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杜明強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假裝沒聽清似地問道:「什麼?」
「Eumenides,一個網路殺手,你沒有聽說過嗎?」杭文治現出些興奮而又神秘的表情,「他在網上徵集那些法律制裁不了的罪犯,然後施加懲罰。」
杜明強不明所以地搖搖頭:「我不怎麼上網。」
杭文治遺憾地癟了癟嘴,又自言自語般說道:「如果我當時也去網上發貼,不知道他會不會理我?不過他要是真把那女人殺了,好像又有些太過分了……」
杜明強不再接杭文治的話茬,他把目光轉向窗外,不知凝神想些什麼。
此刻天色已經大亮,一縷陽光正從地平線上爬將上來。
早春時分,正是這個城市最美妙的季節。春風煦暖,泥土芬芳。經過一兩場細雨的滋潤后,柔嫩的樹芽紛紛從枯敗已久的枝頭鑽將出來,給整個城市蒙上了一層如薄霧般朦朧,又如朝霞般蓬勃的醉人綠色。
或許這番美景就是「綠陽春餐廳」命名時所取的寓意所在。
阿華並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家餐廳,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在樂台中間演奏的那個女孩。去年他的手下阿勝遭遇離奇車禍喪命,阿華曾循著線索一路追查到這裡。當時他了解到阿勝死前對那個女孩有過冒犯,不過他想不出有誰會為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出頭呢?
後來他終於有了答案。
一個化名為杜明強的年輕人把女孩的照片推在他面前,並且託付他照顧這個女孩。
阿華對那個年輕人恨之入骨,但他卻無法拒絕對方的要求。因為對方同時送來的還有一盤錄音帶,在那盤錄音帶中記載了阿華和龍宇集團副總蒙方亮的密謀過程。
因為鄧驊的遇刺,龍宇集團一度陷入了內亂之中。兩位副總林恆乾和蒙方亮都想藉機上位,獲得對整個集團的掌控全。而阿華為了保全鄧氏遺孤的權益,暗中篡合蒙方亮除掉了林恆干,隨後又轉手殺死蒙方亮,這番設計雖然瞞不過刑警隊長羅飛的眼睛,但後者卻無法找到關鍵的證據--那盤錄音帶。
阿華收下了錄音帶,同時也就收下了杜明強的託付。不管他們之間還存在著怎樣的過節,阿華一定要把這個託付完成。
受人之惠,忠人之事。這是阿華的處事準則,因為這個準則,他要幫助杜明強照顧那個叫做鄭佳的女孩;同樣也因為這個準則,他一定要殺死杜明強。
這兩件事情在他看來一點都不矛盾。
所以他又一次來到了「綠陽春餐廳」。
阿華坐在餐廳中最不起眼的角落裡。他沒有點餐,只是要了一杯酒慢慢地喝著。當那音樂悠悠傳來的時候,他知道了杜明強為什麼會迷上這裡。
這確實是個可以令人安靜的地方,尤其對於那些內心並不安靜的人。
曲聲終了,女孩站起身來,向著樂台下款款地鞠了一躬。同時她睜開雙眼,向著阿華所在的方向看過去。她的眼睛雖大但卻黯然無光。
阿華知道女孩什麼也看不見,他也知道對方並不是在尋找自己。他無動於衷地端坐著,玩弄著杯中的殘酒。當女孩起步往後台走去的時候,他便一仰脖,將那杯殘酒盡數傾入了口腹之中。
半個小時后,女孩出現在距離「綠陽春餐廳」不遠的一家咖啡館中。她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她的腳邊趴著一隻乖巧可愛的導盲犬,那是她最親密的夥伴「牛牛」。
幾個月來,女孩和她的夥伴已經習慣了這種沒有希望的等待。不過她還是每天都來坐一會兒,她相信有一天那個人終將出現,如此突然,就像他離去的時候一樣。
女孩靜靜地呆了片刻,用耳朵觀察著咖啡館內的人來人往,忽然,她的神情變得專註起來,因為她聽見有人正向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來,而且從步伐的節奏和力度來看,對方無疑是個年輕的男子。
女孩的心一陣急跳,但很快又在失望中復歸平靜,因為牛牛忽地立起了身,喉嚨中發出「嗚嗚」地悶哼聲,像是要給主人一些警告似的。
那肯定不是他了,牛牛早已熟悉了他的氣味,見到他只會歡快地搖起尾巴。女孩告訴自己。在失望的同時,她也露出了困惑和警覺的神色。
「你好。」來人已率先打起了招呼。那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女孩略一凝思便有了些回憶。
「是你?」女孩皺了皺眉頭,她俯下身輕輕地在牛牛腦袋上撫摸額幾下,牛牛重新卧倒在她的腳下,不過雙眼仍然睜得大大的瞪著那不速來客。
「我叫阿華,我們見過一次面。」來人暗暗驚嘆於女孩過人的記憶力,然後又解釋道,「不過我不是因為上次那件事來的。」
女孩輕輕地「哦」了一聲,神色略微放鬆了一些。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阿華看著女孩問道,得到對方點頭許可之後,他在女孩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找我有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女孩心中仍有很多疑惑。
「有人讓我到這兒找你。」
「是他?!」女孩急切而又驚訝地問道。
阿華淡淡地回答:「是他。」
雖然兩人都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女孩無疑已經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在最初的激動平息之後,她反而茫然愣住了。半晌,她才又喃喃地問道:「他現在在哪裡?」
對方給出了一個不算回答的回答:「他不希望你了解得太多。」
女孩露出一絲苦笑:自己了解得過多了嗎?自己不知道那個人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自己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也不知道他多大歲數;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長相,這難道也算是了解得太多嗎?
可自己為何又如此的在意他?或許就像那個怪人說過的,一切都是「宿命」?然而就在自己最相信那段宿命的時候,他又為何突然間消失無蹤?
女孩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卻被阿華輕輕鬆鬆的一句話便全部堵了回去。不過那句話也並非全無信息,至少女孩現在知道那個人安全無恙,並且對方仍然在關心著自己。
想到這一層女孩便釋然了許多,她轉過了話題的方向:「那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呢?」
阿華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道:「他說過要照顧你,幫你治好眼睛,是嗎?」
女孩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他來不了了——所以他托我幫他完成這些事情,完成對你的承諾。」
「來不了了……」女孩慢慢品味著這幾個字的含義,輕問,「是暫時來不了了,還是別的什麼?」
阿華相信那個人永遠也不會來了,因為那人已經成了自己的瓮中之鱉,他又怎能允許對方再繼續活下去呢?不過看著面前的女孩,阿華卻沒有勇氣把真實的想法表達出來,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含糊地敷衍說:「我不知道。」
女孩垂下了頭,不再說話。直到她又聽見了阿華的聲音。
「我需要你的身份證。」
「嗯?」女孩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前一陣我一直在聯繫美國的眼科專家,現在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你去美國做手術。」阿華解釋說,「這兩天我會幫你辦理護照和簽證,所以你暫時得把身份證交給我。」
女孩點頭表示理解,她掏出錢包把自己的身份證拿了出來。阿華接過身份證的時候笑了笑,因為對方如此爽快的舉動無疑在傳遞著一種信任感,他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當然,這信任感很大一部分該是來源於另外一個男人打下的基礎吧。想到這裡,阿華不免多打量了那個女孩幾眼。
在他面前是一張秀麗清新的面龐,流淌著某種脫俗的氣質。
阿華也見過很多美女,但那些女人和女孩相比顯然缺少了某些很重要的東西。阿華不禁有些羨慕起那個傢伙了。
在他們之間到底曾發生過怎樣的故事呢?阿華看著女孩,饒有興趣地轉起了腦筋。不過他的臉上仍是一副漠然平淡的表情。
他不喜歡流露出自己的任何情感,這已成為他多年來難以改變的習慣。
與女孩分別之後,阿華開車來到了市中心的凱旋門大酒店。這是省城首家五星級的賓館,同時也是龍宇集團旗下的產業。阿華在酒店的最高層有個專用包房,不過他沒有直接去房間,而是先來到二樓的桑拿部,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然後在桑拿包間內小憩起來。
片刻后,一個服務生輕輕推門進了包間,必恭必敬地鞠了個躬道:「華哥,您來了。」
阿華半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叫個小妹來給您按按嗎?」服務生又諂笑著問道,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他便一轉身又別了出去。
這個桑拿部是阿華經常光顧的地方,所以服務生也早已摸清了他的口味。片刻后,他便帶著一個妖冶的女子來到了包間內。
「華哥,您看這個小妹行嗎?」
出乎他的意料,阿華盯著那女子看了半天,最後卻搖了搖頭。
「那我給您換一個。」服務生趕緊把那女子領出包間,又去叫了另一個美女進來。
這女子長腿細腰,髮髻高盤,儼然帶著種貴族般的冷艷氣質。
可阿華卻仍不滿意似的,他沉吟了一會,對那服務生說道:「這樣吧,你多叫幾個進來,我比較比較。」
「明白!」服務生一貓腰折了出去。既然華哥發話說多叫幾個,他怎敢怠慢?當服務生再次回來的時候,身後呼啦拉跟著一群女孩,幾乎擠滿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