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黑子立刻胸有成竹地給出回復:「報告管教:我已經安排隊里技術最好的學員幫助他了,可沒想到還是出了這樣的問題。」
「哦?你安排的哪個?」
黑子指了指杜明強,後者則咧開嘴主動坦白道:「我。」
「你可不夠負責啊。」黃管教透出不滿的語氣。
「他就顧著自己趕任務了!」小順在一旁打起了小報告,「他就給新收做了一次示範,然後就不管了。」
杜明強苦笑著,他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確實是實話。
「管教。這可不關我們的事啊,要罰就得罰他們兩個。」平哥這時也開口了,說話的態度不疼不癢的。
「嗯。」黃管教點著頭拍板,「就讓他們倆人留下加班。」
黑子應了聲「明白」,待管教和大饅頭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的嘴角才挑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杭文治還杵在那裡,有些不甘心的樣子。杜明強拉了他一把說:「趕緊開工吧,這些活一個小時都補不完呢。」
杭文治乾咽了口唾沫,雖然心裡老大的不爽,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愣了片刻之後,只好又老老實實地操起工具,重新忙活起來。
其他的犯人此刻則紛紛完工,通過檢驗之後都排著隊去食堂吃晚飯了。十來分鐘過後,偌大的車間內空空蕩蕩,只剩下了杜明強和杭文治倆人。
寂靜中忽然出現一串「咕咕咕」的輕響,杭文治一愣,隨即明白這是杜明強的肚子在叫喚。他便用同情而又歉意的目光看著對方。
「唉。」杜明強長嘆一聲,「今天晚上可要餓肚子了。」
「怎麼?連晚飯都不讓吃了嗎?」杭文治不解地問。
杜明強聳聳肩膀:「食堂可不會等我們,過了點就下班。」
杭文治想想也覺得有些不妙,忙道:「那我們應該先吃飯啊。吃晚飯再回來加班不行嗎?」
「管教還等著下班呢,你能讓他等著我們?」杜明強沖著門口方向歪了歪嘴,老黃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已經頗不耐煩。
杭文治輕輕「哦」了一聲,略微理出點頭緒。片刻后他又追問:「那我們一直做不完,管教就一直在這裡守著啊?」
杜明強「嘿嘿」一樂:「管教能有那麼傻?他最多耗到下班的點,六點鐘準時走人。如果我們倆完不成,就要加在明天的工作量上。明天還完不成,晚上接著加班,到時候還是沒飯吃!」
杭文治皺皺鼻子,深刻體會到了形勢的嚴峻,手上的動作愈發快捷起來。不過兩三個紙袋做完之後,他又有話要忍不住說出來。
「我還是覺得這事不對?」
「嗯?」杜明強挑眉看著他,手上動作不停。
杭文治把鉛筆咬在嘴裡躊躇了片刻,說道:「這些次品真的不是我做的。」
杜明強不說話。杭文治摸不透對方的態度,便扒開一個次品紙袋解釋說:「你看,這個紙袋完全是按照畫好的基準線折出來的。既然尺寸不對,那一定是基準線畫得有問題。我第一次上手,要說別的地方出差錯倒有可能,但是基準線絕對不會畫錯。」
杜明強還是不說話,只是看著對方。
「你不相信?我畫圖畫了多少年了!」杭文治有些著急了,他把叼在嘴上的鉛筆拿下來,刷刷兩下,在廢棄的紙袋上畫出了兩個記號,對杜明強道,「你量量吧,這兩條線之間的距離是三十公分,誤差不會超過零點五。」
杜明強還真拿起木尺量了一下,果然是三十公分,非常精準。
「你看,我不用尺都能畫得這麼准,拿著尺還能畫錯了?!」杭文治急迫地要證明自己。
杜明強終於說話了,而他開口的同時臉上則掛著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
「你還真以為今天的事情是有人做出了次品?」
對方顯然話裡有話,杭文治愣了一下,擺出努力思索的樣子。而杜明強此刻已經繼續說道:「這是黑子他們故意栽贓呢。」
「故意的?」杭文治眨著眼睛,「他們故意做了這些次品,就是想讓我們吃不上晚飯?」
「吃不上晚飯,嘿嘿,那倒無所謂。」杜明強的目光漸漸凝重起來,「只怕後頭還有好戲呢。」
「什……什麼意思?」杭文治禁不住有些怯然。
「你也不想想,昨天他們那麼折騰你,結果被我給攪黃了,他們能善罷甘休嗎?」
杭文治憤然反問:「可他們還想怎麼樣?張管教不是都警告過他們了嗎?」
「就是芥蒂張管教的警告,他們才會搞出這麼一場戲吧。」杜明強悠悠地分析道,「今天晚上如果監舍里再起什麼衝突,他們大可以給咱倆栽上一個『不服勞動改造,蓄意挑釁報復』的罪名。」
是這樣!杭文治簇起眉頭,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露出又氣又怕的神色。杜明強見狀便輕拍拍他的肩膀:「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他們這次主要是沖著我來的。」
杭文治抬頭看著對方,用目光表達著心中的疑惑。
「如果只是要整你,何必把我們倆編成一組?現在這個陣勢,明顯是要對我下手呢。所以你只要別頂撞他們,他們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聽杜明強這麼一說,杭文治心中反倒激起了一分豪氣,瞪起了眼睛道:「那我就能看著他們整你?他們也不要欺人太甚了,到時候我大不了跟他們拚命,反正我本來也不想活了!」
杜明強微微一笑,對杭文治這番有難同當的勁頭甚是讚賞。不過他隨即又搖頭勸道:「為什麼不想活?好日子還長著呢!再說了,就是要死,也不值得把命搭在這幾個傢伙身上啊。」
「那還能怎麼辦?」杭文治神色憤然,「還不都是被他們逼的。」
杜明強仍是微笑,片刻之後他說了一句:「我有辦法對付他們。」
這是極平淡極普通的一句話,但語氣卻無比鎮定,透出十足的把握。杭文治甚至不需要去詢問那到底是什麼辦法,因為對方的目光正在告訴他:這些都是自己沒有必要了解的。
杭文治那顆慌憤亢亂的心便在這句話語中慢慢地平息下來,然後他真誠地、躍躍欲試地說道:「無論需要我怎麼幫忙,我都一定會做到。」
「我只需要你做到一件事——」杜明強用明亮的眼睛注視著杭文治,緩緩說道,「我要你今天晚上早早上床。隨後無論在監舍中發生什麼情況,你都要老老實實地坐在你自己的鋪位上,不要下床,也不要說一句話。」
真是奇怪的要求,杭文治不解地咬了咬嘴唇,反問道:「為什麼?你是怕有什麼事連累到我?如果你這麼想,那你就太小看我了!」
「我真的沒有這麼想。」杜明強認真地搖著頭,「只是你不這麼做的話,有可能會破壞我的計劃。所以你現在必須回答我,能不能做到?」
杭文治和對方對視了片刻,終於點頭道:「能!」
經過這番交談之後,杭文治的心情就很難再平靜下來,幹活也幹得不那麼順溜了。杜明強倒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有時候還調笑杭文治兩句,說是早知道會影響工作效率,就不把那些話說給他聽了。
到了下午六點鐘,果然像杜明強說的那樣,管教開始催促倆人收拾工具回監室。倆人清點一下加班完成的紙袋,正好是二十個,剩下的幾個明天如果抓緊乾的話,應該可以在晚飯前補完。
無論如何今天的晚飯肯定是錯過了,倆人餓著肚子回到監舍,卻見平哥等人正湊在裡屋,一個個志得意滿,看起來愜意得很。
押送的管教剛一離開,黑子便怪強怪調地嚷嚷起來:「嗨,勞動模範回來了啊,大家鼓掌歡迎。」說完自己先帶頭噼噼啪啪地拍起來,旁邊立刻有人跟著附和,使勁比他還大,不用看也知道,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肯定是小順。
杭文治心裡恨得直咬牙,但他記住杜明強關照的話,只管坐回到自己的床上,對黑子等人的挑釁像是沒聽見一樣。
杜明強還是一副懶散散的樣子,他一邊舒展著筋骨一邊徑直走進了衛生間,看樣子是有些內急。
黑子卻沒有因為對方的隱忍態度而罷休,他站起來晃悠悠地走到外屋,把胳膊搭在上鋪床頭,半俯著身子問杭文治:「怎麼了?沒吃上晚飯有情緒啊?」
杭文治還是不開口,眼睛也不看著對方。黑子不樂意了,往他腿上踢了一腳:「說話啊,你丫的眼睛不好使,耳朵也聾啦?」
卻聽杜明強在衛生間里搭茬道:「我們沒情緒,肚子有情緒。」
黑子便呲牙一樂,轉頭看著衛生間的方向:「誰讓你們工作態度不端正呢?就你們倆這小樣,明天照樣還得有好幾十件不合格,到時候不光是沒晚飯吃,我還得檢舉你們蓄意抗拒改造。」
衛生間里沉默了一會,然後便聽得杜明強「嘿」地笑了一聲,用抱怨的語氣大聲說道:「真是奇了怪了,這屋裡頭也不養畜生,怎麼總是有股子臊味?」
這句話中的羞辱意味清晰無比,聽得屋裡眾人都是一愣。這個杜明強平日里懵懵哈哈的,好像不管你說什麼他都不太在意是的。今天卻突然拋出如此強烈的措辭,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只有杭文治知道杜明強是有備而來,一時間既忐忑又期待,心跳也砰砰地加快了許多。
黑子本來就一直看杜明強不爽,這次更是蓄意要修理對方。此刻聽到這樣的話語怎麼可能還按捺得住?再加上對方正好處於監控盲區,他便惡狠狠地罵了句:「你他媽的想死了吧?!」然後便一頭向著衛生間里衝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