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清風颯來人不去
太行山脈綿延數十里,山深林密,幾乎沒什麼人煙。偶爾撞見了石屋和人煙,估計也是為了躲避這幾年隋煬帝近些年來的兵禍和徭役的。他們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兒,穿著不凡,在深林之中行走絲毫不懼,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那些躲在密林之中的人,也是有眼色的,見他們多是問路和換些糧食,倒也熱情。聽他們還要往山林深處行,還勸他們說是密林深處危險得很,還說他家叔叔和另一座山裡腰處家的老父親就是進了山林后再也沒有出來。
花逐月笑道:「好,多謝告知了,我們就不往深處去了。」隨即又同這家躲到山林里已有六年之久的一家人聊了起來,雖說他們沒有說到什麼江湖之事,但是對於世道可是比柳青雲清楚得多了。
這日夜裡,他們三人借宿在這家之中,一邊木板床上,阿望睡得熟了,原隨雲和花逐月還未睡著,正低聲說著話兒。
「他們這一家人是大業二年逃進山來的,本是洛陽郡下的百姓,為避過被征丁修通濟渠而逃得。他們提到的另外一家比他們稍晚些逃來的,是為了不被拉去北方修長城才躲進山中的……從前讀史書我還只當是人家李唐家的皇帝不厚道,故意抹黑楊廣才弄出那麼多不靠譜的傳言出來的。現在想想,雖說那些什麼殺父辱妹什麼的可能是假的,但是這些年,北修長城,南開運河,又三征高句麗,還四處建行宮,這樣子胡來民怨四起也難怪了。我此時有些明白為何柳青雲瞧不起慈航靜齋了,依他所言,當年魔門挑中的下一任人選是太子楊勇,而慈航靜齋則是挑中了身為晉王的楊廣為下一任天子,慈航靜齋贏了,至今在朝廷里地位超然,也不見勸勸……」
花逐月想起才來此地之時瞧著的倒地的餓殍,心裡就很不舒服。不提真正的史書,就說此處江湖和朝廷糾葛一起的世界里,那楊勇就算是個平庸至極無甚才德之人,但只要不是楊廣這麼想一出是一出,至少世道不會亂成現在這個樣兒了。
原隨雲感覺得到花逐月的氣憤,他雖然冷心冷肺,對人沒什麼善念,但是滿地屍首,處處亂七八糟的,看著也礙眼,更為關鍵的是,從來都是高手的自己突然變成了二三流樣的江湖人,他心裡更抵觸這亂七八糟的地方了。對那慈航靜齋和魔門六派都沒啥好感。
「嗯,所以我們得尋到柳青雲所說的《戰神圖錄》,不然無論多看不慣,還是遇上了那些人,我們倆只有被欺壓的份了!說起來倒也是少有的經歷。」原隨雲想起那席應視自己和逐月為螻蟻的目光,至今想來,都讓他起了殺心。
「對了,你知道阿望姓什麼嗎?他竟是北周宇文氏的遺孤。」花逐月想起阿望的身世就有些頭痛。
「楊堅竟然沒有察覺到漏網之魚?」原隨雲聽了也奇道,隨即搖了搖頭,「這裡畢竟不是正經的隋末唐初,宇文氏沒有斷了血脈也不奇怪。按照柳青雲所說的,宇文氏的顛覆,也不過是魔門和聖門鬥法的結果而已。我們在此地的時光不會太久,阿望的事情我們終也插不了手。」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這才睡下。次日一早,他們便和主人家換了足夠的一斤多的食鹽和乾糧,帶著之前就準備的行李,帶著阿望就告辭了。他們三人說是不往山林深處行去,拐了個彎兒卻依舊往深處前進。
阿望年紀雖小,卻自恃跟著師父青雲學了看羅盤的功夫,他本就聰明,雖知道師父也給了撫養費與原隨雲和花逐月,但是師父也說了世上多是收了錢不辦事之人,要想他們兩個不嫌棄自己還小隻會吃白飯,他便主動要求看羅盤了。
花逐月不知怎麼和這小孩子說清楚,最後只得和原隨雲商量,當他當做親近的弟子晚輩來愛護了,真心相待,想來時日一長這孩子也會明白的。
三天後,阿望抱著羅盤張大了嘴巴,驚愕地看著好似一條飛龍仰頭嘶吼的山峰,半晌才回過神來,大聲地道:「原叔叔,花嬸嬸,那像不像一條飛龍在仰頭怒吼?它下面肯定有深潭,我們快些走!」
原隨雲和花逐月也發覺這處三面均有山峰,而將他們現在所站著的地方弄得像山谷一般,綠樹成蔭,亂石錯落卻有致,細細看去就發覺這些巨石的擺放分明有蹊蹺,分明就是隱含易經玄理在其中。
「阿望,我們先吃飽了再進去也不遲。」花逐月忙喊住了阿望,這種一看就不是那麼容易進去的地方,困在裡頭就糟糕了,吃飽喝足了再進去方是上策。
阿望回頭默然地看著花逐月,小眉頭皺得彎彎的,「都快到了不抓緊功夫進去,竟還有心思吃東西。」他又看向原隨雲,「原叔叔就不管管花嬸嬸么?」
原隨雲打量了此處的地形,回頭看向阿望輕笑道:「阿望啊,聽妻子話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喲。等你長大了娶妻便懂了。」
阿望卻是有些為難地嘀咕道:「我師父說過,大男人聽老婆的話,就是軟耳蛋么,他還說魔門之所以四分五裂,就是女人惹的禍呢。」
花逐月不想柳青雲竟然會和六七歲大的弟子說這些話?真是,有他這麼教導弟子的嗎?她故作不滿地揉了下阿望頭上的小辮子,「所以阿望覺得你師父說的對?你師父那些話聽聽也就罷了,壞人可是不分男女的。」
說話間原隨雲已經生起了火,拿了小陶罐在不遠處的小溪里取了水,花逐月從行李中取出了油紙包著的三塊大餅,讓阿望烤著,她則拿了熏肉塊用小刀削成了塊兒放進了小陶罐之中煮著。
很快香味就飄了出來,三人都吃飽之後,稍做休息便進了亂石林之中,不想才走了三步,就覺得天地突然昏暗下來,早已不見了之前所見的蒼翠山林和潺潺流水,但覺霧氣沉沉,似乎有無數山嶺在遠處起伏延綿,四面八方似有路又似無路,讓人只覺氣急心悶壓抑不止。
「真是厲害的政法!」花逐月拉住了原隨雲和阿望,「世間所有的陣法其依據都是由易經玄理而來,無論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陣還是按照遁甲八卦而來,萬變不離其宗,我們儘快找到生門。」花逐月踏著步子,左邊三步,右邊一步,如此折返了七八次,差點撞上了一塊高七八尺的巨石。
她眉頭一皺,明明是生門,為何是塊大石擋住了去路?沒有多想,她的手就扶上了巨石,不想腳下一空,那塊石頭突然下陷,她也跟著掉了下去。
「逐月!」原隨雲前面是小阿望,他一把拎起阿望的衣服,跟著花逐月落下去的地方跳了進去。
「撲通」一聲,花逐月雖感到身體入水時的撞擊痛感,但是起碼沒有性命之憂,很快她又聽到了一聲落水之聲,知道是原隨雲帶著阿望跳了下來,她心裡也是一松。只是很快她就不這麼想了,只因她發覺這水和一般的水有些不一樣,人的水性根本難以施展。她心中一動,竟是放鬆下來,由著水中的暗流之力推著向前。
「隨雲,阿望,你們倆也別亂動,放鬆順著水往前飄!」趁著換氣的功夫,她出聲提醒原隨雲和阿望,借著微弱的光線,她發現他們好似進去了地下水道,蜿蜒曲折,好似巨龍之身一般。
也不知在這地下水道里漂流了多久,他們終於被水中暗流送到了岩石之上,三人這才發覺他們是在一個巨大的岩洞之內,而送他們進來的暗流則從岩洞中流過,他們過去一看便瞧見了一個地下深潭,不,更確切說像是地下湖,湖面極大,對面的岩壁之上隱隱有光線投下,讓湖水和四處的岩壁折射出美麗的光芒。仔細一看才知岩壁頂端有一處八尺見方的大洞,而光線便是從洞口投射下來的。
「太行山脈也許在億萬年前還是大海,你看這些岩壁之中的化為石頭的魚身,還有這些貝殼。」原隨雲突然出聲,讓被這地底奇異之景的花逐月和阿望回了神。
「太原以北許多地方有溫泉,沒想到這地上也有溫泉。」原隨雲指著另一處咕咕冒著熱泡的水潭道,「當真神奇!」
三人離了岩洞,看向了深潭另一層的建築物,他們知道那就是戰神殿。
「在這地底建造這樣一處地方,真是大手筆啊!戰神,什麼樣的人方能稱為戰神呢?」花逐月頗有感嘆,她牽著阿望,原隨雲牽著她,沿著一道道長階登上了建築的最高處。
秦漢之時的宮殿一般都建有高台,高台之上,飛屋斗獸之間是石刻大匾,「戰神殿」篆書大字,只此三字的起筆轉折之間,就好似蘊含了無數的武道奧秘,原隨雲和花逐月只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暈,才趕緊撇開頭,進了大殿之中。
且不說殿中情景給三人的震撼,簡直不是人力所能造就的,只說那殿中左右兩側以及殿中央地上一共是四十九幅浮雕,每一幅石雕邊都有文字加一解注,正是柳青雲所說的曠世奇書《戰神圖錄》,原隨雲和花逐月配著文字看得入了神,阿望就只當看是著稀奇的畫兒,帶著面具騎著似龍非龍怪物的天神啦,手持巨刀站在烏龜背上的大漢啦……三個人都看得忘記了時間。
卻說萬里之外的高句麗,奕劍大師傅采林坐在一處極為簡陋的小屋之中,自知傷重已深大限將至,便喚了最為得意的大弟子傅君婥到了跟前。
「君婥,師父傷勢極重,本來師父已經近百歲了,論理也可以死了。可是如今楊廣那暴君還在帶著大軍攻打我高句麗,為師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死的。我想你去中原尋找《長生訣》,若是天有幸,你能尋得長生訣,便是我命不該絕。若是我去了,你身為大師姐,好生照顧兩個師妹。至於為師之仇,不報也罷。楊廣那暴君倒行逆施,命數不會太長的。」
傅采林深知以傅君婥的性格,在他過世之後,她定會想法子去行刺楊廣的。傅君婥的武功再好,也不能撞入千軍萬馬保護的大軍之中殺掉楊廣的,說不得反是她出了事。還是支開她最好。
「《長生訣》?師父,你放心,弟子一定幫你將《長生訣》尋來,也會好生照顧兩位師妹的。至於楊廣那狗賊,終有一天我會殺了他替千萬高句麗的百姓報仇雪恨的!」傅君婥決然地道。
「為師都說了不必執著於替為師報仇,算啦,你這脾氣,為師也不多說了。你現在就去收拾,明日就動身吧。」傅采林搖了搖手,讓傅君婥下去了。
他閉上眼感受到身體里湧出的虛弱之感,眼前卻出現了三十多年前在中土遇到的少女,也是梵清惠的師父洛一冰。
「冰雪出凡塵,仙姿為一冰,她是否還記得我這個糟老頭子呢?呵呵,慈航靜齋的弟子,又哪裡會記得兒女之情?她們選擇的,永遠是所謂的天下大義,也就像洛一冰多年前選擇和楊堅之弟楊素走到了一起,梵清惠棄了宋缺而則擇楊氏父子支持一般……」
傅采林喃喃自語中長長地嘆息出聲,也不知是為他自己,還是為了慈航靜齋那所謂擇天下名主而輔的數百年未曾變過的規矩。
長安城內的四夷館內,已在突厥被尊為國師的趙德言,此刻正在端坐在一間華室內緩緩地喝著酒,他的面前坐著的是黑巾蒙面的男子,
「我只查到了席應在去巴蜀尋岳山的晦氣之前,去了柳青雲處,以他的為人,自然是拿不到魔相訣不會罷休的。至於魔相道所擁有的天魔策,想來也是被他奪去了。我自然沒有本事勝他,你這樁生意,我不做!」影子刺客緩緩地說道。
趙德言卻笑了,「無事,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席應既已練成了紫氣天羅,便說是你了,便是你師父石之軒,只怕也要頭痛了。不過柳青雲身邊有個小道童,是逃了還是死了,這個總難不倒你吧?」
他說完,就丟了一定足足有五兩重的黃金到了影子刺客的身前。
影子刺客的眼中閃過冷光,卻還是撿起了那塊黃金,身影一閃,就出了四夷館。
長安城中,朱雀大道盡頭,一襲白色道袍的梵清惠出現帶著兩個弟子緩緩地行走著,她雖已快四十歲了,卻依舊美麗如二十歲的女子一般,清風吹拂著她寬大的道袍,讓她恍若謫仙下凡一般,引得街道之上一個個面帶愁色的百姓駐足看了過去,都是目帶膜拜敬仰之色。
脫下影子刺客的一身裝扮,換上了一身錦袍,楊虛彥搖著摺扇一副公子哥樣的信步走著,和面帶悲天憫人淺笑,宛若仙人的梵清惠一行擦肩而過。待她們走遠了,他才緩緩回頭,滿眼冷色和殺意地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