雖然行文簡單,但字句間已透露出驚人的信息。


  「你小子是警察?」阿華瞪起眼睛,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


  豹頭沒有回答,他挺起胸膛,身體坐得筆直,似乎想用這樣的氣質與自己多年來的江湖形象劃清界限。


  在場的其他人也都聽明白了:這個名叫錢要彬的嫌疑人早在十一年前便已是警方的一員。而他此後卻浪跡江湖,其履歷也被封存在絕密檔案中,這一切恐怕都和文末提到的「收割行動」有關。這到底是一次什麼樣的行動?為什麼要讓一個特種兵出身的警員潛伏於黑道逾十年之久?

  宋局長選擇了一種最直觀的方式來解開眾人的困惑。他從那疊文件中又挑出兩頁來遞給石建軍:「把這兩份也念一下。」


  石建軍接過來,首先念的一頁是:「省公安廳關於同意A市公安局展開『收割行動』的批文——經省公安廳黨委會討論決定,現同意A市公安局按計劃展開『收割行動』。行動由A市公安局肖華局長任總指揮,協調各小組工作。對於打入鄧驊涉黑集團內部的人選,務必不要選用本市在編的公安幹警,可考慮從兄弟單位借調。無論如何,要嚴格做好保密工作,確保潛伏同志的生命安全。XX省公安廳 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六日。」


  接下來翻過一頁,第二頁的內容是:「XX軍區特種大隊關於錢要彬同志轉業情況的說明——錢要彬同志自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入伍,於我隊服役。期間業務素質過硬,政治立場堅定,是我隊重點培養的優秀戰士。一九九二年八月,我隊接到XX省A市公安局來函,希望借調錢要彬同志回地方參與警方的特殊任務。經大隊討論,軍區領導批准,錢要彬同志的專業手續已經辦妥,人事關係轉入A市公安局。因警方任務需要,對外宣稱錢要彬同志因違反軍紀被清除出隊,公開的人事檔案打回原籍。此函作為日後的證明文件,留A市公安局妥善保存。XX軍區特種大隊 一九九二年八月十七日。」


  這兩份文件一念,情況便更加明了。阿華瞪圓了眼睛盯著豹頭,心中糾結一團,難辨滋味。他先前只恨對方見利忘義,現在才知道,原來豹頭自始至終就是為了摧毀龍宇集團而來,難道這就是對方所說的「十年來一直堅持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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