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煙花易冷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默了半晌,霍了塵才緩緩地又開了口:「陶姑娘就在這宅子里,我剛才碰巧遇見,說了幾句。」
趙期微怔,然後蹙起了眉:「蘇佑玥給她發請柬了?」
霍了塵抿著嘴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其實就算他不表示趙期也猜得到,只有一面之緣的兩人,蘇佑玥又怎麼會特地給她發請帖,她的不請自來,是為了趙期。
「她在後院?」慕容芷嫣剛才就去了後院,兩人說不定已經碰面了。
「嗯,前面都是男人,不合適。」霍了塵目光掠過那群唯恐天下不亂正拚命給蘇佑玥灌酒的大老爺們,最後落在了雙頰緋紅卻不露醉態的蘇佑玥身上,要說不合適,這也是大大的不合適啊。
「也罷,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也是該試試王妃的手段了。」趙期勾唇一笑,做出了一些取捨,他就變得果斷了。
而此刻的蘇家後院里,也的確如他所料。
一襲桃紅色的宮裝,挽著髮髻露出雪白頸項的慕容芷嫣是這院子里除了新人以外穿得最艷的,雖然只配了簡單的一套珠翠頭面,但站在一身鵝黃、發間只綴了一支珠釵的陶茵面前,高下立分。
也無須旁人多嘴,岩陽城就那麼大,又都曾在同一個圈子裡待過,經歷了那麼多的波折,即便原本只是點頭之交,現在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陶茵一雙翦水秋眸眨了眨,嘴角微彎牽出一抹淺淺的笑容,屈膝跪了下去,動作仍是優雅,現在她只是個賤籍的官妓,而慕容芷嫣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該怎麼做她都懂:「奴家陶茵見過醇王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慕容芷嫣目光輕凝,須臾,也是將那精心描繪的唇角勾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也不顯冷淡,卻也絕不親近,素手清揚,道:「平身吧,來者是客,無需多禮。」
「謝娘娘。」陶茵扶著跟著來的小丫頭的手緩緩地站了起來,退到一邊,給慕容芷嫣讓出了去新房的路,整個過程始終低著頭。
待慕容芷嫣越過陶茵就要踏進新房,她才抬起了頭準備往前院去,慕容芷嫣來了,他肯定就在外面,然而沒邁出兩步,卻又聽到身後慕容芷嫣叫住她的聲音:「這看新娘也不著急,陶姑娘,咱們也算舊識,不如就借著蘇副尉這院子敘敘舊如何?」
陶茵的步子一僵,還沒做出什麼反應,已見慕容芷嫣走過來經過她的身邊到了院子里那方石桌旁坐了下來:「都是熟人了,也不窮講究了,陶姑娘請坐吧。」
有那麼一瞬間,陶茵想皺眉,被她忍住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通往前院的小門,她轉而走向慕容芷嫣:「謝王妃賜座。」
說是敘舊,慕容芷嫣卻對從前的舊事絕口不提,反倒閑話家常了起來,內容無非是這幾日替蘇佑玥置辦婚禮的瑣事,陶茵耐心極好,保持著微笑應和著她的每句話,時而側耳傾聽,時而湊湊趣,一時半會兒這氣氛竟然就好得真的像是舊友相敘了。
前頭熱火朝天地又開始放爆竹和鞭炮,把兩個毫無準備的女人都是唬了一跳,慕容芷嫣失笑,輕拍著胸口道:「這爆竹聲啊,本妃成親那日也是聽夠了,沒想到這才沒多久又聽到,轉眼年關又將近,只怕這驚嚇還得受。」
此言一出,陶茵也有些語塞,陪著笑臉也不知該說什麼,然後慕容芷嫣話音一轉,說道:「說到這爆竹,這次南邊兒上貢的時候送了些新鮮玩意兒過來,說是叫什麼煙火,讓晚上的時候像放爆竹那樣放,能在天上炸出五顏六色的花來。上次王爺凱旋的時候皇上大擺宴席也是放了的,本妃見過,真真是漂亮,可惜一閃就沒有了。」
陶茵眨了眨眼睛,嘴邊的笑有些掛不住:「那煙火奴家也看見了,的確是漂亮。」
「是吧是吧,陶姑娘也這麼覺得吧?王爺也喜歡這個,這不特地問內務府去討了一些過來,趁著蘇副尉成親這熱鬧,晚上再看看,這麼大個人了,還這麼孩子氣。」慕容芷嫣的笑容卻是更深了,說起趙期,一臉的幸福,眼睛里似乎都在閃著光。
陶茵抿了抿嘴唇,將那快撐不住的弧度固定住,卻是沒有開口接話,這話,怎麼接都不對。
慕容芷嫣又閑說了幾句,然後看了看天色,對著陶茵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瞧我這嘴,一說起來怎麼就沒完了呢,還得去看看新娘,拉著你說了那麼久的話也耽誤了你去湊熱鬧,要不你上前院去看看?」
「不不,不了,奴家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在此向娘娘告辭了。」說著,陶茵站了起來,又向慕容芷嫣行了一禮,也顧不上失禮不失禮,匆匆走了。
一直帶著笑的慕容芷嫣斂了笑容,眼眸半闔,又在那石凳上坐了一會兒就去了新房,將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留在了原地。
恍恍惚惚的陶茵幾乎是逃也似的從偏門出去了,一直到重新坐上那頂青色的小轎才似回魂般咬著唇落下淚來,臉色也是蒼白。
慕容芷嫣今日的這一番言語作為是什麼意思她不明白么?不,她明白,早在家中出事的時候她就明白了,她只是裝作不明白,她只是裝著讓自己相信事情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她只是覺得,至少趙期是可以信任的。
她原本可以像今天的慕容芷嫣一樣接受別人的跪拜,替趙期煩惱一些瑣事,在和別人說起趙期時必定也是這般帶著幸福的笑容,可是這已經變成了一場夢,就像是放過的煙火,雖然曾經照亮夜空,最後也會不留痕迹。
她是什麼?官妓,呵呵,一條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這都算是好聽的說法,她還在肖想什麼呢?
雲泥之別,他是雲,她是泥。趙期,趙期,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