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個過程阿山自然無從得知,而他現在也並不關心這些。他只是咬著牙問杜明強:「那你……你想要怎樣?」
「我本來倒是不想怎樣。不過--」杜明強淡淡一笑,「如果有人整天要追著我打架,你說我會不會覺得很煩躁?」
阿山自然能聽懂對方的言外之意。他頹然垂下了頭,轉身茫然地看著平哥。
「媽的,你小子敢當諜報?那就省得老子動手了,整個監區的人都會憋著勁廢了你!」平哥沖著杜明強惡語威脅道。所謂「諜報」,就是把犯人間秘密出賣給管教的角色,這樣的人在囚犯中間是最遭痛恨的,會被視為囚犯群體中的「叛徒」。
杜明強當然也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呵」了一聲道:「那案子的細節我一清二楚--要想當諜報的話還等到現在?一條人命案,嘿嘿,怎麼也能撈到個重大立功表現吧?」
「不當諜報算你小子識相。」平哥沖阿山招招手,「你過來吧,這架你是打不了了。」
阿山撤到了平哥身旁,兀自有些心神不定。今天這事被杜明強捅了出來,整個監舍的人可全都聽見了。以後不管從誰的嘴跑出點風聲都有可能給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
見阿山退了下去,杜明強臉上的神色變得愈發輕鬆,他從牆角走出來,打著哈哈道:「打架本來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們應該坐下來談談,你們看,有些事情一談不就清楚了嗎?」
平哥陰著臉,現在他知道眼前的這個傢伙不僅身手了得,心機竟也極深。略沉默片刻后,他冷冷地問道:「你還想談些什麼?」
「之前我就說過了啊--換床。」杜明強晃著腦袋說,「我和小順換換,省得這衛生間沒人打掃,總是一股的臊味。」
「你憑什麼跟我換?」小順從地上爬起來,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不過他又不敢上前找苦頭吃,只好在言語上搶些先機,「我可是殺人進來的,你算老幾?」
監獄中囚犯們的地位往往和他們的罪名密切相關,其中便屬殺人犯最受人敬畏。小順以前就喜歡吧自己的罪名掛在嘴邊,以此來彈壓那些令他不爽的對頭。這招如果擱在平時倒也好使,但此刻杜明強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蔑笑著反問道:「你也殺過人?」
小順揚起脖子:「廢話,我不但殺過人,而且殺的是大喇叭,你打聽打聽,那可是城東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哦,你說的是『九·二七惡性殺人案』吧?」杜明強眯起眼睛,像是在回憶著什麼,然後他又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是在前年夏天,混跡城東多年的大喇叭在新安商廈的門口被人用東洋刀給劈死了。因為案發鬧市,又是光天化日之下,所以引起了市民的極大震動。後來查明,原來是道上的另一個大哥想找大喇叭尋仇,就支使本市技校的一個學生混混去做這件事。沒想到那個學生混混下手不知輕重,居然拿把東洋刀從身後直接劈斷了大喇叭的脖子。更荒唐的是,他出發前還讓自己的一個『小弟』叫上了一大幫技校學生前往助陣圍觀。事情鬧大之後,這個混混和支使他的道上大哥都被判了死刑,而幫他叫人的『小弟』也受到牽連,以故意殺人罪被判處了十五年徒刑,聽說這個小弟在庭審現場涕淚交流,悔恨不已。他向法官哭訴,自己也是被混混同學欺壓,不得已才去叫人的。看到大喇叭被砍死,他當場都尿了褲子。嘿嘿,沒想到這段經歷也值得吹噓?」
在杜明強的話語聲中,小順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高昂的頭顱也不得不瑟縮起來。他進監獄之後時常以「砍死」大喇叭作為炫耀的資本,但其中的細節卻從沒向任何人描述過。現在被杜明強揭開了老底,那些「資本」就只能淪為無聊的笑料了。
「媽的,我就說了,就你那慫樣能殺得了大喇叭?」平哥沖小順撇了撇嘴,厭惡地說道,「你這點出息還真是不配睡里床的,你就換到外鋪去吧。」
小順苦著臉不敢反駁,他還能說什麼?只要杜明強不把自己的這段「光榮史」在監舍外宣傳,他就謝天謝地了,哪還能再和對方爭什麼床鋪?
「嗯。」杜明強點點頭,看起來對平哥的這個安排非常滿意,然後他又說道,「我換了鋪,我的朋友可不能留在外屋受罪。這樣吧,就讓他和黑子換換。黑子,你沒意見把?」
自從晚上衝突發生之後,黑子就一直在裡屋呆著,像是不想牽連其中。現在杜明強專門點了他的名,他想裝聾作啞也不行了。於是他只好往外屋方向走上幾步,笑著說:「不就是個床位嗎?有什麼的,裡屋外屋還不都是一樣睡覺。」
平哥看看杜明強,又斜眼瞥著黑子,忽然罵道:「媽的,你小子是不是也有把柄捏在人家手裡?」
黑子神情尷尬,承認也不是,辯白也不是。
「自己說,怎麼回事?!」平哥瞪起了眼睛,「別他媽的還等別人給你抖出來!」
黑子平日里雖然跋扈,但對平哥的話從來不敢不聽。現在見平哥動了怒,自己也思忖:到這個地步肯定想瞞也瞞不住了,只好如實說道:「平哥,是我點了馬三……您知道我犯的事兒,不把馬三點出來的話,我肯定是沒命了……」
黑子是販毒進來的,判了個死緩,後來又改成無期。馬三是以前和他一起混的兄弟,比他犯事早,後來一直在外面逃亡。這個期間黑子便主動幫助照料馬三年邁的父母,這一點讓後者頗為感動。後來馬三被警察抓住判了死刑,行刑前羈押在四監區,沒少誇黑子的好。平哥也是因此覺得黑子仁義,所以在號子里才格外抬著黑子。現在一聽黑子說是他點了馬三,平哥是又詫異又上火,他沒好氣地追問道:「你不是幫馬三照顧爹娘嗎?把他點了是怎麼個說的?!」
黑子咧著一張苦臉,小心翼翼地回答說:「我在馬三家裝了監聽,他家老爺子用的手機卡也是我悄悄給辦的,所以馬三和家裡的聯絡我都能查到。後來我的事犯了,為了保條命,我就把馬三的行蹤給點了。」
「我**的。」平哥怒不可遏地罵起來,「黑子黑子,你小子果然夠黑啊!你是早就留了一手要壞馬三吧?媽的,老子真是瞎了眼,居然高看你這樣的東西!滾!上廁所門口給我跪著去,今天晚上別沾床了!」
黑子自知理虧,也不敢犟嘴,老老實實地跑到廁所門口跪著去了。就連小順都忍不住蔑視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操,諜報,還出賣朋友!」
平哥這時又把目光轉回到杜明強身上,不咸不淡地說道:「行啊,你小子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
杜明強嘿嘿一笑:「我是一個記者嘛,記者就是打探各種秘密的人,要不是玩過了火,我也不會呆在這個牢房裡。」
他這幾句話半真半假。的確,他入獄的原因之一就是犯了非法獲取國家秘密罪,但他對黑子等人底細的了解卻和「記者」身份毫無關係。那是因為他在接受殺手培訓的時候,曾花費大量時間鑽研過省城所有的大案和的重刑犯人。這種鑽研既是為他的懲罰尋找獵物,同時也是為了應付日後可能會經歷到的囚徒生涯。
平哥也懶得糾纏這些背後的關節。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問杜明強:「那關於我的情況,你肯定也打探到不少吧?」
杜明強和平哥對視著,侃侃而言:「你的真名叫沈建平,今年四十三歲。在二十多歲的時候,你已經是省城道上屈指可數的幾位大哥之一。不過十一年前你卻遭遇了人生的滑鐵盧,因為你敗給了一個更加厲害的對頭。那個對頭開始追殺你,你幾乎無路可逃,最後只好向警方自首,藉以躲進重刑犯監區。你知道這裡是全省戒備最為森嚴的地方,即使是那個神通廣大的對頭也不可能在這裡殺了你。從此你就在監區稱霸一方,為所欲為,不但不追求減刑,反而數次加刑直到無期。這並不是因為你不渴望自由,只是你不敢再離開這個監獄罷了。你在高牆內的囂張其實正反射著你對某個人極端恐懼的情緒。」
平哥默然聽完了這段講述,然後他點點頭,很平靜地說道:「你說的很對,我是害怕那個人,不過這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事實上,敢於和那個人作對已經是我此生值得自豪的事情了——我只是想問你,我還有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可以被你要挾的把柄攥在你手裡?」
杜明強撇著嘴,搖頭道:「沒有。」
「那就好。」平哥的語氣變得森然可怖,「今天你踩了我的三個弟兄,不管他們以前怎樣,我終究是他們的大哥。所以這份場子我必須得找回來。現在你拿住了我這三個弟兄的軟肋,我就要了你朋友的一條胳膊,這筆交易勉強還過得去吧?」
說話間,平哥的手腕發力,將杭文治的右臂彆扭過來。杭文治悶哼一聲,額頭上開始滲出豆大的汗珠。
「等一等!」杜明強做出伸手阻攔的姿勢。
平哥冷眼看著他:「你還有話說?」
「如果你傷了他,你一定會後悔的。」杜明強正色說道,「因為我還給你帶來了一條消息,一條足以改變你生存狀態的消息。」
平哥皺起了眉頭,他相信對方並不是在虛張聲勢。於是他便略略鬆開杭文治的手臂,追問道:「什麼消息?」
杜明強向上湊前一步,他緊盯著平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懼怕的那個對頭,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