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高德森說話的聲音很大,一旁的馬亮也聽了個分明。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忿忿不平地罵了句:「呸!你算個什麼東西!」


  阿華卻不動聲色,他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只問:「那高老闆明天過來,我需要準備些什麼?」


  高德森說:「在金龍廳準備一桌酒宴吧。等我的人過來之後,你就不再負責大廈的物管了,到時候你是我的客人,我們就在大廈十八層的金龍宴廳,邊喝邊聊。」


  「宴會上的酒菜呢?」阿華接著問道,「我來準備嗎?」


  「酒菜嘛,我只有一個要求。」高德森「嘿」了一聲,說:「我想嘗嘗鄧總養的那條金龍魚。」


  阿華一怔,然後默然掛斷了電話。一旁的馬亮早已瞪圓了眼睛:「操他媽的,這姓高的也太囂張了吧?」


  阿華佇立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之後他的思緒才回復過來,對馬亮道:「走,和我去龍宇大廈!」


  半小時后,倆人驅車來到了龍宇大廈前的廣場。作為省城昔日最繁華的權勢中心,這座大廈早已不復往日的輝煌。除了一些負責日常維護的物業人員之外,曾經在大廈內叱吒風雲的集團精英均已作鳥獸而散。整幢大廈冷冷清清,在這個華光紛繁的夜晚也找不出幾扇亮著燈火的暖窗。


  阿華身為大廈主管,此刻卻沒有心情自怨自艾,他帶著馬亮直奔十八樓——這裡正是整幢大廈最為核心的區域。


  狹長的走廊盡頭是鄧驊生前所用的辦公室。辦公室的左手邊是一個寬敞的會議室,右手邊則是一個宴會廳。


  能得到鄧驊宴請的都不是一般人,所以這個宴會廳自然也極盡奢華之能事。光是宴會廳的裝修就花費了近百萬元,其中那條產自伊朗的真絲地毯據說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鋪在地面上比鍍一層黃金的代價都要昂貴;廳內的桌椅櫥櫃都是昂貴的紅木製品,任何一件放到拍賣品市場上都會讓收藏家們趨之若騖;在宴廳門口處陳列的那個酒櫃看起來倒不起眼,但櫃中存放的各類美酒卻能讓最苛刻的品酒師為之咂舌;當客人們享用佳肴的時候,他們可能不會想到,這裡所用的餐具均出自明宋官窯,任何一件的價值都不會低於腳下那條名貴的異國地毯。


  有幸光顧過這個宴會廳的客人無不驚嘆於遍布在廳內的豪華陳設,但只有極少數人才懂得:整個宴會廳中真正的寶物並不是這些地毯、紅木、美酒、瓷器,而是在水族箱里養著的一條魚。


  那是一個碩大的水族箱,大到布滿了整整一面牆。水族箱朝向宴會廳內的一面是全封閉的,渾然一體地嵌在牆內,而這面牆又正對著宴會廳的入口,讓甫一進屋的客人常常會產生一種錯覺,以為是來到了金壁輝煌的海底龍宮。


  不過這碩大的水族箱里卻只養了一條魚,一條半米多長的金龍魚。這條魚渾身上下金光閃閃,沒有一絲雜色,當它在水裡遊動的時候,真的就像是一條金龍在牆面上往來飛舞。


  沒有人知道這條品相純正的金龍魚到底價值幾何,只是坊間傳聞:十多年前鄧驊的勢力剛剛興起,有一次和東南亞的老闆做毒品生意,結果那老闆的手下有一個是雲南公安的內線,整個交易現場被警方一鍋給端了。鄧驊損失了大量資金和兩個得力的手下幹將,他一怒之下帶人殺到雲南邊境,直接把前來談判的東南亞老闆給綁架了。按鄧驊當年的行事風格,那老闆難逃一死,不過最終此人卻得以生還,救他性命的就是這條金龍魚。據說這條魚經過印度高僧開光,能保佑主人一世富貴,並且有逢凶化吉的奇效。東南亞老闆將此魚獻給鄧驊,算是抵償了後者的損失。


  不知是否是受到東南亞老闆絕境逢生的心理暗示,鄧驊對這條魚極為鍾愛,此後十多年的時間裡一直伴在身旁,而他的「事業」從此之後也果然是蒸蒸日上。龍宇大廈建成之後,鄧驊專門在宴會廳內修葺了這面「水族牆」,讓此魚也能安享世間的富貴榮光。


  曾經如日中天的鄧驊肯定沒有想到,當他被刺殺身亡之後,這條金龍魚的命運也會走到一個轉折的關口。


  阿華進了宴會廳,他站在那面水族牆前駐足凝望,像是在凝望一個逝去的時代。那金龍魚兀自在水中疏忽往來,渾身金光閃耀,霸氣十足。


  阿華這一站足足有半個小時,最終他對馬亮說道:「去把魚撈出來吧。」


  馬亮訝然地咧著嘴:「華哥,你真的要……」


  「鄧總都已經去了,這魚想必也孤獨了很久……」阿華頓了片刻,悠悠地嘆道,「一切都該結束了,你想留也留不住的。」


  第二天,阿華早早便來到了宴會廳。他在餐桌的客位上坐好--從這個中午開始,他便不再是龍宇大廈的主人了。在沒人打攪的一個多小時里,他一直在看著桌子對面的水族牆發獃——現在那塊玻璃後面只有一片澄清的液體,金龍魚已然不見蹤跡。


  十點來鐘的時候,馬亮端進來一個大盤子。盤子配著碩大的純銀圓蓋,蓋子不揭開便看不到裡面盛放的東西。馬亮把盤子放下,欲走還留地磨蹭了一會,終於問道:「華哥,要不要安排幾個兄弟……」


  阿華搖了搖手:「沒意義的,你們都走吧。」


  馬亮無奈,只好轉身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聽見阿華叫了一聲:「等等。」他連忙停下腳步,回頭期待地看著阿華。


  阿華卻只是一揚手,將某件東西拋了過來,口中說道:「接著。」


  馬亮翻手接了個正著,定睛看時,原來是一串暗紅色的佛珠。


  「把這串珠子捎給明明,讓她以後戴在手腕上,能保她的平安。」阿華認真地說道。


  馬亮倒笑了:「華哥,你什麼時候也信這些婆婆媽媽的東西了?」見阿華瞪起了眼睛,他忙又吐了吐舌頭,改口道:「行行行,你放心吧,我這就過去讓明明戴上。」


  阿華便沒什麼廢話了,揮揮手說:「你走吧。」


  馬亮離去之後約半個小時,又有人來到了宴會廳,這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陌生小夥子,衣著得體,儀錶堂堂。


  「您是華哥嗎?」小夥子站在門口彬彬有禮地問道。


  阿華點點頭。


  小夥子鞠了個躬:「華哥好。我是天方物業管理公司的經理,我姓趙。高總指派我今天過來,接收這幢大廈的管理權。」


  阿華打量了對方兩眼,說:「讓你的人進來吧,我的人一早就已經撤完了。所有的鑰匙和檔案文件都在一層的物業辦公室,我留了個兄弟等在哪裡--你直接派個人過去交接就行。」


  「好勒,謝謝華哥。」趙經理退出了門外。七八分鐘之後,卻聽樓層中腳步聲響,卻是新的管理力量已經進入。不過這些人並沒有闖入宴會廳,只是在走廊兩側分道而立。


  阿華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淺淺地啜飲起來。又過了片刻,忽聽得走廊里眾人齊聲高呼:「彬哥好!」


  被稱為「彬哥」之人並無回應,只是快步走向宴會廳。在他進門的瞬間,阿華抬起頭看著對方,啞然失笑。


  來人身寬體健,一頭暗黃色的捲髮。此人說起來阿華和他也是老相識了,不過在阿華面前他一直都被稱作「豹頭」。


  豹頭回視著阿華,神色有些尷尬,片刻的遲疑之後,他終於還是叫了聲:「華哥。」


  「行啊。」阿華帶著三分調侃說道,「你現在又是『錢總』,又是『彬哥』的,我都不敢認你了。」


  「華哥說笑了。」豹頭這時恢復了鎮定,不卑不亢地說,「不管叫什麼,都只是混碗飯吃。」


  阿華輕輕轉著手中的茶杯蓋子,蔑然一笑:「賞你飯吃的高老闆呢?我已經等他很久了。」


  「華哥,不好意思了。現在這幢大廈是高總的產業,有些規矩還得請您客隨主便。」豹頭一邊說一邊向阿華走過來,手裡則亮出一個黑色的長匣子。


  阿華認得那東西是個攜帶型的安檢儀。以前他負責大廈安保的時候,也經常用這樣的儀器檢查來客是否攜帶危險物品。沒想到時過境遷,現在卻是他自己要接受別人的檢查了。他倒也配合得很,二話不說站起身,平舉起雙手等待著豹頭。


  豹頭手中的儀器在阿華周身上下過了一遍,沒發現什麼狀況。他往後撤了一步,道:「華哥,您請坐吧。」


  阿華坐下說:「現在你們的高老闆可以安心赴宴了吧?」


  豹頭卻不搭腔,手裡拿著安檢儀又在宴會廳里前前後後轉了一圈,直到確信屋內不會藏有任何危險物品之後,他這才掏出個對講機來,打開頻段說了句:「乾淨了。」


  豹頭走前走後的當兒,阿華只顧自己飲茶。這會見對方忙完了,便笑著說了句:「真沒看出來,你在這方面也是個人才。」


  豹頭露出一絲苦笑:「華哥以前認為我只會打架?其實我還可以做很多事情。」


  阿華「哦」了一聲,說:「那確實是我走眼了,沒能人盡其用。」話雖這麼說,他心中卻並無任何惋惜之意。在他看來,一個屬下最重要的是「忠心」二字,若沒有這兩個字,再大的才華又有什麼用?你越是給他重權高位,反倒越是危險。


  三五分鐘之後,走廊中又有腳步聲響起,門外的小弟人人肅立,不敢喧嘩。豹頭則走到門口,擺出恭迎的架勢。阿華精神一凝,料想這次該是高德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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