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慕劍雲以前從不知道民用燃氣中的氣味是刻意添加進去的,至於什麼「四氫噻吩」更是聞所未聞,她也不想了解這到底會是怎樣的氣味,只是針對羅飛先前的話問道:「你說兇手會想辦法除掉燃氣中的異味,用什麼辦法?」
「可以利用相似相容的原理,選擇一種對四氫噻吩用著良好溶解性能的化學試劑,然後用棉花浸泡了,堵在燃氣灶的氣體出口處。這樣燃氣泄漏的時候,其中的四氫噻吩就會被試劑吸收,留在棉花團中。兇手也無須擔心此舉會給警方留下罪證,因為一旦起火爆炸之後,那些棉花勢必會被燒得乾乾淨淨。」
「那不對了嘛。」慕劍雲拍拍手,好像給自己挽回了一些面子,「既然氣味能夠被去除,那阿華不就聞不出來了?我先前的猜測還是有可能的吧。」
「不可能全部去除,吸收效果沒有那麼好的。」羅飛再次反駁對方,「而且早早就把開關打開的話,那些棉花團不久就會因為吸收飽和而失效--總之不管怎樣,阿華在開門之後一定能聞出屋內的異常狀況。」
慕劍雲有些頭大了:「照你這個說法,想用燃氣泄漏的方法對付阿華豈不是註定要白忙一場?」
「有句古話你沒有聽說過嗎?」羅飛試著提示對方,「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這句話出自論語,原句說全了是: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慕劍雲身為人文社會學科的講師,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翻譯成如今的白話便是:和品行不好的人交往,就像進入了放滿臭鹹魚的倉庫,久而久之就聞不到鹹魚的臭味了,這也是因為你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和它化為一體了。
聽羅飛說出這句古語,慕劍雲立刻便做出引申:「你的意思是,必須讓阿華長時間地接觸泄漏的燃氣,這樣他才會聞不出來?」
「不錯。如果燃氣在阿華回家之前就已經泄漏,那阿華開門后肯定能聞出來。兇手要想讓計劃得逞,只有等阿華進屋之後再放出燃氣。當燃氣剛剛泄出的時候,因為大部分的四氫噻吩已經被過濾掉,所以阿華並不會察覺到空氣中細微的氣味變化。隨後燃氣越漏越多,氣味也逐漸加重,但阿華的鼻子也在慢慢適應這個過程,產生了所謂的『嗅覺疲勞』。這樣哪怕燃氣積累到了足以爆炸的程度,阿華也仍然無法發覺。」
「難道兇手要等阿華回家之後再打開室內的燃氣開關?」慕劍雲一邊說一邊自我否定地搖著頭,「--這幾乎不可能啊。以阿華的能耐,怎麼可能讓他得手?」
羅飛用炯亮的目光看著慕劍云:「已經快接近關鍵之處了,你再想想。」
慕劍雲略一沉吟,忽地豁然開朗:「我知道了!他一定是事先把屋內的開關打開,同時卻關閉了戶外的閥門。然後他就等著阿華回來,到時候再把戶外閥門打開,燃氣這才開始泄漏!」
「這就靠譜了。」羅飛點頭表示讚許,然後繼續說道,「據我分析,兇手應該對阿華頗為忌憚,所以他不敢在樓門口監視對方何時回家。他一定是找了個僻靜處,遠遠地看著高層的窗戶,通過窗口燈光的變化來判斷阿華是否已經進屋。此後明明意外出現,這嚴重干擾了他的判斷——他以為阿華已經回來了,於是就潛回到樓層內的設備間,打開了相應的戶外閥門。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的整個計劃便大功告成,接下來他會遠遠地離開現場,以在爆炸發生之時最大程度地撇清和自己的關係。」
的確是合情合理的推論。慕劍雲不再表示任何異議,然後她微微眯起眼睛,習慣性地邁入了自己擅長的心理分析領域:「等他知道炸錯了人之後,不知會作和感想?」
這個問題羅飛還真沒想過,對方忽然提出來,他便抓了抓腦殼應付說:「嗯,焦躁、失望……還有,恐懼吧?」
「反正他的日子很不好過。阿華饒不了他,我們的羅大警官也饒不了他--」慕劍雲沖羅飛調皮地一笑,「快快交待,你在戶外的設備間一定發現了重要的線索吧?」
「確實有發現。你想啊,這傢伙在室內肯定非常小心,會把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仔細地清理掉;不過在室外他就沒那麼謹慎了,畢竟那裡並非案發現場,他覺得警方不會查到那裡去的……」
「行了行了。」羅飛話還沒說完就被慕劍雲打斷了,「你別說啥都先來一段分析好不好?快說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羅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坦白道:「一根頭髮。」
「你怎麼確定這根頭髮是兇手留下的,而不是負責維修的物業,或者某個偶然經過的路人?」
面對慕劍雲的質疑,羅飛胸有成竹地說:「那根頭髮的某些特徵還是很明顯的。而且我根據這些特徵,已經鎖定了高德森身邊的一個目標人物。」
竟然已有這麼大的進展,這確實有些出乎慕劍雲的意料。她驚訝地「哦」了一聲,隨即又問:「那你怎麼還不動手?」
「我想再等等……」羅飛沉吟道,「如果現在動手的話,效果恐怕不太好。」
「怎麼會不好呢?你已經有一根頭髮作為證據了,而且你還鎖定了目標,要在小區內尋訪到目擊者應該不難吧?到時候人證物證都有了,再啟動重案程序,還怕不能給那個傢伙定罪嗎?」
羅飛抬頭向遠方眺望著,悠悠道:「光給那傢伙定罪有什麼用?他又不是真正的元兇。」
慕劍雲揣摩著對方的用意:「那你是想……」
羅飛轉過頭來看著慕劍雲,非常明了地說道:「阿華和高德森,這兩個人才是我最終的目標。」
慕劍雲微微點了點頭,以示理解。這一系列的惡性案件看起來紛亂複雜,但其核心都是圍繞著阿華和高德森之間的勢力爭鬥。如果動不了這兩個傢伙,外圍的行動搞得再熱鬧,也難免會有隔靴搔癢的感覺。現在雖然抓住了爆炸案兇手的尾巴,但能不能從此人身上挖掘出幕後的大魚尚未可知。這就是羅飛不想貿然動手的原因吧。
倆人沉默了一會,似乎都在針對目前的形勢思考對策。片刻后慕劍雲又開口道:「其實也可以試一試吧。先把那個搞爆炸的人控制起來,或許能從他身上有所突破呢?即使搞不掉高德森,沒準能揪出你擔憂的警方內鬼——無論如何,抓上一兩個人挖一挖,總比什麼都不幹的好,至少也能起個敲山震虎的作用啊。」
「敲山震虎……」羅飛眯著眼睛品味了一會,搖頭道,「這隻虎已經成了氣候,你敲輕了,他無動於衷;你敲重了,驚動了他,放虎歸山更是不妙。」
看著羅飛這副樣子,慕劍雲有些不滿意了:「你怎麼變得畏首畏尾的?一點都不果斷!現在好歹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還拖著幹什麼?萬一那傢伙潛逃隱匿起來,我們可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到時候又陷入僵局,你就後悔去吧。」
對方話語嚴厲,羅飛聽了卻一點都不著急,他反而意味深長地淺淺一笑,說:「僵局也不是什麼壞事,我現在正是不想打破這個僵局。」
「什麼?」慕劍雲瞪眼看著羅飛,無法理解對方是怎樣的思維。
「如果現在動手,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查明爆炸案的真相併且將兇手逮捕歸案;再往下挖,要揪出高德森的把握也能有五成左右。」羅飛用自信的口吻說到此處,話鋒忽地一轉,「可即便挖出了高德森,也不能達到我心中最理想的效果。」
慕劍雲愈發茫然了:「那你還想要什麼效果?」
羅飛沒有直接回答,反問對方:「你想想看。維持現在這種僵持的局面,最著急的人是誰?如果我挖出了高德森,打破僵局,最高興的人又是誰?」
慕劍雲飛了羅飛半個白眼:「你別讓我想了,有什麼直接說吧!」
「現在這種僵局,最著急的人不該是我們警方,而是阿華和高德森;如果能挖掉高德森,最高興的人也不是我們警方,而是阿華。」
慕劍雲品出了滋味:「哦,你現在不想去挖高德森,是擔心會便宜了阿華?」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羅飛輕聲嘆道,「誰不想當那個得利的漁翁呢?」
這話中顯然別有隱義,慕劍雲心中一驚:「你要讓阿華和高德森先斗個兩敗俱傷?」
羅飛道:「現在的情形,阿華饒不了高德森,而高德森因為拆遷的事情被阿華卡住,也著急要和對方做個了斷。在這個節骨眼上,警方的作用便非常微妙。不管我們先動了誰,另外一方都會坐享漁人之利;我們如果沉住氣,緊緊地把這兩方都盯住,那可能又會是另一幅局面。」
「所以你想等。等到這兩邊分出個勝負,而警方只管盯准了他們之間相互戕害的證據就行。到時候不管是阿華幹掉了高德森,還是高德森幹掉了阿華,警方都可以把獲勝者繩之於法,從而成為真正獲利的漁人。」
羅飛沒有說話,那態度算是默認了。
慕劍雲的臉色漸漸凝重,片刻之後她問羅飛:「你不覺得這樣很危險嗎?」
「確實很危險。」羅飛對此並不否認,「所以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能再讓無辜的人牽連其中而受害。」這也是羅飛要把鄭佳從阿華那裡接來,並交給慕劍雲照料的真正原因。不過這其中的一些隱情,尚不便對慕劍雲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