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番外【一】
第214章 番外【一】
小太監至今都記得那年皇城的冬天有多冷。
和往常一樣，在完成了自己的事務之後，還被幾個年紀較大的太監強逼著幹完原本屬於他們的活，稍有不從，便是一頓打罵。
好不容易能離開那兒，他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好地方了。
前天晚上剛下過一場大雪，積雪沒過腳踝，他身上連件稍微厚實點的衣服都沒有，隻能抱著自己勉強取暖，想著熬到居住之處就好。
額頭上的傷口疼得厲害，滲出的鮮血好像被凍住了，連帶著整塊傷處都感覺不到痛。不知是凍得還是傷勢太重，他跨出去的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明明不算遠的路程，在那時的他看來有一種怎麽也走不到頭的錯覺。
心裏抑製不住的絕望。
身邊不斷有太監和宮女來來回回，縱使他鼻青臉腫，步履蹣跚，可他們卻都跟沒看見他一樣，連一個眼神都沒人施舍給他，仿佛就算他被凍死在城牆下，也沒人會在意。
那時的他就好像被整個人世間拋棄了。無助、絕望、仇恨等等負麵情緒幾乎要將他吞沒，他甚至生出想一把火燒了整個太監所，拉著所有欺負過他的人同歸於盡的想法！
可惜，當時已經沒有這樣做的力氣了。
步伐越來越小，視線越來越模糊，求生的意誌也逐漸消失。
腳下一滑，他就這樣狠狠摔倒在雪地上，整個人陷進厚厚的積雪裏，周身是刺骨的寒冷，幾乎要冷到骨子裏，可是他卻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算了，就這樣吧。
他自暴自棄地想，這樣的死法也沒什麽不好，被白雪掩埋總好過曝屍荒野，就此死了，以後就不用被那些人欺負了，就不用呆在這座冷冰冰的皇城裏了。
說不定還能化成鬼魂，飛過山川河流，看盡世間繁華，過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
那是他最向往的日子。
想象中死後的日子太美好，他忍不住揚起一抹笑來。
“雪好吃嗎？二哥說不能多吃，會肚子疼的。”
女孩稚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有些耳熟。
他動都沒動，不想理會對方。
反正都要死了，等不到回答，她自然會離去的。
果然，頭上再沒有聲音傳來。
他放任自己埋在雪裏，刻意去忽視心中一閃而逝的失望。
突然，頭頂正前方似乎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他能聽見小女孩哼哧哼哧的喘息聲，能感覺到她小小的身子蹲在他的頭旁邊，費力地忙活著什麽。
他仔細感覺了一番才確定，她是在試圖扒拉開埋住他頭顱附近的積雪，“哥哥，你別著急，明兒現在馬上把你挖出來，你別著急啊。”
明明對成人來說隻是隨手一下的事，小小的她做起來則需要消耗掉自身全部氣力。
心底輕歎一聲，他終究還是自己趴了起來。
抬眸一看，沒錯，確實是之前救過他一次的小姑娘。和上次一樣，一身紅衣，把她襯得粉雕玉砌，讓人眼前一亮，幾乎第一眼就能喜歡上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更不用說眼下四處皆白，天地之間隻有她這一個耀眼的顏色。
“哦！明兒成功解救了大哥哥！明兒是最棒的大俠！”
見他起來，小姑娘高興得手舞足蹈，仿佛做成了世上最不容易的事。興奮過後，她才看見對方臉上那一臉青紫，小嘴一下子就撇了起來，“哥哥，你又被人欺負了嗎？”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小姑娘生氣地叉起腰，“欺負人的大壞蛋，走，明兒幫你報仇去！”
“不用了。”他冷淡拒絕，不想自己的事牽扯到她，況且眼下出了氣又怎麽樣，以後不還是會被加倍欺負回來，“你怎麽又進宮了。”
“啊，對了。”他這麽一問。小姑娘好像想起了什麽，抬手就往自己懷裏掏，“阿爹帶我進宮，我想給你送藥。”
說著就用白嫩的掌心托著一個瓷瓶遞到他眼前。
小小的手掌還沒有瓷瓶大，害怕掉了，她隻能用兩隻手牢牢抓著，見他不接，又眨著大眼睛往前送了送。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人，白雪淹沒了她整個小腿，披風重量不夠，隻能平鋪在雪地上，想來此刻她的鞋裏已經被雪水浸濕了。
可她從頭到尾沒喊過冷，反而惦記著他之前受的傷。
一時間，之前所有的負麵情緒都被驅散，他的世界裏有顆散發著溫暖光芒的太陽冉冉升起。
“謝謝。”顫抖著接過那瓶傷藥，還能感受到上麵殘留的溫度——他此生感受到的，唯一一份溫暖。不想讓它就這樣消失，他鄭重地把瓷瓶塞進了懷裏——此刻他身上僅存著暖意的地方。
“大哥哥，你要記得按時上藥啊，二哥說要乖乖上藥才能好得快，哥哥你要乖乖聽話哦。”
“···好。”
“那我們拉鉤，”小姑娘伸出小拇指，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認真，“二哥讓我喝藥的時候，我總會偷偷把藥倒掉，為了防止哥哥也這麽做，我們拉鉤約定吧，拉過鉤的承諾一定要遵守哦。”
“···好。”
盡管深知一個拉鉤根本沒有約束的力量，不想遵守約定的人無論如何都可以不遵守，可他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指，試探著勾住了小姑娘的。
那一刻柔軟的觸感值得他用一輩子銘記。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姑娘認真遵守著自己的儀式，直到徹底完成，才露出滿意的神情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到他眼前，“為了紀念我們之間的約定，明兒請哥哥吃糖，糖甜甜的，哥哥吃完，痛痛就飛走了！”
“···好。”
他似乎喪失說別的字眼的能力，隻能用‘好’字回應，如同木偶一般機械地接過那顆糖放在嘴裏，甜味瞬間浸滿口腔，神奇的是，他好像真的不覺得疼了。
他的聽話讓小女孩笑彎了眼，她高興極了，“哥哥，我昨天學會了搭雪人，你等等，我給你做一個！”
他直直看著小女孩在雪地上跑開，這看一下，那看一下，直到挑選了一處她認為品質最好的雪地，這才蹲在地上忙活開來，小手凍得紅紅的也擋不住她的熱情。
也是這時他才知道，原來他也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東西。
活了十五年，隻有在麵對她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這世間還有一絲暖意是屬於他的，才有理由安慰自己，還沒可憐到不能活著的地步。
她的出現是他生的希望，也是他奮力崛起的決心。
“哥哥！你看，好看嗎！”
漫天白色之間，紅衣小姑娘揚著大大的笑臉朝他跑過來，小心的捧著她認為最珍貴的小禮物，這幅畫麵宛如一顆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種，深深烙印在他心底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