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好!」尹劍毫不含糊,騰地站起了身。他坐了也就兩三分鐘,凳子都還沒焐熱。


  「慕老師,你跟我一塊去人民醫院,會一會這個杭文治。柳隊長,請你在刑警隊時刻待命,做好戰鬥準備!」說最後這幾句話的時候,羅飛也站了起來,他的腰背挺拔剛直,先前的疲憊感已經被戰鬥的火焰燃燒得無影無蹤。


  上午十一點二十三分,省人民醫院重症病房。


  杭文治從昏迷中醒來,他感覺腦子脹乎乎的,喉部則不斷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在他腦袋上方掛著一個碩大的血袋,血液正源源不斷地通過導管流入他的體內,與死神爭奪著他那虛弱的生命。


  一個護士湊過來看了看他的情況,隨即又轉身離去。片刻后,在病房門口傳來對話的聲音。


  「他醒了。」


  「我們可以進去嗎?」


  「可以。但你們不能太過刺激他,也不要讓他說太多的話。」


  「我明白。」


  ……


  對話結束后,有腳步聲向著床前走來。杭文治的腦袋無力轉動,他只能被動等待來客將身形移動到自己的視線之內。


  映入杭文治眼帘的是一個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此外還有一個窈窕的女子跟在男人身後,只是那女子處於他視線的邊界點上,難以看到全貌。杭文治只能眯起眼睛,儘力去打量那個離自己較近的男人。


  男子似乎知道杭文治的視力不好,便特意躬下身體,把自己的面龐送到對方眼前,然後他問了句:「你認識我嗎?」


  杭文治依稀想起些往事,他勉力張開嘴,氣若遊絲般說道:「羅……羅警官。」


  羅飛抬起一隻手擺了擺,說:「認識我就行,你不用說話,先聽我說。」


  杭文治緩緩眨了一下眼睛,用以代替點頭的動作。


  羅飛心中略寬,這杭文治雖然傷重,但彼此間的交流尚不成問題,於是他立刻便切入正題道:「我們剛剛對你的個人履歷進行了詳細的調查。在十年前,你的父親得了癌症,全省最好的腫瘤專家都聚集起來給你父親做了會診--以你當時的家庭境況肯定無法調動這樣的資源。我詢問了幾個當事人,他們都不否認當年是受到鄧驊的委託。我們還查看了你在監獄期間的探訪記錄,發現你和夢鄉樓的經理馬亮有過接觸,而馬亮是阿華手下的得力幹將之一。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你和龍宇集團有著非常深的隱秘淵源。」


  杭文治睜眼和羅飛對視著,既沒有否認,更不想掩飾什麼。事以至此,掩飾還有什麼意義?

  這正是羅飛期待的態度,他可以毫無阻攔地將話題繼續深入下去:「我們還了解到,有人打點了監獄內勤,使你有選擇性地被分配到四二四監舍,而你和監舍中杜明強的關係非常好。我知道你是有意去接近他的,因為你想給鄧驊報仇,對嗎?」


  杭文治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後他努力想說什麼。


  「杜……」


  羅飛猜到對方關注的焦點,便直截了當地搶答道:「杜明強已經成功越獄了。」


  杭文治閉起眼睛,顯得既無力又無奈。


  「你不要想別的事情,只管回答我的問題。」羅飛再次提醒對方,「你的回答或許能幫助我們儘快把杜明強捉拿歸案,你明白嗎?」


  杭文治立刻睜開雙眼,同時用激昂的眼神表現出強烈的合作**。


  羅飛正式提出第一個問題:「越獄的主意是誰先提出來的?」


  杭文治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微弱但口型分明是個「我」字。


  「你故意鼓動杜明強越獄,然後伺機報仇?」


  杭文治認同地眨著眼睛。


  「杜明強一開始就同意越獄嗎?」


  杭文治用氣聲吐出一個「不」字。


  「那你是怎麼說服他的?」羅飛終於把話題引入到了核心處,事實上這個問題也就等價於:杜明強究竟因為什麼改變主意,最終參與越獄?

  可杭文治的回答卻卡住了,他愣了一會才又開口:「不……不是我……」


  「不是你說服他的?」這讓羅飛有些意外,他連忙又追問,「那是誰?」


  杭文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呼吸有些加重,似乎在心中出現了猶豫和衝突。羅飛料想對方是不願把其他同伴牽扯進來,他必須打消對方的顧慮。


  「我對越獄這件事本身沒什麼興趣,不管你們做了什麼,那都是監獄管理局的麻煩;我所關心的,只是怎樣抓住那個傢伙。我必須知道促成他越獄的原因,這樣我才能提前掌握他下一步的行動。」


  羅飛的誠懇言辭終於讓杭文治下定了決心,他鼓足一口氣力,清晰地吐出四個字來:「去問阿華。」


  羅飛心念一動,立刻轉身說了句:「走!」


  一直站在羅飛身後的女子自然就是慕劍雲了。她感覺有些突然,停在原地問:「這就走?」在她看來,對杭文治的詢問似乎還沒完全展開呢。


  羅飛卻非常果斷地邁開了步伐,同時略帶著自責說道:「我們已經晚了呢。我應該早一點想到阿華的!」


  慕劍雲只好跟上羅飛的腳步,而在行進的過程中,她也逐漸悟出了頭緒:不錯,在設計杜明強的計劃中,杭文治和阿華必然是一對同謀。既然杭文治沒能在獄中說服杜明強越獄,那阿華一定會在監獄外施加某些影響,而這種影響即便是杭文治也並不了解。事情調查到這一步,必須儘快從阿華嘴裡獲得些東西才行!


  中午十二點零三分。


  省城看守所。


  阿華被帶進了提審室,作為故意殺人的重犯,他帶著沉重的手銬腳鐐,行動頗為不便。在他身上有好幾個地方都纏著繃帶和紗布,裹護著或輕或重的外科燒傷。


  雖然如此,這個男子卻絲毫沒有顯出狼狽或者虛弱的感覺,他一步一步地挪進提審室內,緩慢的動作中反而透出一種沉穩的力道。然後他停下來掃了一眼屋內的情形:在鐵柵欄的外面坐著一男一女,這倆人阿華都不陌生——一個是刑警隊長羅飛,一個是心理學者慕劍雲。


  「你怎麼又來了?」阿華看著羅飛,一邊說一邊自顧自地坐到了審訊椅上,「我不是都交待清楚了嗎?你只要在結案陳詞里寫上『供認不諱』這四個字就行了。」說完這話,他抬起手臂察看著那裡的傷勢,那傲然的表情卻像是一個勇士在炫耀自己的勳章。


  他的確有炫耀的理由。在龍宇大廈的那場大火中,他憑藉一己之力燒死了包括高德森在內的三個敵人。雖然他現在面臨著法律的嚴懲,但即使是走向地獄,他也將保持著一個勝利者的榮耀姿態。


  「我這次來不是為了你的案子。」羅飛擺出一副不緊不慢的態度。他知道阿華遠非杭文治可比,想從對方嘴裡得到實話,得像釣大魚一樣,先要消磨掉他的銳氣,然後才能收線。


  阿華翻了翻眼皮,掃視著羅飛和慕劍云:「那你們來幹什麼?」


  羅飛沉默了一小會,然後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杜明強越獄了!」


  阿華的目光本已回到自己的手臂上,聽見這話驀地又彈起來,直挺挺地向羅飛看去。而羅飛也做好了準備,他與阿華對視著,眼神里像帶著鉤子一樣,讓對方的視線一旦接觸過來,就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杜明強越獄了--」羅飛把剛才的話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並且又補充說,「他還對同監舍的三個獄友下了殺手,包括一個半年前入獄的新人--杭文治。」


  阿華的眼角抽動了一下,他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強忍著要用手銬去砸椅子的衝動。在幾次沉重的呼吸之後,他略略平靜了一些,沉著聲音問道:「那三個人都死了?」


  羅飛直接點明了對方的心機:「你關心的是杭文治吧?他沒死——他的喉管被切開,但好在沒傷到主動脈。」


  阿華長出一口氣,他閉起眼睛,把身體往後仰靠著椅背,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飛能感受到對方情緒的起伏,這正是他有意去營造的效果——那條驕傲的大魚已漸漸被疲憊和慌亂包圍。


  羅飛卻還要繼續打擊對方。


  「你敗了。你的計劃不但沒有成功,反而被杜明強所利用。」他譏諷似地問道,「你根本不是那傢伙的對手,何必要來多此一舉?」


  阿華睜開眼睛怒視著對方,反唇相譏:「如果說我是多此一舉,那也是因為你們警方的無能。」


  「真是可笑。」羅飛用毫不退讓的目光壓迫著對方的氣勢,「是我親手給你戴上了鐐銬,你有什麼資格來質疑我的能力?」


  阿華卻真的笑了,先是冷冷地一兩聲,後來笑聲漸漸連貫起來,他歪著腦袋,斜斜地看著羅飛,像是在看一個滑稽的小丑。


  羅飛倒沉得住氣,他一直等對方笑聲停歇了,這才又淡淡問道:「你笑什麼?」


  「你還真以為你們警察能抓得住我?」阿華昂起頭反問。


  羅飛攤開手掌提醒對方:「這已經是事實了。」


  「那是我願意被你們抓住,你們才能得手!我如果不願意,你們能有什麼辦法?」阿華挑起嘴角,又傲慢地搖了搖頭,「算了。我懶得和你們再說,反正你們也不會懂。」


  羅飛忽然間也笑了,而且點頭道:「我懂。」


  阿華一愣,眯起眼睛問:「你懂什麼?」


  「你從來沒把我們警方看在眼裡,不管是我們拘捕你的時候,還是在後來的審訊過程中,你一直高高在上,好像你才是這場遊戲里的主宰。在你看來,並不是我們抓住了你,而是你成全了我們。是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殺死了高德森,才讓警方有了拘捕你的機會。這簡直就是一份無償奉送的大禮,我們警方應該對你感激涕零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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