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杭文治不樂意了,皺著眉道:「你不換就不換吧,幹什麼要罵人?」


  「嘿,我罵你什麼了?!你不是狗嘴?不是狗嘴你磨什麼牙啊?」「大饅頭」一拍桌子站起身,氣勢洶洶。在他看來,杭文治只是個新收監的軟柿子,憑什麼和自己叫板?


  「吵什麼呢?」伴隨著外圍的一聲呵斥,管教老黃從廠房門口走過來。他板著臉,晦氣十足,可能是上周鉛筆失蹤事件留下的陰影尚未消除吧。


  「報告管教。」「大饅頭」搶先告狀道,「這個犯人自己把鉛筆咬壞了,現在要換新的。我不給換,他就跟我耍脾氣。」


  老黃踱到近前瞅了瞅,也覺得有些不像話:「怎麼給咬成這樣了?」


  「他故意的。他這是破壞勞動工具,抗拒改造!」「大饅頭」趁勢便給杭文治扣上了一頂大帽子。


  「不,我沒有!」杭文治連忙辯解說,「我只是以前養成習慣了。」


  「以前的習慣能帶到監獄里來嗎?這是什麼地方,來這裡就是要改壞習慣的,你說你這是什麼態度?」「大饅頭」是經濟犯,入獄前當過領導,說起話來果然是一套一套的。


  老黃被「大饅頭」繞進去了,跟著附和說:「嗯,是壞習慣的話就得改,都像你這樣,有多少鉛筆夠你們造的?」


  「我會改的。」杭文治識趣地表態,「只是這支鉛筆真的沒法用了,給我換一支,我保證再也不咬了。」


  「你說換就換,咱們四監區還要不要規矩了?」「大饅頭」不依不饒地打著官腔。


  杭文治情急生智,也模仿對方的口吻說道:「你不讓我換,這鉛筆沒法用,咱們四監區生產還要不要效率?」


  「大饅頭」沒料到杭文治來了這麼一句,一時間想不出該怎麼回復,竟哽住了。這時在旁邊的另一個便趁勢開口,這人正是杜明強。他已經旁觀了很久,說出的話自然是幫著杭文治的。


  「要說生產效率,咱們整個監區的人可都比不上杭文治。可別讓不稱手的工具打擊了他的積極性呢。」杜明強一邊說一邊觀察老黃的反應,後者緊繃的臉色有些緩和。不管怎樣,杭文治的工作狀態的確是無可挑剔的。


  杜明強便又趁熱打鐵,直接面對老黃說道:「報告管教,其實杭文治把鉛筆咬成這樣是有原因的:他上個周末幫張隊長解題,實在是用腦過度,所以才導致動作失控……」


  老黃心中一動,杭文治幫張海峰的兒子補習功課,這事他當然有所耳聞。如果杭文治的確是因為這個咬壞了鉛筆,那自己還真得給個面子。不過「大饅頭」作為協管班長的權威也必須要維護,否則面對這幫刁蠻囚徒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兩相權衡之後,老黃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注意。


  「這樣吧。」老黃對「大饅頭」說道,「你這次先給他換支短點的鉛筆,看他還咬不咬了。不咬最好,如果再咬的話,那就下不為例。」


  「大饅頭」還有些不服氣,但管教已經這麼說了,他也不敢違抗,只能應了聲「行」。然後他低頭在裝鉛筆的盒子里又扒拉了半天,最後扔出一支鉛筆頭來:「喏,拿去吧。」


  杜明強一看禁不住有些來氣——因為那鉛筆頭實在是太短了,大概只有四公分的長度。這明顯是已經被其他犯人用得不能再用的鉛筆頭,把這鉛筆頭扔給杭文治,這不是故意為難人嗎?

  不過杭文治自己好像倒不在意,他把那支鉛筆頭拿在手裡,還說了聲:「謝謝管教!」


  老黃也懶得再羅嗦什麼,揮揮手道:「行了,趕緊幹活去吧。」


  杭文治便拿全自己的工具,和杜明強一起往工位上走去。杜明強有些不放心,半路上就提醒對方:「你拿這麼短一個鉛筆頭,能行嗎?」


  杭文治「嘿」地一笑,說:「沒事。我玩鉛筆玩了多少年了?比這更短的我也能用呢。」


  杜明強知道杭文治是個踏實的人,既然對方這麼說了,那一定是有把握的。於是他也不再過多操心。倆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平哥分配完勞動任務,各自開工。


  臨近午飯時間,眾人停工,又開始排隊交換所領的勞動工具。杜明強依然排在杭文治的前面,他先是和對方閑聊了幾句,然後忽然想起什麼,便問道:「哎,你今天還有沒有再咬鉛筆了?」


  杭文治不說話,略帶得意地舉起右手,卻見他的手指間捏著一個鉛筆頭,鉛筆頭的屁股沖外,乾乾淨淨的,一個牙印也沒有。


  杜明強讚歎道:「行啊--這習慣還真是說改就改了。」話音甫落,他忽然又驚奇地「咦」了一聲。


  這聲「咦」分外響亮,惹得周圍諸人都紛紛注目觀看。杜明強「咦」完之後,從杭文治手裡拿過那支鉛筆頭,送到眼前細細端詳著,邊看邊慨:「太牛逼了,太牛逼了!」


  旁觀者都明白杜明強感慨的原因:那支鉛筆頭實在是他們今生以來見過的最短的一個,從筆尖到屁股全部算起來也不會超過兩公分。


  「這個鉛筆頭你還能用?」杜明強看完鉛筆又看著杭文治,一副五體投地的佩服神色。


  「不用也得用啊。」杭文治略略苦笑。「大饅頭」發給他的鉛筆就只有四公分,經過一個上午的使用,當然還要變得更短。


  「我操。」有人跟著感慨,「這麼短的鉛筆,讓我刨都刨不出來。」


  的確,這鉛筆頭如此之短,使得其筆尖部分甚至比筆身還要長,這樣的鉛筆別說使用了,怎樣用卷筆刀刨削都是個難題--因為你根本無法握抓發力啊!


  可這樣的鉛筆杭文治偏偏能用,而且他一上午完成的工作量還不比任何人少,這豈不令人驚嘆?

  唯一保持淡然的便是杭文治本人,他看著大家笑了笑,然後又說了那句他此前就已說過的話:「我玩鉛筆玩了多少年了?」


  杜明強將那支短得不能再短的鉛筆頭拿在手裡把玩了許久,等排到隊首的時候才還給杭文治。後者轉手便交給負責收取工具的「大饅頭」。「大饅頭」拿著鉛筆細細端詳一番,說道:「行,真有你的。」


  杭文治既然能約束住自己的習慣,從此他領取鉛筆的時候也就無需再遭受「大饅頭」的歧視。而杭文治能把鉛筆用至極短的能耐也被大家口口傳播,成為閑暇聊天時的一個花絮。不知是否是有意要展示自己的這項特長,隨後幾天領工具的時候,杭文治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刻意挑選較新較長的鉛筆,他總是很隨意地拿起一支來,對長短毫不在意似的。而他的工作效率也從未到任何影響。


  如此又過了幾天,轉眼便到了這一周的周五。吃完午飯之後,老黃來到車間內喊了一嗓子:「四二四監舍,杜明強、杭文治,你們倆今天負責裝貨。」


  「怎麼又是我們監舍啊?」平哥看著老黃問道。每周五是廠方過來拉貨的日子,按照慣例,裝貨的累活由各個監舍輪流承擔。上周杜明強和小順剛剛裝完,這周應該輪到四二五監舍才對。雖然平哥自己沒有被點到,但身為監舍號頭,在這種情況下必須站出來說兩句,否則是要跌「份兒」的。


  「這次是廠方的人指定的,說你們監舍的人乾的活好。」老黃也知道這事不合規矩,便費口舌解釋了兩句。事實上廠方那邊就指定了杜明強一個人,老黃把杭文治配上的原因是覺得後者也比較踏實能幹,把這兩人一塊派過去肯定不會給監區丟臉。


  「我這個監舍怎麼盡出勞動模範啊。」平哥調侃著給自己臉上貼了金,然後又轉過頭,大哥般地問杜杭二人:「你們覺得怎麼樣?如果不想去的話,我可以再說說。」


  杜明強毫不猶豫地表態:「我去!我樂意出去透口氣。」其實上次他裝車的時候就和廠方的劭師傅約定好,以後有活都會喊著他。不過這事可不能明說,否則很可能引起管教和平哥等人的無端猜疑。


  杭文治見杜明強要去,便跟著說:「我也去。」


  平哥摟足了面子,一揮手說:「去吧,好好乾。」那范兒好像這事純由他拍板的一樣。


  杜明強和杭文治起身往庫房方向走去。這活杜明強已干過一次,程序都懂,杭文治只需要跟在他後面一塊出力就行。倆人先把貨物從庫房搬到車間門口的小推車上,等推車裝滿之後,由監管管教帶著他們到監區外裝車。這一路依次經過農場區和辦公區,最後來到了接近監獄大門處的停車場。


  廠方派來的接貨員早已把裝貨的卡車停靠到位,杜明強和杭文治推著小車來到近前,站在車尾的接貨員揮手沖杜明強打了個招呼。


  杜明強笑嘻嘻地打了個回復,然後給杭文治介紹說:「這是劭師傅,上周我們就一起合作過。」


  「你好。」杭文治推了推眼鏡,在陌生人面前顯得有些拘謹。


  劭師傅憨然點頭:「你好!」然後他伸出大手拍了拍杜明強的肩膀,帶著點歉意說道:「我又讓管教喊你過來幹活啦。嘿,辛苦你羅。」


  杜明強滿不在乎地「嗨」了一聲:「老哥你客氣啥?你這是給我長面子呢!」


  劭師傅又瞥了眼杭文治,問道:「上次那個小夥子換人了?」


  杜明強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管教把話茬接了過去:「哦,那小子幹活不行,這次就沒讓他過來。」


  杜明強知道管教是不想讓鉛筆丟失的事情被外人知曉,便識趣地順勢附和,他一指杭文治說:「這是小杭,你別看他文弱文弱的,干起活來認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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