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兩山排闥送青來。
第八十五章。兩山排闥送青來。
看著葉且歌,那個師爺狠狠的拍了縣令一巴掌,邪笑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再仔細看看,那哪是什麼小子,分明就是個嫩得掐的出水來的小姑娘!」
雙手摩挲了一下,那師爺上前一步,還不忘對縣令說道:「你那幾房姨太太更這小娘子比起來,簡直都應該去做下酒菜了。這麼漂亮的小娘子,在床上也不知是何種滋味。」
宮九並不關心這兩個人是如何欺壓百姓,如何在龍溪作威作福,可是他們欺負到自家「娘親」身上,宮九便已然出離憤怒了。唇邊勾起一抹冷笑,宮九手腕一翻,拿起了竹筒之中的兩根筷子。他剛想要出手,有人卻比他的動作更快。
焰歸斬過無數賊子宵小,來到安慶之後,葉英便以純銀為劍鞘,藉以鎮壓焰歸周身的煞氣。縱然如此,尋常時候,葉英的焰歸也是不輕易出鞘的。因為比之西門吹雪的烏鞘長劍,焰歸才是真正見血方還的大凶之器。
可是這一次,焰歸出鞘!
冰冷的劍鋒攝人,甚至就連宮九與葉且歌都還沒有看清葉英是如何動作,那師爺便已經身首異處。
劍身擦過劍鞘,發出一聲脆響,葉英的一向寬和平靜的眉目上浮現出一層霜雪。他的劍上沒有沾上絲毫的血跡,那具本該飆出鮮血的屍體的斷口處也平滑得嚇人。人頭落地,失去了頭的身子也萎靡在地上,只是地上卻沒有絲毫的鮮血。
宋掌柜愣了半晌,瞟了一眼那師爺的屍體,登時駭然的望向了葉英。只見那屍首的斷口處覆上了一層薄冰,將骯髒的血液都封在了裡面。
場面登時就極靜,就連葉且歌都有些吃驚於自家師父出手的狠絕。這並不是葉且歌第一次見葉英殺人,卻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覺到自家師父在動怒。
葉英卻沒有多做解釋,只是拍了拍葉且歌的頭,自然而然的將人攏入懷中。男子寬大的廣袖垂下,掩去了懷裡的小小少女嬌小的身形,隔絕了那些時不時瞥過來的目光。
「四季劍法?」
在一片靜默之中,宮九緩緩走到了那屍體的旁邊,甚至還饒有興緻的觀察了斷口許久。他這樣問著葉英,目光卻落在那個師爺衣服上的一處綉紋之上——那綉紋專屬於西方魔教,他也是再熟悉不過了。
「一點感悟而已,說是四季劍法,倒也不算錯。」葉英對著宮九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麼涉及了本門武學的謹慎,就宛若在教導後輩一般。
宮九望向了葉英,不由敬佩道:「果然大莊主武學已入臻境,這種藏劍山莊弟子入門的劍法,大莊主使來也是威力不俗。」
他神色自然,一點沒有覺得在縣令面前提起藏劍山莊有什麼不妥,畢竟,對於一個死人,宮九也是不怕泄露什麼秘密的。
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宮九起身用一方素帕細細的擦過了手指,轉而對宋掌柜說道:「難為大莊主一片苦心,你讓你手底下的夥計麻利一點,省得一會兒那冰化了髒了你這兒的地方。」
一言驚醒神志還有些遊離的宋掌柜,他連忙應了一聲,招呼出三兩個健壯的小夥子,一人提著頭,一人拖著身子,便將這個師爺的屍首扔了出去。最後的那人還端出了一盆清水,細細的打掃乾淨了地面。
這縣令在城中如此作亂,仰仗著便是師爺「高超」的武力,如今師爺被葉英一劍斬殺,他再也不敢囂張,哆哆嗦嗦的就要往帶來的捕快身後躲。可是那些捕快哪裡肯再保護他,當即就奪門而出,跑得比誰都快。
葉英等人也並沒有追,只是宋掌柜出手扣住了也要趁亂跑出去的縣令。
宮九坐在座位上,沖著那縣令揚了揚下巴,問道:「你說說,誰讓你來這裡的?」
方才這個長得斯斯文文的公子哥,面無表情的檢查那具可怕的屍首的模樣還猶然在眼,縣令吃過的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可是在面對屍首的時候,也還是做不到宮九那樣的從容。如今在縣令的眼裡,這幾位漂亮到不像凡人的公子小姐,儼然就已經變成了殺神一般的存在。
聽見宮九問話,他早就已經被駭破了膽子,哆嗦了半晌才道:「是……是我們這的一個小寡婦,她說客棧里來了個細皮嫩肉的小公子,比那些瘦得不行的孩子還要好吃。」
原來便是葉且歌方才救過的那個婦人了。
看見自家阿葉臉上滿臉的不可置信,宮九嗤笑了一聲,繼續問道:「那你給了她什麼好處?」
縣令的眼神閃躲了一下,終歸抵不過宮九眼神的威逼,只得小聲說道:「我給了她一條人腿。」
「還有呢?」
縣令眼中的遊離並沒有逃過宮九的眼睛,他拍了桌子一下,力道似乎並不大,聲音也不響,只是他手掌拿開的時候,桌面上卻有了一個清晰的掌紋。
縣令駭然的睜大了眼睛,登時就被嚇得尿了褲子。再不敢隱瞞,他如實道:「還有就是放過她和她孩子,今天本來是輪到她家出孩子的!」
「畜生!」
一直垂頭沉默的葉且歌再也忍受不住,抬手射|出一根竹筷,那根竹筷直直沒入了縣令的眉心。
被自己救過的人出賣,葉且歌的心中並不好受。可是她是能夠理解那個婦人的,葉且歌並不能要求每個人都是捨身飼鷹的聖人,為了保護自己和自己的孩子,那個婦人的舉動其實也沒有什麼錯。
錯的,是這慘無人道的狗官——要求一家輪流出一個孩子供他們食用,做出這樣事的人,說是畜生都是抬舉他了。
胸口是一陣絞痛,葉且歌忽覺眼前一黑,轉而便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之中。耳畔是師父和阿九有些焦急的聲音,葉且歌卻覺得眉眼沉重,再也睜不開了。
她醒來的時候,天邊的霞光已經燃了起來。葉英坐在床頭,讓葉且歌的頭枕著自己的腿,而他修長又帶著一些微涼的手正力道柔和的按壓著葉且歌頭上的穴位。葉且歌的長發被解開,細軟的髮絲柔柔的蜿蜒在葉英的膝上,整張蒼白的小臉更顯得小了一圈。
宮九端著一碗溫度正好的細粥走了進來,熬得軟糯的米粥散發著一點溫暖的水汽,混合著小菜酸甜的味道,讓人覺得十分適宜。
葉且歌睜開眼睛,剛想要坐起來,卻也被葉英輕柔的按住。他用一隻手托住葉且歌的頭,自己先是動作靈巧的下床,而後又在葉且歌身後墊了一個軟墊,這才將人扶著坐起。
「阿葉你醒啦。」
宮九走到了葉且歌的窗前,先是餵給她一口切得極薄的酸蘿蔔,而後又舀起了一勺白粥,輕輕的抵在了葉且歌的唇邊。
葉且歌吞下了這口粥,喉嚨的乾澀好了不少,這才問道:「我怎麼了?」
葉英幫她攏了攏散亂的長發,輕聲道:「急火攻心,方才且歌你暈過去了。」
宮九也皺了皺眉毛,伸手輕輕的敲了一下葉且歌的腦袋,半嗔半怨的說道:「阿葉也真是的,就這麼點兒小事兒,還值當把自己急成這樣?知道的是安慶在鬧災荒,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們白雲城出事兒了呢。」
雖然沒有明言,可是宮九的意思卻也很明白。他在提醒葉且歌——安慶如何,其實是和他們白雲城沒有任何干係的。葉家早已不是六百年前的葉家,如今的中原百姓,到底是非我族類。
葉且歌張了張嘴,終歸只能啞口無言。阿九說的沒錯,半點都沒有。今時非他世,自己的前世和今生早就已經割裂開來。她是白雲城的葉且歌,不是大唐的葉且歌。這一點,其實她早就應該明白。
可是,她自幼學的是君子之道,想的是匡扶百姓,為的是人間正義。她所執著的,她想要守護的,她一直在追尋的,豈能是一句「非我族類」就可以全然割捨的?
恍若沒有察覺到葉且歌臉上的苦澀,宮九一勺一勺的喂她吃著碗里的薄粥,卻似是有意,又恍若無意的對葉且歌道:「什麼幫助災民之類的,等這安慶翻了天地,成了你們白雲城所屬的時候,阿葉再去心急也不遲啊。」
將最後一口粥與小菜送到葉且歌嘴邊,宮九放下了碗筷,揉了揉葉且歌的頭髮,輕聲道:「現在阿葉要做的,就是要好好養養身體,沒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瘦了么?阿葉再這麼瘦下去,阿九會去藏劍山莊和大莊主搶人的~」
葉英因為宮九方才說的話,已然沒有了和他玩笑的心思。幾年前葉孤城說讓他看看這個世道之時,便已經透露出了反意。而葉英也不得不承認,如今新皇根基不穩,朝中積弊難除,恰逢天災*,的確是蟄伏多年的白雲城一直在等待的最好時機。
若非見到隴西的慘況,葉英其實是會去阻止葉孤城在中原燃起戰火的。而如今……
葉英撫了撫小徒弟太過瘦弱的肩膀,只覺得自己應當去和葉孤城談一談了。
——這天下該何去何從,只在幾人的一心一念之間。而作為有能力左右天下命運的幾人之一,葉英雖然沒有這個責任,卻也依舊要慎之又慎。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這個道理葉英明白,可是一旦行將踏錯,這天下就不僅是餓殍遍地,還將會再起烽煙。思及此,白髮的男子手指微動,他身側的焰歸也恍若有所感應,開始有些躁動不安的發出一陣嗡動。
宮九沒有看葉英,他只是輕輕的捧起了葉且歌的臉,注視著葉且歌清澈如昔的眼眸,帶著探究與鼓勵的問道:「阿葉,你想要一個怎樣的世界?」
葉且歌回望著宮九的眼眸,在被子下,卻握住了葉英的手。許久以後,她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求路不拾遺,門不閉戶,但是我希望天下太平,不起災燹。我不求百姓安居樂業,但是我希望,每個人只要努力,生活就有希望。」
葉且歌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了曾經那個賣甜糕的姑娘的眼淚,浮現出顧惜朝眼中的頹喪黯然,乃至浮現出了今天那個婦人的凄然無助,而這些,葉且歌已經再也不想看到。
宮九微微勾起了唇,低聲道:「會的,只要是阿葉希望的,一定都會得。」
說著,他端起了桌上已經空了的碟碗,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