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真心話
第57章 真心話
桑漁小時候挺喜歡明揚叔叔的。
因為明揚叔叔是她認識的人裏麵,開最大的車子,穿最好看的西裝,出手最大方的人,隔壁南日縣廢棄未建成的海上娛樂商城就有他的投資,具體為什麽沒建成,她也不太清楚。
她小學時還問過商陸,他爸是不是混黑的,不然為什麽梳著大背頭,穿著大西裝,還有好多人齊刷刷喊他老大。
商陸沉默半天,說他爸是包工頭。
時隔多年,桑漁戴著安全帽,灰頭土臉地蹲在土坑裏,抬頭一看,一身筆挺西裝的商明揚正站在坑上,背著手,麵無表情地睨著她。
她的第一反應是,她的惡毒公公來了。
村主任給商明揚頭盔,笑眯眯道:“商老板,你看我們綠蘿村現在都在改造,夏工給我們設計了大廣場、菖蒲花濕地、小荷塘,山下還有一片占地將近 1000 畝的花海,村裏有個龍頭廟,百年老鬆樹,文創園,很適合投資民宿和餐廳啊。”
商明揚四周看了看,抬了抬手,掃了眼手表,不置可否。
桑漁這才明白,這是綠蘿旅遊觀光招商項目,跟她沒什麽關係,她收回了眼神,考慮到這是工作時間,就沒打招呼。
阮教授回來了,但商陸已經沒跟在他身邊了。
漫漫湊在桑漁耳邊,小聲問:“我哥把商牙醫逼走了?”
桑漁猶豫了下:“不可能……”
阮教授下坑的時候,正巧聽見了,說:“我倒是想,差點聊了個天,未婚就兒女雙全了。”
這話沒頭沒尾的,漫漫還想問,就被她哥訓斥了:“快工作,學曆你最低,那你在現場就得多努力才能彌補上。”
要是換成以前,漫漫就忍下去了。
但現在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起小魚姐的話,就小聲地懟回去:“努不努力都是 3000。”
桑漁笑出聲。
阮教授又開課訓妹了:“你這種思維就不應該存在,你覺得 3000 很少嗎?山洲一中,省十大名校,省人才引進計劃,招聘的 985 師範生,起薪也隻有 2000 多。你現在還年輕,好好幹,熬過前期,多做項目,有了證,就有獎金……”
阮漫漫默默地走開了,然後笑個不停的夏桑漁就被殃及了。
“夏工,這很好笑嗎?”
夏桑漁連連搖頭。
“你組裏的工程師不該有這樣的想法,這是現場,說的話被其他施工方聽到又會怎麽想?”
桑漁真誠道歉:“對不起,阮教授。”
阮漫漫見狀,也回來了,同樣低著頭:“對不起,阮教授。”
阮默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們倆這樣的反應讓他覺得自己小題大做,總愛說教,他無奈地笑了下,或許他真的沒必要這樣太過嚴謹較真,小魚和漫漫未必什麽都不知道。
漫漫已經長大了,他也該學著放手。
他的目光落在桑漁的臉上,不知她臉頰上是腮紅還是冬日陽光曬出的紅暈。
結婚了她。
跟他妹妹差不多年紀,算是他另一個妹妹。
……
阮教授說:“走吧,我們去李發強家。”
村主任說:“李發強和他媽一直不來領統一的垃圾箱,亂扔垃圾,今天你們幫我帶過去吧,我帶商老板再逛逛。”
商明揚根本沒走過來。
桑漁看了眼明揚叔叔的背影,答應了。
商陸對於在綠蘿村見到他爸這件事,也很驚訝,平心而論,他們父子關係並不算壞,他跟媽媽出國後,爸爸也挺經常來看他的,大概是想彌補他,成年後,他提出來的要求,他爸也大多滿足了他。
商陸對這樣的父子關係很滿意了。
但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爸這麽反對他跟夏桑漁結婚,就算他媽都痛罵他爸,他爸也強著死不悔改,氣得他媽直接收拾行李離開了。
商陸沒再去打擾桑漁工作,怕他爸因此對桑漁有不好的印象,但綠蘿村裏又沒事幹,他幹脆坐在村委會門口,搬了張小桌子,那小黑板上原本寫著“免費看牙”,他無聊地擦掉,寫上“免費聊天”,一會又換成“免費算命”。
然後戴上墨鏡,在冬日午後的暖陽下掏出了一本口腔技能書,備考。
“你真會算命啊?”
沒一會,就有個阿婆路過。
商陸把墨鏡往下拉,李阿婆立馬翻了白眼:“是你啊,你這個騙人做牙的,天天騙我們農村人,大過年的我不罵你。”
商陸好脾氣地笑:“阿婆,過完年你也不能罵我。”
正好夏桑漁用推車推著新垃圾桶過來了,她熱情地招手:“李阿婆。”
李阿婆也沒給她好臉色:“都是來騙我們農村人的,什麽改廁所,改了也不能用,本來不費錢,以後上廁所衝自來水都要花錢。”
她又看到了那個垃圾桶,也擺擺手:“我不要。”
桑漁:“不要錢的,村委會發的,現在算分數的,你不拿你家就少分了。”
李阿婆聽不懂:“不要,我垃圾就堆門口焚燒,都是我家的地。”她說完,不理這幾人,離開前還罵了句商陸騙錢。
商陸很無奈地笑了:“阿婆上次被騙了一千多,隻能說那些騙子太壞了,把好好的老人家給氣成這樣,她現在已經不信這些了,村裏的老頭老太太也受了她的影響。”
桑漁瞥了眼小黑板:“算命?”
商陸:“隨便寫的。”
“阿婆是因為算命,才停下來跟你聊天的嗎?”
商陸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
下班後,桑漁和商陸一起回家,兩人牽著手,跟阮教授、漫漫、子博他們告別,現場的其他人也都離開了。
商陸的無名指上戴著婚戒,而桑漁因為工作原因,沒有戴,他摸著她空蕩蕩的手指,走神了下。
山洲冬日的晚霞有時會是藍粉色的,商陸站定在橋頭的時候,沒忍住抱了她一下,問:“我爸爸下午有找你麽?”
“沒有,明揚叔叔來工作的,沒跟我說什麽。”
他很喜歡玩她的耳垂,冰冰的,軟軟的,親昵地捏著,他說:“他可能更年期了,他如果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你不用理他,我未成年前撫養權在我媽那,成年後我就隻聽我自己的。”
桑漁對他笑:“我什麽難聽話沒聽過啊,你就放心吧,明揚叔叔的戰鬥力不太行的。”
商陸的心被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他伸手壓了下她耳邊掉落的碎發,無名指上的婚戒就貼在她的臉頰上。
偏偏傷害她的人,是她的家人,他就算是她的丈夫,也沒什麽立場替她罵回去,而她也在反反複複的傷害中,讓自己變得麻木,從而成長。
所以,當商明揚晚飯時間發飆的時候,商陸走過去,把他的碗筷都收了。
商明揚愣了下:“你做什麽?”
商陸微笑:“爸,這是晚飯時間,是吃飯的,不是讓你來發威的。”
商明揚氣笑了,反倒更冷靜了:“你把碗筷放下。”
明君姑姑一家人也回自己家了,餐桌上就隻有阿公、商陸和商明揚三人。
商明揚就一句話:“小魚很好,但不適合你,商陸,你結婚都不跟人商量的嗎?”
商陸平靜反問:“你離婚也沒跟我商量。”
“我是你爹!”
“我是你兒。”
商阿公就跟聾了一樣,自顧自地夾菜,時不時抬眼津津有味地看電視。
商陸歎了口氣,不想鬧得更僵,問道:“爸,所以你為什麽反對?我回山洲你反對,你覺得我沒前途,我沒反駁你,是因為你給我買了房子,沒前途也是實話,你想說我什麽都可以。”
他抬眼盯著他爸的眼睛:“我知道你跟我說過,結婚要慎重,我很慎重的,我想了很多很多年,才走到她身邊……”
商明揚臉色嚴厲:“她家條件不好,你一直在倒貼你知道嗎?她是鄰居家的小孩,我會心疼她,照顧她,可是,做你老婆,不行。”
商阿公聽不下去了:“怎麽不行了?你遇上好機會,有幾個臭錢,就忘了自己出身農村了?”
商明揚臉色更難看:“爸,這是我唯一的兒子,我知道心疼他。”
商阿公不吃了,把筷子重重放下,上樓去了。
商明揚也吃不下,也上樓了。
沒一會,商明揚接到他妹的電話:“哥,你可真孝順,好好一個家,要被你攪散,商陸都領證了,你就讓小孩去試,誰能用現在保證未來。”
商明揚語氣冷漠:“試試?有些傷痛是一輩子……”他又不說了。
“裝什麽高深啊,包工頭。”
商明揚頭疼:“你別理會爸的告狀了,他吃了晚飯。”
商明君:“你上次非要我們取消婚禮,也就小魚不生氣,你以為你兒子很好娶老婆?”
商明揚:“她不是不生氣,是不在乎,是冷漠……”
他沒等說完,就立馬掛斷了電話。
而商阿公那邊,正好小魚打電話給他,他一通告狀今晚沒吃飽,小魚偷偷摸摸地問他:“阿公,我點了肯德基,你要不要一起吃?”
但沒等他下樓,就在樓梯上撞見拿著肯德基袋子的商明揚。
商明揚把袋子給了商阿公,皺眉:“吃吧。”
商阿公咳嗽一聲:“小魚呢?”
“被我凶回家了。”
“你這人就是裝,我就沒見過你這種攪屎棍爸爸!”
……
桑漁頂著冷風,蹲在診所門外的角落裏等明揚叔叔,她在手機上回複商陸:“我在房間裏了,等會準備加班寫個稿,你呢?”
商陸說:“我準備洗澡,你想不想看?”
桑漁:“想。”
商陸一看就立馬發來了視頻,桑漁笑了下,拒絕了:“小心數據泄露,你的美好肉體被人看到。”
“我不怕人看。”
“可我不舍得你被人看到。”
商陸聽了這句話,就心滿意足地獨自去洗澡了,洗之前還發來一條語音消息。
“老婆,我想我們的家了,我們好久沒回家了。”
桑漁反反複複地聽著這句話,明明在笑,卻溫暖得她想落淚。
商明揚垂著眼,說:“桑漁,陪叔叔去吃個晚飯吧。”
桑漁立馬站起來:“好的,爸爸。”
商明揚看著她,忽然笑了一下,語氣不算友善:“你挺會變臉的,桑漁,你分得清你這聲爸爸是真心還是假意嗎?”
桑漁第一次笑容僵硬且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她還是在笑:“當然是真心的,明揚叔叔。”
商明揚說:“我信你現在是真心的。”
商明揚帶桑漁去了一家開了二十多年的桂林米粉店,商明揚點了兩份一樣的牛肉米粉,他隻平靜地用紙巾擦著筷子,垂著眼皮,看起來很冷漠,氣氛有些凝固。
等米粉上來後,商明揚加了酸豆角,才開口:“我在這家店撞見你、你姐姐和你媽媽好幾次,你爸那會剛有別的女人,你媽媽情緒不穩定,不過我沒想到,你父母到現在都還沒分開。”
桑漁沉默地聽著,手一抖,不小心加了一大勺辣椒。
“其實精神情緒都會遺傳給孩子的吧,就算不遺傳,你也受到了影響,你那會還小,隻想安慰你媽媽,沒拿穩水杯,卻想給她喝水,水灑了,你媽就跟瘋了一樣暴躁,不停地咒罵你。”
“你姐姐和你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你高中走讀的事情,你大學的事情……桑漁,明揚叔叔很心疼你,但你真的不適合商陸,我和商陸媽媽雖然離婚了,但商陸是我兒子,我一直都很關心他。”
“你的性格很穩定,這是好聽的說法,換句難聽的,就是你冷漠、有情感缺陷且擅長冷暴力,商陸呢,說難聽就是天真單純。”
商明揚說出這兩個詞的時候,也忍不住停頓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碰了下自己的鼻子,哪有這樣說自己兒子的,濾鏡太深了。
“總之,叔叔覺得你們不合適。”
商明揚說完,去看夏桑漁,他嚇了一跳,桑漁的眼圈通紅,眼淚一滴又一滴地滾落,鼻頭泛紅,她去抓紙巾,嘴裏還要說:“叔叔,我和商陸結婚是認真的。”
“你別哭啊。”商明揚有點慌張。
“我沒哭。”
“……”
“是辣椒,爸。”
商明揚:“你不是真心的,別喊我爸。”
桑漁擦了擦眼淚,終於緩過那個辣勁,眼睛被辣得淚汪汪的,她真誠地看著商明揚:“爸爸,你想不想一起去喝酒,我給你說點真心話。”
商明揚沉默。
一個小時後,兩人已經轉場在燒烤攤了,桌子上、地板上歪七歪八地倒著好些空酒瓶。
桑漁拍著商明揚的背,商明揚擼著袖子,喝得暈頭轉向,趴在桌子上小聲悶哭:“你快說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結婚的?”
“現在是。”
“我就知道你前麵不是真心的。”
“……”
商明揚:“他們都不理解我,我就是不想商陸受跟我一樣的苦,你知道女人有多無情嗎?當初商陸他媽就跟你一樣……嗚嗚嗚。”
“別哭了,爸爸。”
“你還叫我爸……我心痛啊!我做錯了什麽嗎?沒有人愛我,我爸不愛我,我老婆也不愛我……我當初就跟商陸現在一樣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