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華問了句:「什麼情況?」腳步卻不停,直接往酒樓內走去。馬亮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一邊跑一邊說著:「早上一開門就來了一幫人,每人佔了一張桌子,只點一瓶啤酒和一盤炒土豆絲……」


  小夥子話還沒有說完,阿華已經全明白了,因為那副場景已經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他的面前:在酒樓的一層大廳內,每一張餐桌前都坐了一個年輕壯碩的男子,他們全都剃著鋥亮的光頭,正就著一盤土豆絲慢條斯理地喝著啤酒。


  「華哥,你看他們這副架勢,還有哪個客人敢進來?」馬亮指著那些男子繼續說道。且不說那一顆顆光頭就讓人看著發毛,不少男子還故意捲起袖管,露出胳膊上烏七八糟的刺青,一看就不是什麼正路人色。而他們吃東西的速度則慢得驚人,每次只夾起一根土豆絲,照這速度,這盤菜直到晚上打烊也未必能吃完。


  「誰是領頭的?」阿華一邊壓低聲音問道,一邊凝起目光在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光頭男子們也注意到了阿華,不過他們一言不發,只裝作沒看見似的。


  馬亮搖搖頭,表示看不出來。


  阿華略沉思了片刻,又低聲吩咐馬亮:「到后廚招呼一下,每桌給加一個菜,多找些服務員同時端上來,大聲報我的名字,就說是我送的。」


  馬亮雖然想不明白此舉的用意,但還是很乾脆地應了聲:「好勒。」不過剛剛邁出去一步,他又折回來問道:「加什麼菜?」


  「土豆絲!」阿華不假思索,「他們不就愛吃這個嗎?」


  馬亮一溜小跑扎入了后廚,阿華則踱到了大廳前台,把身體半搭在台板上看著那些男子。眾男子毫不在意,你看你的,他們是該吃吃,該喝喝,只是速度慢得像蝸牛,食口小得像螞蟻。


  過了大約有十分鐘,馬亮從后廚出來,湊到阿華身邊道:「土豆絲都準備好了。」


  阿華點點頭:「上菜吧。」


  馬亮便扯起嗓門,像擴音喇叭似的:「上菜!」


  隨著這聲呼喊,一溜服務員排著整齊的隊伍從后廚魚貫而出,每人手裡都端著一盤土豆絲。到了前廳之後,她們各自找好目標將那土豆絲送到了光頭男子們桌前。同時大聲報出了菜名:「素炒土豆絲,華哥送的,請慢用!」


  這隊伍足有大幾十號人,前面尚是年輕的女服務員,後面連膀大腰圓的廚子也上場了,想是端菜的人不夠,又得滿足阿華「同時上菜」的要求,所以只好拉鴨子上架了。


  這一番上菜氣勢恢弘,報菜名之聲此起彼伏,短短十幾秒鐘之內,每個光頭男子的面前統統又多出了一盤素炒土豆絲。


  這個變故顯然出乎光頭男子們的意料,很多人臉上都現出茫然的神色,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他們便下意識地轉過臉去,目光齊聚向大廳東南方向四十八號桌上坐著的那名男子。


  那男子也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右臂上紋了一株青松。唯有他目光不亂,點頭向服務員道了聲謝,然後拿起筷子,從新上的土豆絲中夾起一根送入了口中。


  其他男子見狀便穩住了心神,又像先前一樣自斟自飲,只是他們現在夾菜的時候又多了一個選擇--雖然菜品同樣還是土豆絲。


  阿華露出絲難以察覺的冷笑。他一轉身從前台酒架上取下一瓶白酒,同時告訴馬亮:「給我拿兩個杯子來。」然後他便提著那瓶酒向著四十八號餐桌走去。


  右臂紋青松的男子抬頭瞥了阿華一眼,他看出對方正沖著自己而來,但他仍然不動聲色,只是一根一根地夾著土豆絲。


  阿華在那男子對面坐下,馬亮緊跟著跑過來,把兩隻酒杯放在了餐桌上。


  「這位兄弟怎麼稱呼?」阿華看著那男子問道。


  男子終於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毫不示弱地回視著阿華,片刻后才開口道:「賤命一條,沒什麼稱呼,兄弟們都叫我老五。」


  阿華點點頭,他打開那瓶白酒斟了滿滿兩杯,自己端了一杯,把另一杯推到了老五面前:「啤酒對兄弟來說太淡了吧?我這店裡別的不敢說,好酒有的是。來,我請你喝一杯。」


  老五「嘿嘿」一笑:「我可是要天天來的,你請得起嗎?」


  「別人能請你喝多少天啤酒,我就能請你喝多少天白酒。」阿華把酒杯往前更推進了一步,話語中透出誘惑的意味,「兄弟,哪種酒好喝,選擇一下吧。」


  老五卻變了臉色:「好不好喝是一回事,我願不願意喝又是一回事。華哥既然在旺海酒樓拒絕了高老闆的狗肉,為何還要拿這樣無聊的選擇來危難兄弟?難道我老五就長著一副見利忘義的面孔嗎?」


  聽到對方的這番言辭,阿華神色一凜,目光中倒添了幾分敬重的意味。沉吟片刻后,他端起自己身前那杯酒說道:「是兄弟我冒昧了,這杯酒我自罰。」言罷便一飲而盡。


  老五的神色也緩和了一些,他回了句:「華哥言重了。」然後自己也喝了一杯,不過喝的仍是先前的啤酒。


  既然談不攏,阿華就不再多說什麼,他拿起帶過來的那瓶酒,離席而去。馬亮緊跟著他,一路又回到了前台。


  「亮子,打電話給豹頭吧,讓他把兄弟們都召集起來。」阿華把酒放回酒架,淡淡地說道。


  馬亮一聽豹頭的名字,兩眼立刻發出了興奮的光芒,他壓低聲音問道:「華哥,要開打嗎?」


  阿華點點頭:「打,必須要打了!」


  「就是得打!」馬亮躍躍欲試,「這幫孫子,裝逼也不選個地方。一會讓他們把吃下去的土豆絲一根根全給我吐出來。」


  阿華卻轉頭用目光蟄了馬亮一眼:「你想什麼呢?人家正常吃飯,你打什麼打?而且這是咱們自己的飯店,打了以後生意還能做嗎?告訴豹頭,讓他把兄弟們都拉到皇宮夜總會,我在那裡等著他們!」


  「哦……」馬亮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過於魯莽,怯怯地癟了癟嘴。然後他便掏出手機,一邊撥號一邊往後廚方向走去。當呼叫被接通的時候,他回頭遠遠地瞪了老五一眼,心中暗暗罵道:「孫子,你等著吧,早晚有你拉稀的那天!」


  皇宮夜總會位於市中心的花園廣場。此地據說在幾百年前曾是某位皇帝南巡時的行宮所在。五年前市裡開發了這塊土地,搞成一個大型的花園式休閑娛樂廣場。鄧驊便買下了廣場邊最為上風上水的黃金地段,建起這座夜總會,命名為「皇宮」。


  這家夜總會同樣是挂名在鄧驊妻子的旗下。看來即便在鄧驊最為輝煌的時刻,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一身所處的危局。所以他在龍宇集團之外專門置辦了三處實業留給妻兒,以備日後的不時之需。


  這三處實業正是凱旋門大酒店、夢鄉樓以及皇宮夜總會。


  鄧驊當然不會讓妻子真的去管理這三處實業,他把自己這些最保險的家底交給了一個最保險的人來看管,這個人正是阿華。


  阿華對鄧氏家族的忠心早已經歷過十多年的風雨磨證,而且他還擁有完全能媲美於那顆忠心的膽識和才智。所以他在召集人馬的時候,直接把地點定在了皇宮夜總會。


  從昨天下午開始,接連不斷的風雨暴潮一波又一波地吞噬著鄧驊十多年來苦心打造的基業。這顯然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敵人的攻勢跨越了黑白兩道,從每一個可能的角度侵襲而來。他們的目的非常明顯:就是要把曾經屬於鄧驊的勢力一舉擊得粉碎,然後從省城這個舞台上抹個乾乾淨淨。


  看到夢鄉樓里的那些光頭男子之後,阿華就意識到凱旋門大酒店裡發生的販毒案絕不是什麼巧合;更重要的是,阿華還知道皇宮夜總會也絕不會在這場風暴中獨善其身。所以他很快下了決斷:就把迎擊敵人的戰場選擇在皇宮夜總會。現在離夜總會開門還有好幾個小時,他手下的兄弟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做好準備。


  離開夢鄉樓之後,阿華直接打車趕往了皇宮夜總會。在路上他已經電話通知了夜總會的經理嚴厲,讓他召集場子里所有的當班人員開會。


  像嚴厲、馬亮這樣的經理以前也都是跟著阿華打拚過的兄弟,做起事情來毫不含糊。當阿華來到皇宮夜總會的時候,嚴厲已經集合好場子里所有的服務生和保安。一大群人在一樓大廳黑壓壓地站成一片,雖擁擠但卻秩序井然,鴉雀無聲。嚴厲則站在這群人的最前頭,他今年三十來歲,看起來比馬亮要沉穩許多。


  「給華哥問好!」看到阿華進來,嚴厲扯起嗓子招呼了一句。他年紀雖然比阿華大,但因為地位上的差別,還是習慣以「華哥」稱呼對方。


  大廳內兩三百號人便齊齊地大吼一聲:「華哥好!」氣勢倒也驚人。


  阿華顧不上搭理這些人,他沖著嚴厲招招手,腳步絲毫不停。後者會意,一路緊跟著阿華來到了經理辦公室。


  阿華讓嚴厲關好門,然後正色問道:「這兩天有沒有什麼不正常的情況?」


  「沒有啊。」嚴厲下意識地答了一句,看到阿華神色鄭重,又反問道,「華哥,咋了?」


  阿華回答得很簡略:「有人要來這裡搞事。」


  「誰的人?」


  「南城的高德森。」


  「讓他來。」嚴厲有些不在乎似的,「我們還怕他了?」


  「這次不是小事。」阿華把嗓子壓得陰森森的,「對方是想要吃掉我們。」


  嚴厲的眼角抽動了一下,臉色也沉了下來。經營夜總會這樣的場所,平日里小打小鬧多得很,嚴厲早就習以為常。這個幫那個派也好,打來打去也就是這點事,最後多半是雙方大哥出面談判,勢力弱的賠點錢,息事寧人。所以他一開始聽說高德森的人要來也並不在意。可現在阿華說得明白,對方這次可是要玩大的,牽涉到兩股勢力間的火拚。嚴厲在十年前曾經參與過這樣的火拚,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雙方都會有死傷,也免不了有人坐牢挨槍子,而失敗一方的勢力則會被徹底清除,弟兄們的境遇從此落魄悲慘。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