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依舊沒有人說話,所有的犯人都深深地低下了頭,躲避著周圍管教們射過來的灼人目光。
張海峰也沉默了,他知道在此情境下大家都需要一個思索的時間。而這個時間越長,某些人便會承受到越大的壓力。
四監區的生產車間從來沒有這樣寂靜過,靜得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簡直要叫人窒息。這種滋味令每一個犯人都倍感煎熬。
良久之後,終於有人忍耐不住了。從牆根里傳來一聲大吼:「誰拿的?趕緊交出來吧!別他媽的連累大家一塊受苦!」
說話的人卻是平哥。他在犯人間素來地位不低,說起話來倒也別有一番氣勢。
靜默被打破之後,密不透風的壓力似乎也被撕開了一個口子。犯人們稍許恢復了一些生氣,有人在一旁輕聲附和,而更多的人則東張西望地看著別人,試圖通過自己的觀察發現些什麼。
只是對於那支鉛筆卻依舊無人提及,所有的人都無辜得像個剛剛出生的嬰兒。
張海峰忽然笑了,「嗤」地一聲,帶著輕蔑和嘲弄的意味。這笑聲立刻讓整個車間再次安靜下來,犯人們的目光齊齊地集中在張海峰身上,誠惶誠恐。
「我知道拿走鉛筆的那個人是怎麼想的。」張海峰開始慢悠悠地說道,「他肯定把那支鉛筆藏在了某個隱秘的地方。所以他會想: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自投羅網。只要鉛筆不是從我身上搜出來的,就沒有證據證明是我拿的。就算連累大家一起受罪,也總比我一個人吃大苦好。」
這番分析很是貼切。能進入四監區的犯人幾乎全都是姦猾無比的角色,審時度勢,見風使舵是他們的拿手好戲。既然管教們已經看過了錄像卻還沒找到鉛筆的下落,那麼鉛筆丟失的細節在錄像上肯定是看不清楚的。所以拿走鉛筆的人那個傢伙必然會抱定死不開口的決心,張海峰再厲害,找不到目標又能如何呢?最終的結果要不就是不了了之,要不就是大家跟著他一起背這個黑鍋。
眾犯人自然也想得清這個道理。當下就有人開始牢騷抱怨,或者低罵「真不是個東西」,或者憤然呼喝「敢做敢當,別他媽的做個縮頭烏龜」!而每個人都是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表現出自己在這件事情中可是受了十足的委屈。
張海峰冷眼旁觀,等這番騷動平息之後,又接著說道:「鉛筆不會憑空消失的,它必然藏在某個地方,而這個地方不會超出你們的活動範圍。所以我想把它搜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犯人們紛紛點頭附和。有人說:「那麼長的一支新鉛筆,怎麼可能找不到?」還有人則積極表態,希望管教們立刻便開始搜查,不要再浪費大家的感情和時間了。
張海峰卻擺了擺手,看起來並不著急,他在犯人們面前來回踱了幾步,然後指著車間門口的攝像探頭說道:「那裡的攝像頭時刻都在工作,整個車間都能被拍進去。當然了,我們的設備清晰度有限,從屏幕畫面上無法看到那支鉛筆。不過你們每個人的活動過程都是可以看清楚的,只要我搜出了那支鉛筆,難道我就判斷不出是誰把它藏起來的嗎?」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而其他的管教們聞言心中都為之一亮:不錯,只要搜出了鉛筆,再結合錄像盯死藏鉛筆的地方,那肯定有所發現的。畢竟藏鉛筆可不像從桌面上拿走鉛筆那麼容易,嫌疑人必然會在錄像中留下一些異常的動作和反應。
「好了。」張海峰這時停下腳步,轉身再次掃視著面前的那幫犯人,「現在是最後的機會,自己把鉛筆交出來,吃一頓電棍,關一周的禁閉,這是最輕的懲罰。如果讓我找出來是誰,那等待著你的就是最重的懲罰,重得超出你們任何人的想象!」
重刑犯們大部分都知道電棍和禁閉的滋味。電棍戳在身上,能夠讓人的周身像抽筋一樣產生強烈的痙攣劇痛,那種疼痛能讓你口水橫流,大小便失禁;而關禁閉則是另一種精神上的懲罰,遭受這種懲罰的人會被關在一間狹小的黑屋子裡,沒有光線,沒有聲音,全身所有的感觀幾乎都失去了作用,就像被封死在冰冷的墳墓里一樣。即便是最堅強的人一個星期下來,心頭也會被磨起一層厚厚的繭子。
「一頓電棍,一周禁閉」這尚且是最輕的懲罰,那犯人們的確無法想象「最重的懲罰」究竟會是怎樣。
未知的東西是最恐怖的。而這種「無法想象的懲罰」會給犯人帶來一種怎樣的壓力,亦可想而知。
於是這些兇悍的重刑犯一個個噤若寒蟬,哪怕是百分百無辜的人額頭上也不免沁出了一層細汗:萬一那鉛筆在自己的工作台附近被找到,那可真是有苦難言了!
可是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仍然沒有人肯說出那支鉛筆的下落。大家只是在這種靜默的氣氛中等待著,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張海峰的視線從犯人們的臉上依次劃過,一整圈下來無人應聲。該說的話都已經說盡,張海峰知道再耗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於是他便沖著身旁的屬下們招了招手:「你們都過來吧。」
除了把守著車間大門的兩個武警之外,其他十來個管教全都圍向了張海峰身邊,他們一個個神色肅穆,靜候隊長下達戰鬥的指令。
張海峰首先吩咐道:「老黃,你帶一個十人隊負責室內的搜查,八個人在車間,一個人去廁所,一個人去儲藏室。不要放過任何角落,只要是有可能藏下整支鉛筆的地方,都要仔細的過一遍!明白嗎?」
「明白!」老黃咬著牙應了一聲。他是生產車間的負責人,對於目前的局面難辭其疚,別看他平時有些懶洋洋的,現在的求戰**卻是無比強烈。而他對於車間的角角落落都非常熟悉,要想在他眼皮底下藏起支鉛筆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張海峰又轉頭看向一個三十來歲的管教:「王宏。你帶兩個人在車間外圍搜查。重點是窗戶附近,至少要覆蓋到半徑二十米的區域,明白嗎?」
這個王宏是四監區的副中隊長,也是張海峰手下最為得力的幹將。他為人沉穩,平時就不愛多說話,此刻便點點頭,然後伸手挑了兩個人:「你,你。跟我走。」因為要進行室外的搜索,所以他找的都是視力敏銳的年輕人。」
「小陳。」張海峰最後問道,「剛才裝貨時你們走的應該都是規定的路線吧?」
小陳正是帶著杜明強和小順裝貨的那個年輕管教,他非常確切地回復道:「都是規定的路線,一步也不會亂。」
「那兩個犯人在相關時間段有沒有什麼異常舉動?」張海峰又問,所謂「相關時間段」自然是指黑子上廁所之後到小陳對杜明強和小順進行搜身之前。
「我一直盯著呢,沒發現什麼異常。」
「很好。」張海峰略贊了句。這樣的話,即使是杜明強和小順拿走了鉛筆,他們也無法把鉛筆丟棄到偏離規定路線太遠的地方。張海峰便又胸有成竹地吩咐說:「你帶五個人,沿途仔細找一遍,重點是那些有可能藏東西的路段,比如說田埂綠化帶之類的。如果人手不夠的話,到其他監區調一些輕刑犯幫著一塊找。」
「明白。」小陳招呼了五個人向車間外而去。從工作量來說,他負責的區域是最大的。不過只要把一、二、三監區的犯人們組織起來搞個地毯式的搜索,他相信那支鉛筆只要在自己的區域內,就一定不會漏過。
一番井井有條的安排之後,所有的管教們都即刻行動起來,投入到對那支失蹤鉛筆的搜尋工作中。張海峰則搬了張椅子,面對著那兩排犯人坐下來。他翹起二郎腿,把電棍掂在手裡把玩著,目光飄忽不定,不過不管怎麼遊離,他的視線至少會盯住不遠處的某一個犯人。
大部分犯人不敢和張海峰對視,在對方的目光中垂下了頭。張海峰見此情形便冷冷一笑,高聲道:「都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犯人們只好又抬起目光,硬著頭皮去迎接張海峰的視線。張海峰知道必然有某個人的心裡正藏著秘密,當管教們進行搜索的時候,這個人無疑會承受越來越大的壓力。一個人的嘴可以撒謊,但他的眼睛卻很難撒謊,張海峰希望通過目光的交鋒就把這個傢伙找出來。
在一場場的對視中,張海峰最為關注的就是四二四監舍的那幾個人。從位置上來說,這幾個人離黑子最近,要想偷取鉛筆也是最容易的。而杜明強和小順還有外出的機會,嫌疑點更是進一步上升。而這幾個人此刻的表現也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都給張海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平哥是四二四監舍的老大,在入獄之前他更是江湖上為霸一方的「大哥」級人物。他的目光中帶著種與生俱來的兇狠和霸氣。當然在面對張海峰的時候他會刻意收斂自己的目光,但他的天性仍然在眼底閃動著,那是一隻狼,即便披上了羊皮,也不足以掩飾他血腥的狼性。
阿山站在平哥身邊,與後者想比,他的目光顯得有些獃滯。事實上,他的整個人都透出一種木訥的氣質。據張海峰的觀察,阿山平日里的話語也很少,在一堆犯人中,他似乎永遠都是最不會惹人注目的那一個。
但張海峰深知阿山的本性絕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樣老實。這是一個搶劫重犯,手段兇狠,而且是累犯,這樣的行徑顯然與他的表象不符。張海峰猜測這傢伙一定是作了某種偽裝,他不想讓別人注意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