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平哥沉吟了一下,有些吃不透這話里的意思,便含糊說道:「別的倒也沒什麼,就是和小順有點矛盾。」
「這就是問題啊。他的心思沒有放在學習和改造上,這樣下去會很危險。」
張海峰這話儼然給平哥指明了方向,後者立馬跟上來:「沒錯。黑子接受改造的態度一直不好,勞動的時候也不積極。我看他還是心存幻想,妄圖對抗政府。」
「他這樣的表現很不正常。我懷疑他身上還背著其他案子。」張海峰說話時看著平哥,目光中露出森然寒意。
平哥心中一凜,已明白對方的用意。張海峰把小順的死處理成自殺,無疑可以少牽連很多人進去。不過對於製造出事端的黑子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放過的。雖然就此事已沒法追究,但他通過別的途徑也一定要把黑子致於死地。這便是四監區「鬼見愁」的行事風格。
「你們這些號頭最了解犯人中的秘密。所以要對黑子這樣的人進行監管,很多時候還要依賴你們的配合才行。」張海峰進一步把話挑明。
平哥拍著胸脯表態:「您放心吧。回頭我多找幾個人問問,如果黑子真的犯過別的事,一定不能讓他逃脫制裁了。」
張海峰點點頭:「行。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平哥笑笑說:「張頭您太看得起我了。我有什麼能力?我的能力還不都是你們給的?」這話說得圓滑無比,聽起來似乎自甘謙卑,實際卻藏著區別責任的意味。張海峰心中有數,但此刻正是相互利用的時候,倒不便計較。
又過了一會,姜平回到辦公室向張海峰彙報:「張隊,已經安排好了。」張海峰便沖著平哥把嘴一努:「你跟著姜管教去吧,抓緊時間整出點眉目來。」
平哥不再多言,跟著姜平一路回到禁閉室。這是監區里臨時關押和懲戒犯人的所在,清晨出事之後,四二四監舍的所有犯人都被押到了這裡,每人一個單間隔離看管,以避免他們通過串供來對抗即將到來的審訊。
不過當平哥這次被送進禁閉室的時候,他卻看見阿山、杭文治、杜明強三人都已經聚在了同一個屋子裡,唯獨少了黑子--這當然就是姜平所作的「安排」了。
「你們幾個好好挖掘一下,等會一個個來做筆錄。」姜平拋下這句話之後,轉身出了禁閉室,並順手把門反鎖起來。
禁閉室里只有一張小床。原先屋裡三人都擠在床上坐著,此刻見平哥來了阿山便連忙站起來讓開座,同時不解地問道:「平哥,怎麼回事?」
杭文治也跟著起身讓到一邊,杜明強則在最裡面靠牆坐著沒動。平哥這會也顧不上計較這些細節,他往床正中一坐,先感慨了一句:「媽的,這『鬼見愁』果然有兩下子。」
阿山臉色一變,擔憂地問道:「他知道昨天晚上的事了?」
平哥白了阿山一眼,沒好氣地說:「繩子都被翻出來了,能不知道嗎?」
阿山顯得有些緊張:「現在該怎麼辦?」昨天晚上折磨小順的時候他是頭號幹將,此刻難免惶惶不安的。
平哥卻又「嘿嘿」一笑:「你慌什麼?『鬼見愁』已經下定論了,小順是自殺。」
「自殺?」阿山怔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一旁的杭文治更是大為意外:自己已經告訴張海峰小順被人捆手塞嘴的事情,怎麼還能得出自殺的結論?唯有杜明強輕輕拍了拍巴掌,淡然諷道:「自殺,自殺好啊!這下大家不都沒事了嗎?」
這句話說得簡單明了。阿山如釋重負地「哦」了一聲。杭文治則皺眉低下頭來,若有所思。
「行了。」平哥招呼一聲說,「大家趕緊商議商議,一會做筆錄的時候統一口徑,別留下漏洞。」
阿山積極響應:「平哥,你說吧,該怎麼做。我們都聽你的。」
平哥用目光掃了掃杭文治和杜明強:「你們倆呢?」
自從把抹布塞進小順嘴裡之後,杭文治便和平哥阿山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所以他此刻也點點頭,沒顯出什麼異議。杜明強則懶懶地翻著眼皮:「你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和我有什麼關係?」
平哥知道杜明強就是這種誰也不吝的脾氣。而小順的死於他來說最為清白,所以他是有掀桌子亮底牌的資本的。此前平哥也曾擔心:萬一杜明強較起真來可要壞了大事。現在對方這個態度倒也還好,至少沒有要拆台的意思。
於是平哥便把此前他和張海峰交涉的過程一五一十都和眾人說了,讓大家對基本的口風首先有個把握。其中關於鉛筆和繩子的問題則一再強調要盡數推在小順身上,這樣大家才能真正的相安無事。
杭文治和阿山老老實實的,平哥往哪兒說,他們就往哪兒走。可杜明強這會卻有幾句閑話要掰扯一下:「說鉛筆是小順偷走的不太合理吧?那天我和小順搭班,他中途可沒上過廁所。到時候這事鬧起來,一查監控錄像可就要露餡了。」
「監控錄像張頭他們自然能處理——這事只要你不開口就出不了差子。」平哥一邊說,一邊用尖銳銳的目光看著杜明強。
「我明白了。」杜明強揮揮手,給了個面子似的,「你們繼續吧。」
平哥乾笑了兩聲,接著說道:「既然說小順自殺的,這事就不能太過突兀。我們得琢磨一些細節,證明小順以前就有自殺的傾向,但大家又沒有刻意往那邊去想。」
這邊杭文治和阿山想了片刻,各自提了一些主意。平哥給總結歸納起來,然後又細分給每個人,具體該怎麼說怎麼說。達到既可以相互印證,同時又看不出是串供而為的效果。
這個問題解決了之後,接著便又開始商量如何編排黑子的罪名。大家既認定殺死小順的正是黑子,對後者自然都頗為痛恨。所以雖是在行栽贓陷害之事,但各人心中卻毫無愧疚之意。只不過要找到一個能夠坐實的罪名又談何容易?黑子是販毒進來的,除此之外,別人還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麼隱藏的積案。
如此討論了半天也理不出條眉目來。最後平哥忽然一拍床板,看著阿山說道:「你身上不是背著條命案嗎?栽給黑子得了!」
陡然間這事被翻了出來,阿山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說:「平哥,你小點聲!」
平哥不以為然:「怕什麼?這裡又沒外人。」
阿山沖門口方向努努嘴,意思姜平還在外面把著呢,別被他聽了去。
平哥「嘁」了一聲:「那小子現在和我們是一條船上的。」
阿山苦著臉說:「還是小心點好。」
「行了行了。」平哥到底還是壓低了聲音,「你想好了,干不幹?」
阿山躊躇難決:「這事弄好了倒行。我就怕弄不好,別把我給折進去了。」
「瞧你那點出息。」平哥鄙夷地瞥著阿山,「那案子都過去多少年了,還怕個屁?大家一起往黑子身上栽,怎麼會把你折進去?再說了,這上面還有張頭頂著呢。黑子就有一百張嘴也別想說清楚。」
阿山沉默了一會,自言自語說:「反正我當年肯定沒留下什麼證據。要不然後來搶劫被抓,幾個案子一併串,早該把這事翻出來了。」
「是沒證據。」杜明強這時也插了一嘴,「你那個同夥潘大寶也死了,這叫真正的死無對證。」
杜明強並沒有瞎說,因為殺死潘大寶的人正是他。當年他以Eumenides的身份翻查這樁積案,憑線索找出了潘大寶,然後又從潘大寶口中得知阿山涉案。但是單從案件線索上來說,的確沒有能直接指向阿山的證據。
阿山看了看杜明強,雖然不清楚對方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但他相信這傢伙說的應該都是實情。
「你看看,這事多順溜?」平哥趁熱打鐵,「只要做成功,你以後都不用再提心弔膽的了。而且這事有張頭幫著辦,這種機會上哪兒找去?過了這個村,可沒有這個店!」
阿山眼睛一亮,看來是被最後幾句話說動了心。是啊,有張海峰和自己在一條船上,這還有什麼可顧慮的?想到此處,他終於一咬牙說道:「行了平哥,全都按你說的辦。」
「好。那我們就統一口徑,就說黑子以前吹牛的時候,說起過這樁案子。」平哥想了一會,又展開一些細節,「嗯,他跟小順不是互相不服嗎?小順拿身上的殺人案子壓黑子,黑子不爽了,就把這事給抖了出來。當時大家都在場,黑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人不信!」
「對!」阿山覺得這個情節設計得不錯。
平哥沖阿山招招手:「那你現在就是黑子。給我們講講那起案子吧。」
阿山知道平哥的用意,於是就把九六年那起劫殺案的過程前前後後講了一遍。平哥和杭文治都在仔細聽著,只有杜明強對此了無興趣,他把身體往牆根里一靠,半歪著打起盹來。
平哥有些不滿意了,伸腳踢了踢杜明強:「哎,你也聽聽,別回頭做筆錄的時候說得和我們都不一樣。」
「得了吧。」杜明強晃著腦袋說,「這事我比你們清楚多了。」
平哥一方面拿杜明強確實沒辦法,一方面也相信他確實知道很多事情,所以也不和此人糾纏,繼續專心聽阿山講述。
等阿山講完了,平哥又給理了理頭緒,將眾人應該掌握的口徑都統一起來。確信沒什麼問題了,他便起身到禁閉室門口重重地敲了兩下門板。
姜平在外面拉開門上的氣窗,露著半個臉問道:「怎麼樣?說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