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歸屬感
第71章 歸屬感
夏桑漁當然記得。
小熊還在她家裏的櫃子裏,隻是已經很破了,她也很久沒再把小熊翻出來,她以前看電視劇,電視劇裏的女主總是收藏很多可可愛愛的小東西,擁有很多個布偶玩具,有很多套漂亮的小裙子,她們的房間是她們的小世界,牆上有成長照片,抽屜裏有秘密日記,櫃子裏偷偷藏著她們的小愛好,她們追星、做手賬,攢零花錢買唱片和卡片,她們被很多人愛著。
但是她沒有。
她剛回到自己家裏時,她的房間就是客房改的,白牆灰被,除了床,就隻有一個衣櫃,空空蕩蕩的,夏桑純警告她,她隻是暫住,不許弄亂,也不許改造。
她不被允許進入夏桑純的房間,但她從門縫瞥見過,夏桑純的房間和電視上女主的房間一樣溫馨且豪華,房門上掛了一個夏正坤親手做的木牌子,上麵寫著:公主的城堡,未經允許不得入內,而她的“客房”,連門鎖都是壞的。
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但夏桑漁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每次夏阿嬤來家裏作客,她都害怕自己會被阿嬤帶回村裏,連這個簡陋的客房都住不上。
後來,她為了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就開始虛偽地扮演一個備受寵愛的可愛小女孩,她也學著收藏小東西,她沒有錢,但她和商陸去撿破爛,她留下了山洲灣的小海螺,留下了第一次賺到的那張五毛錢,留下了商陸買給她的哆啦 A 夢貼紙;她根本無法誠實地記錄自己,卻也學著其他女孩買了日記本,在日記本裏塑造出一個虛假的小桑漁,幸福的、善良的、無憂無慮的。
但她認識了商阿公和明君姑姑後,她的童年的確變得幸福了很多。
明君姑姑出去玩,會帶上她和商陸,她就有了很多景點的留念照,明君姑姑過年回娘家,會給她帶很多漂亮的小裙子和禮物,商阿公牽著她出去逛街,別人會用方言誇她是“公主”和“大小姐”……
包括商陸,她也從他那邊得到了很多東西,所以有一段時間,她還問過自己,她對商陸好,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還是隻是為了討好商家人。
答案是,都有。
複雜的童年經曆,讓她比同齡人早熟很多,她在不斷的肯定和否定的矛盾中,終於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和不純粹。
她的初衷是感動與感恩,後來是真心換真心。
商陸找出了那張開業跑步的照片,還有過塑的“夏桑漁”藝術名字花鳥畫,照片裏,商陸和夏桑純是唯二參加的小孩,跑了倒數,兩人臉頰都紅撲撲的,滿頭是汗,她手裏抱著一隻小熊,他則拿著那張名字花鳥畫。
夏桑漁的手指撫摸過她的名字,塑料薄膜的觸感光滑。
她輕聲道:“你還留著啊,我隻想要那個小熊,你當時說,你嫌棄寫你名字太幼稚了,所以要寫我名字。”
商陸笑:“那是假話,我是不在乎寫不寫我的名字,這畫的確也很土,很鄉土,但我看出來你很想要,當時我們班上的同學不都人手一幅麽?”
桑漁:“你當時不肯給我,我想拿走,你也不同意。”
商陸也不知道,他靜靜地盯著她的名字,輕聲道:“反正大家知道你有,你就達到目的了,那這畫我就想留著了,和你有關的一切,我都想留著。”
他說得如此自然平靜,因為這些話藏在他心裏很久了。
“我知道你喜歡哆啦 A 夢,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地成為你的哆啦 A 夢,想滿足你的所有心願;MP3 是我讓媽媽買的,因為你喜歡聽歌唱歌,但我不會給你,這樣你每天都會來找我聽歌;我經常在窗戶邊上彈琴,這樣你出門找朋友玩,你就會知道我也在家裏等你,我在等著你喊我‘商陸,快下來玩’。”
“你送給我的東西,我都好好地收藏起來了,不管是小紙條、明信片、還是小禮物,我出國後,你想讓我開心,有時間就會登上 QQ 和我聊天,你邀請我跑步,經常給我寫信,分享你的快樂,你還背了好多個意大利語單詞,和我一起學語言,我們有說不完的話,回憶不完的山洲生活。”
“所以,我一直以為我們是心意相通的,我看到可愛的獎牌就為你攢著,看到哆啦 A 夢周邊,就不停地買,知道你喜歡肌肉男,就很努力去練,買了很多雙熒光鞋,想一直跑下去,就像你陪在我身邊一樣。”
商陸臉上表情淡淡,可能覺得當年的自己有點可笑,他笑了一聲:“你說你喜歡上謝久賀的那張明信片,我其實收到了,但我寧願欺騙自己、欺騙你,說我沒收到,好像這樣,當年的我就沒那麽慘,算不上替身,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喜歡你。”
“我當時真的是氣死了,除了氣,還有難過,也有自尊心受損,我甚至都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麽糟糕。你和謝久賀去跑步,你忘記了這是我和你兩個人的約定,從很多年前,就隻有我和你,我可以隨時被人取代,我給你攢的這些獎牌、玩偶,謝久賀也送你了,最重要的是,我以為我買了熒光鞋、練出腹肌,你就會更喜歡我,但你說的喜歡,原來是另一個男孩。”
“你的這些標準,都是因為他的出現,才有了具象。”
桑漁在這一瞬間,胸口被什麽東西堵著,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當時的確沒想那麽多,她隻是把商陸當成她的好朋友,他父母離婚,他跟著媽媽出國,他們異國了,他根本不可能回國,她當時想體驗戀愛,也不可能找他的,更何況,她就隻是想體驗一下罷了,朋友比戀人重要多了。
“商陸……”她叫了他的名字,有些慌亂。
商陸把《商商日記》交給了夏桑漁,在她接過的那一瞬間,他握住了她的手,有些用力,是他所有的隱忍的情緒。
“夏桑漁。”
“嗯。”
“我之前不說,是因為我知道你會害怕,你怕感情太厚重,我也不夠自信,但不說,我們之間就永遠無法坦誠,永遠有所隔閡,我的確從很多年前,就喜歡你,我在日記本裏,寫下的喜歡都是真的。”
桑漁抬起眼,怔怔地看著他,有一瞬間她很想躲開,因為她不知道要怎麽麵對這樣的他,和他相比,她顯得格外虛偽,她買了兩本日記,商陸卻真的在日記本裏記錄了真摯的情感,商陸說的喜歡,就是長達十多年的不變心。
她捫心自問,她永遠無法像他這樣,守著一份似乎看不見希望的感情,尤其是,她當時還和別人戀愛了。
如果是她先暗戀商陸,隻要他一戀愛,她就會徹底放下,他們再也不可能了。
商陸語氣很輕:“而且,在十月初五街的時候,我也失敗過一次,我當時買了鑽戒,我想求婚,你們分手了挺長時間了,你又來到我身邊了,我們那段時間,不管是在倫敦、米蘭,還是去澳門玩,我們都很快樂,可是你卻先跟我說,你隻想維持當時見不得人的關係……”
商陸連那個詞都不想說出口,他是純粹的愛情至上主義者,最討厭這些詞來玷汙感情,別跟他扯什麽成年人,扯什麽欲望,他的欲望就隻在夏桑漁的身上,有愛意,才會有身體的渴望。
“對不起。”桑漁也在回憶他說的這些事情。
理智告訴她,她不知道這些事,可是情感上卻有些難以釋懷。
她說什麽都很假,她一眨眼,眼淚掉落在日記本封麵上,裏麵還有一封情書,她收到過很多告白,很多封情書,也有人追了她好幾年,她會禮貌地拒絕、保持距離,並不會對這些感情愧疚,因為喜歡是他們的事,她要過她自己的生活。
但這是商陸。
她快速地擦了下眼角的淚:“商陸,對不起,兩年前就想跟你道歉,我不該越過朋友的線,不該借著酒意,就胡亂來,然後酒醒後,仗著境外實習,沒人認識我們,放縱了一段時間,又開始後悔,我怕和你分手了,連朋友都做不成……”
越抹越黑,掩蓋不了她的自私。
“我當時是喜歡你……”
“但當時的喜歡不足以讓你和我長久發展,對不對?”商陸的手在她臉上輕輕地擦著淚,越擦越多,淚水決堤。
他卻笑:“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愧疚的,說這些,我也有種羞恥感,但我隻是覺得,我們應該說開,你當時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沒講,誰讓我先喜歡你的,而且,你今天說愛我了,我很開心了,明明是我先鬧無理由的脾氣。”
桑漁搖頭,想解釋她和謝久賀的事,比如所謂的跑步是謝駿隨便跟謝久賀提起的,他們沒約定,比如那張明信片裏的話,是她青春期過剩的表演欲。
但商陸已經不在意了。
他抱起夏桑漁,她身上的裙子有些難以解開,幹脆就不解開了,在她開口之前,他就尋到了她的唇,覆蓋著她,在柔軟的床上壓住了她的身體,她喘息著,緊緊地抱著他的背。
在他靠近時,她的身體早已如湖水潮濕,不受控製地顫抖,她想看他的眼,看他的臉,他讓她等等,探手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來,撕開包裝,然後才是親密地融合。
“商陸。”
“嗯?”
他們的目光交纏,眼底倒映著彼此。
“對不起,我在感情中有很多缺陷,我會改的……”
商陸親了親她的嘴角:“你沒有,不用改,現在就很好,我愛的是全部的你,無論幾歲的你,什麽樣的你。”
她眼睛濕潤:“我也愛你,以後會更愛更愛。”
……
這一夜,兩人幾乎都沒睡,後來天色漸白,她趴在枕頭上,他從身後摟抱住了她,看著她的黑發鋪在了她白皙的後背上。
桑漁和他說了很多成長過程中的困惑,包括他出國後,她家裏又發生的一些事,她爸爸跟她媽早領了離婚證,是被哄騙的,外麵那個女人懷了孕,她爸給她開家長會,居然帶著那個女人一起出席了,她媽媽在她的班級裏大哭特哭,夏桑純和那個女人吵架了,孩子沒有了。
她爸沒怪夏桑純,反倒怪她開什麽家長會,她考第一又怎麽樣,全校沒有比她家更好笑的家庭了。
她和謝久賀一開始並沒有早戀,夏桑純的舉報信讓她生出了逆反之心……
她又說到了今晚的“催生”。
“商陸,我不想我的女兒像我一樣,我要做一個很好很好的媽媽,要在情緒和經濟足夠穩定的情況下,帶她來到這個世上,給她很多的愛,讓她過得很幸福,她不會寄人籬下,也不會自我懷疑,她會有一個她喜歡的房間,有很多很多禮物,有一個無條件愛她的媽媽……”
商陸低聲道:“我們的女兒會幸福的。”他頓了一下,覺得有哪裏不對,“她爸爸呢?”
桑漁小小聲地笑:“嗯,我之前是想,有爸沒爸都一樣,反正女兒是我一個人的,就像我,我不是很在乎我爸如何,反正他是夏桑純的爸爸……”
商陸將她攏進自己的懷裏,說:“那現在開始,把我加上可以嗎,給我一個當好爸爸的機會。”
桑漁眼睛亮亮的:“可以,但是還有很久呢,很久以後,我們才會見到她。”
她翻了個身,看著商陸:“不過,我們可以先給她取名字,夏天,好聽嗎?”
商陸都沒意見,忍不住笑了:“你想叫她下雪都行。”
桑漁把臉埋在了商陸的脖子裏,眼睛很疼很疼,心口也很疼。
因為商陸懂她,她隻是想要一個確定的歸屬感。
……
第二天晚上,桑漁在家裏的臥室裏,讀完了商陸當初沒能給她的情書,她決定給當年的商陸回信。
有些事情,可能通過文字更好表達。
她才開了個頭,張榕就敲她的房門,想要進來。
桑漁合上紙,去開了門,跟她媽一起去了客廳,問道:“有什麽事嗎?”
張榕從昨天就想問她了,她深呼吸:“你跟商陸不想生孩子?他是獨子,你不生孩子怎麽辦?他家裏肯定不會同意的,你現在年輕,早點生,早點恢複,以前大家都是生三個起,現在山洲年輕夫妻一般也生兩個,兒女雙全。”
桑漁還沒回答,夏桑純先發火了。
“都別生了,生一堆廢物有什麽用?管生不管養,天天就是這些話,你是不是就遺憾當年沒能生三個?”
張榕也來氣了:“你不能生了,你還要害你妹妹?你妹妹不生,以後你們倆老了怎麽辦?你妹妹生了,你老了,她孩子還可以照顧你。”
“有病,我不要!”
“你是不是瘋了?”
夏桑純和夏桑漁幾乎同時對張榕喊出這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