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杜明強沉默了一會,又說:「那麼高的煙囪,能看到不少東西吧?」
杭文治說:「不光是監獄裡面,監獄外面也能看見。現在我已經想出了一整套的計劃,包括怎麼從辦公樓逃到監區外面。我想和你討論討論。」
杜明強能感受到對方那種躍躍欲試的心態。不過他此刻卻放下筷子,用衣袖擦了擦嘴說:「吃完啦,我們該走了。」
杭文治抬頭看看四周,發現大部分犯人都已經用餐完畢,正在門口排隊交還餐具。這會如果他們倆人還坐著喋喋不休,難免會讓敏感的人有所猜忌。所以他雖然憋了一肚子的話也只能先活著剩飯咽回去。
杜明強等杭文治把飯吃完,倆人各自端盆加入了食堂門口的大部隊。途中閑聊幾句,與越獄相關的話題自然隻字不提。
晚飯過後是一段自由活動時間。不過這個「自由」是有限度的,範圍僅限於那幢監室小樓之內。有興趣的囚犯可以去一樓活動室看看電視,那電視只能收到中央一台,每天七點準時打開,播放的節目則是幾十年來雷打不動的新聞聯播。
這些犯人以前在外面的時候有幾個會對新聞聯播感興趣?但進了監區之後娛樂生活實在貧乏,看電視便成了他們勞累一天之後的難得調劑,對播放什麼節目也沒得可挑。所以每天晚飯後活動室里裡外外都能擠滿了觀眾。
杜明強和杭文治卻和普通的犯人不一樣。他們在入監之前就關心各種時政新聞,現在失去自由,更不會放棄這唯一能獲得外界信息的機會。倆人每次都是早早來到活動室,佔個好座位從開始一直看到結束。
今天也不例外,雖然心中藏著心思,但看新聞的當兒倆人還是全神貫注的。到了八點鐘,新聞聯播和隨後的焦點訪談都播完了,便有值班管教進來大喊一聲:「行了,晚活動時間結束,都回監舍里呆著去吧。」
雖不情願,犯人們也只能各自散去。值班管教拿著一大串的鑰匙,從一樓開始,一個監舍一個監舍地查過去,先是晚點名,沒什麼異常就關門落鎖。監舍內的犯人們便只能在封閉的環境中等待新一天的到來。
杜明強和杭文治上到四樓,遠遠就看見四二四監舍亮著燈光。他們知道平哥和阿山都是不喜歡看電視的人:平哥愛玩紙牌,有的閑暇時間就在監舍內擺弄;阿山則是藏著案子,沒事很少往人多的地方扎。杜杭二人也沒在意,等走進監舍的時候才發現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對。
平哥今天沒在玩牌,他手裡拿著張紙,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的姿態非常怪異,脖子僵硬地豎著,好像視線很不舒服似的。阿山則坐在平哥對面,一見杜杭二人進屋,他的目光立刻直直地射過來,臉上的神色陰鬱不定。
杭文治首先心一沉,暗暗叫了聲「不好」。他知道平哥的視線為什麼會不舒服,因為在對方的鼻樑上正破天荒地架著一副眼鏡。
平哥何時戴過眼鏡?更加頭疼的是,那副眼鏡正是自己平時放在床頭的「備用品」。
「眼鏡啊?你這是什麼玩意?才多大年紀你就老花眼了?」平哥這會轉過了頭,他把鼻樑上的眼鏡卸到右手把弄著,嘴角則掛著一絲譏諷的笑意。
「平哥……」杭文治絞著腦汁解釋說,「這是我朋友弄錯啦 。我讓他幫我帶兩副眼鏡,結果他把我父親的老花眼鏡也拿過來了。」
「哦,那你朋友可真夠糊塗的。」平哥說完又晃了晃左手拿著的那張紙,問,「這是什麼?」
那紙約比半張試卷略大一點,從材質上看正是車間里用來製作紙袋的原料。紙的一面被鉛筆完全塗滿了,烏黑烏黑的,另一面則亂七八糟的寫著很多算式,中間還用圓圈標標點點,像是一份計算草稿。
杜明強注意到那紙向著烏黑的一面有明顯捲曲,心中一動,猜測那應該也是杭文治用來製作望遠鏡的原料。其用途便是捲曲起來當作望遠鏡的鏡筒,因為紙質過於潔白平滑,實際使用的時候會產生反光,對觀測效果影響很大。所以杭文治才用鉛筆把向內卷的那一面全給塗黑了。
不過這樣的東西用完之後為什麼不及時處理掉,反而要留在監舍里受人以柄?杜明強甫一困惑,隨即便又釋然:杭文治在煙囪上觀測到監獄地形和管道布局,總得想辦法記錄下來。這張紙的另一面想必就藏著他繪製的地圖了,那些看似混亂的算式和標記中必然隱藏著相關的信息。
事實也正如杜明強所料,杭文治的確是將監獄地形和管道圖繪在了那些算式和標記里。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掩飾,所以他才敢把這張地圖壓在監舍的床墊下面。而應對質疑的說辭他自然也早已想好,當下便對平哥說道:「這紙是我幹活的時候用來磨鉛筆的。後來張頭讓我輔導功課,我又在反面打了很多草稿。」
平哥把眼皮一翻:「你在廠房裡算算不就行了,把這紙帶回監舍幹什麼?」他的言下之意:既然鉛筆不讓帶出廠房,把稿紙帶出來有什麼用?
「這不是晚上有空了就可以看兩眼,理一理思路嘛。」 杭文治說得輕描淡寫的。
平哥把那張紙又翻來覆去看了一通,明知有蹊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不過他也不著急,「嘿」地乾笑一聲說:「生產原料也不能隨便往外帶啊!一會正好交給管教處理。還有這老花眼鏡你也用不著吧?也該上交了!」
這一招真是點到了杭文治的死穴。如果真把這些東西交給管教,他此前的努力可就付之東流了!而且管教之中不乏有知識有文憑的人,很有可能會看破地圖的玄機,後果不堪設想!
杭文治頭皮一陣陣發緊,倉促間又沒有好的對策,只能用半勸半求的口吻說道:「平哥……你這又何必……」
平哥冷眼觀察著杭文治的情緒變化,道:「什麼何必不何必的?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犯不著壞了監區的規矩。」
杭文治轉頭看看身旁的杜明強,眼神中似有求救的意思。杜明強也深感此事頗為棘手,他知道平哥既然已經嗅到了腥味,那不咬出一口血肉來是決不會罷休的。斟酌片刻之後,他上前一步說道:「平哥,這些東西最好留著,以後對大家都有用……」
杜明強這話說得含糊,表情卻神神秘秘的,令人充滿遐想。這其實是他故意營造的緩兵之計,先把對方的胃口調起來,只要混過了迫在眉睫的晚點名這關,便有時間慢慢琢磨對策了。
平哥追問:「有什麼用啊?說出來我聽聽。」
杜明強皺起眉頭,向監舍外瞥了一眼,壓著聲音說:「現在不太方便,等管教過去了再細聊。」在他們這番交鋒的當兒,值班管教已經來到了四樓,很快就會一路查到四二四監舍了。
平哥閱歷深厚,略一品味便看破了杜明強的用意。他已佔著上風,豈肯把主動權輕易交出去?無論如何今天都要把這倆人搞的秘密解開。現在管教漸漸迫近,正是給對方施壓的好機會。
抱著這樣的想法,平哥冷笑一聲:「不方便說?這事門子還挺大啊?我更不能兜著了。阿山,去把管教叫來!」
阿山只聽平哥的吩咐,當下便跑到監舍門口大喊了一聲:「報告!」
值班管教正在四五個監舍之外,有些不耐煩地應道:「什麼事?」
阿山不知該怎麼說,又回過頭來看平哥,平哥用眼睛掃著杜明強和杭文治,等待倆人最終的決定。
杜明強和杭文治交換了一下眼神。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難有緩和的可能。他們面臨著兩種選擇,要不死不開口,等平哥把東西交給管教,再另想辦法和管教周旋。這樣能不能矇混過關且不說,至少他們越獄的計劃肯定是夭折了;要不就告訴平哥真相,賭平哥會站在自己這邊,真要越獄時也好多個幫手。
在這瞬息之間實在是難以決斷。監舍內忽地靜默一片,四人都不說話,只有目光在相互間流轉著,擦起陣陣火花!
「問你什麼事,怎麼又不說話了?」屋外值班管教一邊喝問,一邊往四二四監舍步步走來。
平哥悠然地搓著手中的那張紙,不管怎樣,他現在穩居不敗之地。而杭文治和杜明強已經不能再等了,終於,就在管教的身影出現在監舍門口的那一刻,杭文治咬牙說道:「這是監獄地圖,留著它,我們都有出去的機會!」
雖然杭文治說話的聲音極輕,平哥聽來卻禁不住一震。他早已料到這張紙里必定藏著玄機,但決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他無法像先前那般氣定神閑了,握著地圖的手緊張地攥了起來,目光則直直地盯住了杭文治。
杭文治和平哥對視著,毫無躲閃之意。現在該是對方來做決斷的時候!
值班管教已經來到了阿山面前,阿山還是愣愣地不說話。管教納悶地喝了句:「你吃啞巴葯了啊?!」然後把阿山推開,沖著屋內喊道:「沈建平,怎麼回事?」
杜明強也在看著平哥。被夾在這場漩渦之中,他暗暗捏著把汗:杭文治策劃越獄的決心如此堅定,現在捨命一搏,而平哥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和重監區大多數犯人不同,平哥曾經毫無出獄的**。不過如今時過境遷,外面那個可怕的對頭已經死了,他的人生目標會不會有所改變呢?
在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氛中,平哥終於給出了答案。他站起身對著管教笑道:「我安排阿山晚上把廁所刷刷,他覺得分配不公,想讓管教幫著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