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賬房與讀書人
薛永趕到身前,吊眼看了焦挺,心道:「好一條惡漢。」
西門慶環住他的胳膊說道:「這是薛大哥,江湖人稱病大蟲,早些日子也多在江湖當中行走,頗有威名。」說罷又指了指焦挺道:「這是焦挺兄弟,江湖人稱沒面目,祖傳的一手好拳腳,雖然是初次相交,但也知道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
兩人相互見了禮,西門慶笑道:「今日得幸,能遇見焦挺兄弟,不如叫了曾睿、楊彬去痛快吃酒?前幾日聽人說,景陽岡下有一處酒肆,那裡的酒雖然是村釀,但味道是極好的,號稱什麼三碗不過崗。」
薛永也是個好結交好漢的,又聽西門慶說的好酒,自然無不應允,抬步要走,西門慶忽然想起自己店內還有一來應聘的賬房先生,拍了拍腦門,道:「見了焦挺大哥這般的好漢心中歡喜,卻把先生丟在了堂內,失禮、失禮。請等我一等。」
三兩步到了店內,弓腰唱了個肥喏道:「先生休怪,小可一時得遇好漢,心中歡喜,正要去吃些酒水,先生今日在此,不如同去?」這個來應聘的先生,本姓韓,單諱一個德字,家裡本是經商的,做些綢緞的買賣,後來經營失當,折消了本錢不能回鄉,他識的幾個大字,也懂得算賬,來西門慶這裡求職時,已然好幾天不曾吃過葷腥,現在聽得西門慶相邀,心中有意相交,但是礙於麵皮稍稍拒絕道:「既然店主人相會友人,我這般去了怕是不妥,失了禮數。」
西門慶見他這般說,便道:「都是江湖兒女,貴在交心,還請先生同去。至於賬房一事,咱們明日再談。」
他見西門慶說的真誠,是真心想邀,剛才他雖然不曾外出,可在店裡,也瞧見了西門慶的威風,況且心中也想跟未來的店主人套套近乎,便點頭道:「如此那便打擾了。」
「可又出什麼事了?」傅二叔慌慌張張的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文弱書生。他是個老實人,唯恐有人上店鋪來廝鬧,攪擾了生意。
西門慶搖搖頭道:「傅二叔休慌,沒有什麼來這裡廝鬧,只是有人在門前廝爭,已經被人勸開了去。」
傅二叔鬆了口氣,不是來店裡鬧事便好,頓了一頓說道:「我見門外聚集了好些大漢,還以為有人廝鬧,這是我遠方的內侄兒,傅平,來見過大郎。」
傅平瞧了西門慶一眼,來此之前本是看不上西門慶的,他是讀書人,讀書人在這個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的時代里普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雖然他落地不中,又得罪了高官,但骨子裡還是以文人自居,對尋常的閑漢是看不入眼的,不過此時見西門慶儀錶堂堂,身材偉岸瀟洒,心中生出一股好感,行了一禮道:「見過大郎。」
西門慶見了傅平,也是歡喜,他雖然招攬好漢,但日後要成就的大事,只有莽夫戰將可不成,謀士文官必不可少,現在難得有讀書人來投,雖然不知道才學如何,但也不會拿大,叫人生厭,施施然還了一禮,道:「傅家大哥,我們幾個正要去吃些酒水,你不如同去,那賬房之事,不是小可要駁了傅二叔麵皮,實在是傅家大郎乃是雛鳳,鳳者俊才者也,非梧桐不可棲身,豈能為五斗米折腰?漫不說我那賭坊是渾濁之處,便是衙門裡的案牘勞形,也不當棲身。」
西門慶此言,好將那傅平是比作陶淵明,初次見面,便有這樣稱讚,傅平心中頗有好感,而且西門慶後面那幾句,更是引起他心中的共鳴,大有知己之感,沒想到這YG縣中,還能有這般的知己人物?看他談吐文雅,雖然不或是那飽讀詩書之輩,但也是有文風風雅之人,是我輩同道,謙虛一句:「大郎謬讚,余不過白丁耳,飯都吃不飽,怎麼敢跟先賢相論?」
傅二叔是個務實的,眉頭皺起,閑話說的再好,也要食五穀雜糧,不然還不餓死街頭?不做這個賬房,自己這個內侄兒要靠什麼過活,一個書生秀才,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陽Y.G谷縣裡可不養閑人吶。
西門慶知道他的心思道:「傅二叔放心,傅家大哥的事情便著落在我的身上,必定叫兩位滿意。」
傅平是自視甚高的人,本就不願意去賭坊做賬房,現在西門慶說有別的去處自無不可,傅二叔也沒奈何「那就麻煩大郎費心了。」
「傅二叔客氣,這又值個什麼?有鳳落在咱們YG縣我高興還來不急。」西門慶笑道。轉過頭去,見那韓德雖然面帶笑顏,但在心中怕有芥蒂。也道:「先生不要多心,有道是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焉知這市井勾欄里,不能有治國安邦之才?」
這是極高的評價了,韓平最得意時也不過是商家子,哪裡敢有這種念頭,連連擺手道:「大郎不敢胡言亂語,我又不曾多讀過幾本經書,也不參加應舉,只是懂些經營之道,哪裡有什麼治國之才,要是被別人聽見了,還不笑掉大牙?說我韓德痴心妄想,得了癔症。不敢不敢。」他雖然謙虛,但對於西門慶的奉承還是很中意的,心裡對剛才西門慶的忽視而產生的丁點兒芥蒂消散殆盡。
傅平是對西門慶的說法是搖頭不信的,一個經商之人,何談治國?何談興邦?小人而已,渾身銅臭,不過他對西門慶隨口而出的兩句詩詞是極為喜歡的,心裡默念了兩次,問道:「大郎好文采,倒不知是已有全詩,還是偶得殘句?」
西門慶一愣,隨即意識到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詩句,擺手道:「我可沒有這般的文采,前些日子聽路過的遊方道士所說,當時糊塗的緊,只記下了這兩句殘詩。」
傅平連連搖頭「朝中奸佞橫行,路有遺才而不得用,而我來的遲了,也不得相見,可惜了,可惜了。」後面的兩句可惜,也不知是可惜西門慶口中的道士,還是他自己。
正感概之時,門外薛永進來,「西門兄弟,咱們的兄弟幾個都到齊了,可還去么?」
西門慶哈哈一笑:「今有雛鳳在側,猛虎前行,怎麼能不去呢?」一手拉住傅平,一手扯住韓德,往那景陽岡下的酒肆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