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報君黃金台上意
石觀音一死,原隨雲和花逐月小夫妻倆本該和楚留香一行分道揚鑣,只是原隨雲大戰一場,還需要些時間修整才能恢復,至於楚留香這邊,蘇蓉蓉幾個可是等著他去安慰呢,再加上一個才結識沒多久卻已經有了關係的琵琶公主,一時之間熱鬧得很,不可能立刻啟程去延城。胡鐵花和姬冰雁兩人,算是比較閑了,等彭家四兄弟恢復了,就找他們喝酒說話兒去了。
有胡鐵花這個大嘴巴在,等他們到了延城后沒多久,原隨雲和石觀音大戰還獲勝的消息就傳開了,一時間,原隨雲雖然沒有回到中原,可是他的名聲卻是突然變得響亮無比。
太原,無爭山莊。
後院大片楓樹林前,大塊的花崗岩石經由能工巧匠的雕鑿,每一塊都恰到好處地坐落著,清澈的水流從花崗岩石上蜿蜒九曲之後,從人高的石頂一瀉匯入底下的池中。池畔錯落有致地放著不少青石,其上綠苔盈盈,一片清翠。
原東園負手站在池邊,比之一年前來他老了許多,從前半白的頭髮如今已經全都雪白一片,也比從前瘦削了許多。可見這一年,獨子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后,他所要承受的擔心與壓力有多大。
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才緩緩轉過身,微笑道:「老方,你來得及,可是隨雲那裡有消息傳來?」
老方整個人好似年輕了十歲一樣,臉上、雙眼都是興奮得放亮,「染墨他們帶著二十四護衛才走了半個月罷了,自然不會這麼快有消息送回來。是江湖傳言,說是少莊主和石觀音那女魔頭在大漠里大打了一場,少莊主還勝了。老莊主,若是傳言屬實,那少莊主可算是替您和夫人報仇啦。這麼多年,這麼多年總算是報仇啦。」
原東園的身子頓時有些顫抖,好半晌才平靜下來,他深深吸了口氣道:「只是江湖傳言,當不得真。不過無風不起浪,我想隨雲定是和石觀音動手了,只是石觀音這魔頭的功夫奇高無比,就算隨雲天資奇高,僥倖與石觀音能戰成平手已經不錯了。除非,這一年消息全無之中,他頗有些奇遇……」
他想起了和兒子同時出現在沙漠里的花逐月,那是個極有福氣的姑娘,隨雲和她在一處,有奇遇也不奇怪。他當即吩咐老方道:「你再吩咐下去,尤其是西北的人手,核實少莊主的消息。」
說白了,原東園還是擔心原隨雲不敵石觀音,卻不知他的兒子早年不同於常人,如今的本事更是常人難及了。
中原武林中除了老一輩之人聽說過石觀音之名,年輕一輩少有聽說過得,聽說了這等消息之後,並未覺得如何了不起,甚至還有人以為這是原隨雲踩著女人揚名。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
「哐啷——」武昌府的萬福萬壽園金家四房裡,金四夫人在來人說著石觀音可能死在原隨雲的手中時,騰地站了起來,一把將桌子上的瓷壺茶碗等全都掃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來。
「原隨雲還沒有死?反是除了石觀音?不可能!」金四夫人臉色鐵青,美麗嬌柔的臉孔滿是扭曲之色,「石觀音死了,我的表哥呢?不行,我要去大漠!」
金四夫人說著,就一陣風一樣地衝出了屋子,不想才出了房門,就看見院前一身錦袍器宇軒昂的的金二老爺,以及兩邊站著的數十個披甲侍衛。
「二哥這是做什麼?光天白日之下竟闖來四房的後院,當真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嗎?」金四夫人神色一變,咬牙看向金永福道。
金永福在聽了遠在陝西都司為官的女婿著人飛鴿傳來的消息后,就知道金家對於無爭山莊的算計落了空,若不想讓原隨雲歸來后找麻煩,就必須看管好金四夫人這個人了。
「我為何這樣做,四弟妹清楚得很。我身為金家的掌事之人,是不能由著你為了一己之私去而連累金家和無爭山莊結下生死大仇。來人,將四夫人送回無機堂。」
金四夫人一聽「無機堂」三字,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她雙眼冒火地瞪著金永福,她嫁進金家多年,自然知道「無機堂」是個什麼地方,那裡進去的女人不死就沒有出來的,裡面全是金家的「罪婦」,她怎麼能進那樣一個地方去?
金四夫人咬了咬牙,突然身子一動,竟是扭頭就往西廂房跑去。金永福眼露凶光,冷笑一聲,揮手就帶著人追了上來。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金四夫人竟是挾持了她的親生女兒金靈芝,她手中的銳利的匕首抵在金靈芝的頸脖處,兇狠地看著金永福道:「你若不想靈芝沒了性命,就最好放了我離開!」
「虎毒不食子,長孫眉,你竟拿親生女兒做籌碼?她是你的女兒,你要殺便殺,等她不在了,自有我這個伯父給她報仇。」金永福斥罵道。
金靈芝從一開始的茫然到此刻的震驚,雖然她知道自己在母親的心中的分量不重,可是當親生母親拿著匕首抵在她的頸脖前時,她的心還是感受到一陣劇痛,然後是如墜冰窟的寒冷。哪怕頸脖處已經被匕首劃出了血痕,她卻好似無所覺一般地扭過頭,盯著四夫人長孫眉看著,像是要確定這個拿他當人質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那愛哭柔弱不堪的母親。
金靈芝的心冷了,可是臉上卻是泫然傷心至極之色,她哆嗦著開口道:「娘,娘,女兒好痛啊,不要殺女兒,不要殺女兒……」
就在金四夫人瞬間遲疑,手中的匕首稍離的瞬間,金靈芝的袖中滑出了一道銀光,直襲四夫人的胸前,片刻后,金四夫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緩緩地低頭,看見了胸口處還搖晃著的半截軟劍,那劍穗迎風飄揚,赫然是她自己親手所作的東西。
等到金四夫人的身體倒在了地上,金靈芝才好似回過神,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又轉頭看向金永福:「不是我,不是我殺了我娘的,不是我……」竟是尖叫著想要逃走。
金永福眼中閃過懷疑,侄女金靈芝這是真瘋了還是故意裝瘋的?可不管是真是假,這個樣子也不好放出去見人,當即一掌就拍暈了金靈芝,至於地上金四夫人的屍體,自有下人來處理的。
擁翠山莊,柳無眉聽到消息后就蜷縮成一團,哪怕李玉函還抱著她低聲安慰也不能讓她放鬆。
「相公,怎麼辦?石觀音死了,我身上的毒怎麼辦?還有原隨雲,我們之前那樣算計他,等他回到了中原,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怎麼辦啊?」柳無眉心底一陣說不出的恐慌,她一想到不再有解藥,覺得那種從骨子裡開始痛就要發作了。
「沒事,石觀音死了,她的徒弟還在,還有無花,沒聽到無花的消息,可見他還活著,我們去大漠找無花,找到解藥,你一定會好的,不用擔心,一切都有我。」李玉函用力地摟著柳無眉,看著她發抖忍痛的樣子,頓時心如刀絞,「我這就吩咐下去,我們立刻動身去大漠。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次日一早,擁翠山莊果然行出一輛馬車數個護衛,一路北上而去。
中原之地這些或多或少和原隨雲有瓜葛的變故,他和花逐月當然不清楚了,他們此時身處在佛塔林立的龜茲國都延城之中,他們倆謝絕了龜茲國王的邀請,沒有住進琵琶公主的行宮之中,反是住進了一家客棧之中。此時原隨雲早已經恢復了精力,花逐月的憔悴風霜之色也去了大半,石觀音這個心腹大仇人也死了,雖還有無花和石觀音的手下在,可畢竟不同於之前了,兩人便攜手在延城隨意逛了起來。
延城內外並未因為國王回來了而有所不同,甚至有人提到了國王,大多都是不以為然的樣子。可見延城的百姓也不是傻瓜,知道那好色的國王不是個靠譜的人。
「咱們延城這般繁華,可不是國王治理有功,而是大司馬的功勞呢。能有這麼多商旅往來,則是要謝謝札木合王爺了,現在是小王爺啦,若非是他們帶兵掃蕩沙匪,哪裡有這麼多商旅往來哦。」酒肆里高鼻深目的老闆娘,穿著她們獨有的露出胳膊的彩色衣裳,一隻手上托著一壇酒,見原隨雲和花逐月打聽龜茲之事,也不藏著噼里啪啦地就說了,一口漢話除了帶了點兒川音,倒是極為流利。
花逐月點了幾樣招牌菜,又讓上一壺清水,才笑嘻嘻贊了老闆娘一句道:「老闆娘好臂力!不過你們這麼不喜歡國王,就不怕他那天奪回了權柄來找大家的麻煩嗎?」
老闆娘大約是極少被女子讚美的,聽見逐月的贊語,眼中一片真誠,不像有些中原來的客人口不對心,便笑嘻嘻地給花逐月看她胳膊上的鑲著碧綠色寶石的金臂釧,「我相公親自打的送與我的,有了它們我的力氣可不就大了?至於國王,喲他能奪回權柄?做夢呢。他做了我們龜茲國王二十多年啦,前頭十年不知往王宮裡搶了多少好閨女,大家忍了他十年都不想忍了。若非是先王沒有其他的兒子,而他的兒子也太小了,大家早就不要他做我們的國王了。」
花逐月被老闆娘這番話給逗笑了,等老闆娘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她才轉頭和原隨雲笑道:「想不到這兒的民風和中原大不相同。我看那國王還沒有完全死心呢,琵琶公主天天往楚留香那兒去。」
原隨雲不喜歡飲酒,此時也淺酌了一杯,整個人都有些慵懶了,他笑道:「楚留香固然是個浪子,大是大非之上卻不是個糊塗的人。他就算真和琵琶公主在一起,也不會答應為國王做什麼的。何況,你覺得他真會和琵琶公主在一起嗎?別忘了,他身邊還有蘇蓉蓉幾個女孩子呢。」
花逐月笑著眨了下眼,將腦袋擱在桌面上,看向原隨雲嘟嘴道:「你和石觀音一戰傳回中原后,就是人人都稱道的少年英俠了,又是無爭山莊的少主,肯定會有不少的女孩子將目光放在你身上的,我好著急呢……」
原隨雲聽得好笑,心中卻是暖暖的,伸手用力地揉了下花逐月的頭頂,覺得手感果然沒有來沙漠之前好,又有些酸澀和自責,「傻瓜,你永遠都不用著急。我們回中原之後,會告訴父親我們已經成過親了,然後再宴請一遍無爭山莊的親朋故舊,讓所有人知道我是你的夫君,好不好?」
笑容好似從花逐月心裡溢出來一樣,雙眼卻是轉了轉,「不好,我還要你親手幫我做一對老闆娘那樣子的寶石鑲嵌的金臂釧,說起來,我身上都沒有你送的飾品呢。」
原隨雲裝出為難的樣子,等到花逐月的笑容快垮了,才柔聲道:「好,不止金臂釧,我還幫你做金釵、耳環等物。」
兩人這邊溫情無限,好似酒肆之中的其他人不存在一樣,可沒有誰貿然來打斷這種溫馨的場景,多是笑看著兩個年輕人親密地說笑含情脈脈的對視,年紀大的贊一聲「年輕真好」,年紀不大的,則紛紛動了心思該如何去尋那個意中人表白了。
蘇蓉蓉、李紅袖和宋甜兒也在街上百無聊賴地逛著,準備進客人不少的酒肆歇腳,還未進門就見了窗下坐著的原隨雲和花逐月,三人的腳步都頓住了。
蘇蓉蓉溫婉大方,李紅袖甜美卻又嫵媚,宋甜兒則是天真嬌俏,三個女孩子的身世俱都很凄慘,若非是碰見了楚留香,她們大概不知淪落到何種境界去了。簡單地說她們是楚留香的紅顏知己並不對,對她們而言,楚留香是恩人,是朋友,是仰慕的男子。她們不敢猜測楚留香心裡誰最重,或者她們全都是妹妹是紅顏知己,卻非喜歡的人。可是看見琵琶公主大方地糾纏楚留香時,她們還是會吃醋,會有失落之感。
失落的人,看到幸福的人,有的人會更加倍感失落,有的則是會生出嫉妒之心來。只是不管是否存有惡意,嫉妒永遠會讓一個女孩子變得不再可愛。辛而蘇蓉蓉三個女孩子只是失落,而不曾嫉妒。
宋甜兒是三個女孩子中年齡最小的,平時也多是蘇蓉蓉和李紅袖照顧她,甚至謙讓她。她雖然喜歡楚留香,卻從沒有生出過要得到或者獨佔的心思,更多的是一種楚留香好了,她就很快樂了。李紅袖雖然傷心,但是她早就知道楚留香的性格,知道自己的感情不會有接過,而她只要能夠留在楚留香的身邊,能夠幫到她,便足夠了。
但是蘇蓉蓉和宋甜兒、李紅袖不同,雖則她素來被楚留香贊說溫婉大方,被楚留香說是絕對不能沒有的人,可是她心裡清楚,那不是愛,至少不是她要的那種愛。
隨雲和花逐月溫馨而親密的畫面刺痛了她的雙眼,她不知自己怎麼了,緩緩地走近了兩人的桌子前,「原公子,原少夫人。」
花逐月正拿著筷子和原隨雲比著玩,抬頭看見了挽著鬆鬆的髮髻,溫柔中帶著一些傷悲一些羨慕的神色的蘇蓉蓉。
「原少夫人,我可以和你說說話嗎?」蘇蓉蓉看向花逐月道。
花逐月心覺奇怪,她和蘇蓉蓉、李紅袖以及宋甜兒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並沒有什麼交情的。不過見人的神色有些不對,花逐月還是拒絕,她放下筷子,看了原隨雲一眼,這才和蘇蓉蓉出了酒肆。
兩人進了街對面一座佛寺裡頭,身後事擔心的李紅袖和宋甜兒。
「龜茲不愧被稱為千佛之國,這小小的佛寺裡頭竟然也有一座五層高的佛塔,我們去塔上說話吧。」蘇蓉蓉挽了下頭髮,笑道。
花逐月點了點頭,邊走邊猜測蘇蓉蓉想與自己說什麼。等到了塔頂上一層,漫天雲彩燦爛耀眼,她笑了下,暗想不管蘇蓉蓉說什麼,只這一景卻也值得了。
不知是開闊的視野讓蘇蓉蓉心情好了些,還是她覺得唐突了,她對花逐月抱歉地笑了下,道:「說我的不是,打擾了原少夫人和原公子相處。我只是很羨慕,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也很喜歡他,為了他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是沒有了性命。他也知道我對他的情意,他每次見到我都贊我,說我是他身邊不可缺少之人,可是為何不能讓他的腳步停下來呢?」
花逐月奇怪地看了蘇蓉蓉一眼,「你說的是楚留香?原因很簡單啊,他大概是很在意你的,可是那種程度的在意不足夠讓他停下來呀。你看起來很聰明,我不相信你沒看出這一點。」
蘇蓉蓉的臉上浮上了悲傷的笑容,「是我,我明明知道的,可從來都不敢承認……」她偏頭看向花逐月,見她抬頭看著滿天的雲彩,露出極其優美的側臉以及前胸,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映著她開心的笑容,整個人也若明珠一般光華璀璨。她暗思:這位原少姑娘並非是那種絕色傾城的美人,可是這種溫暖人心的光華,發自內心的滿足與快樂,是不是就是打動原隨雲的東西呢?
「那日原公子和石觀音一戰,我有幸遠遠瞧得分明,原公子的本領世所罕見,又是無爭山莊的少主,少夫人就不擔心嗎?」
花逐月又奇怪地看了蘇蓉蓉一眼,「擔心什麼?他會看上更美更好的女孩子?以後會不會我不知道啦,不過現在我知道他不會呀!況且,真有那麼一天,也不過是一別兩歡而已。」
花逐月拍了拍蘇蓉蓉的肩膀,笑道:「隨雲和楚留香是不同的人,我們之間的感情,旁人也是無法理解的。說簡單點,我和隨雲算是兩情相悅吧,和你與楚留香之間是不同的,所以無法幫到蘇姑娘你的。不過我雖然比你還小兩歲,可是卻想給你一句忠告,你若是不想如今天這樣難受,斬斷對他的感情,不再有任何的男女之情,視他為兄為友,就和宋甜兒一樣,我相信你會快樂的。」
塔下,原隨雲閑適地站在一棵大樹前,仰頭看向塔頂的花逐月,頓時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來。花逐月用力地招了招手,對蘇蓉蓉笑了笑,就翻身跳下了塔頂層邊的圍欄,自大樹枝上微微借力,落在了原隨雲的懷中。
塔下原隨雲抱著花逐月旋轉玩耍,暢快的笑聲傳得老遠。蘇蓉蓉看了許久,眼前閃過了楚留香擁抱著琵琶公主柔聲安慰的畫面,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已經做出了決定。
當日夜幕降臨之時,原隨雲和花逐月遊玩了一整日才回到客棧,就被等了好一會兒滿臉焦急之色的楚留香攔住了,「原少莊主,少夫人,你們下午見了蓉蓉,蓉蓉還和少夫人單獨說了一會兒話,不知你們說了什麼?她人不見了,連紅袖和甜兒那裡都沒有留下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