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最是無情帝王家。
第八十章。最是無情帝王家。
「阿九……」
葉且歌從葉英的懷裡踉蹌著走了出來,跌跌撞撞的往宮九那裡奔去。她的聲音顫抖,手上的動作卻並不含糊,只聽兩聲脆響,那粗重的鐵鏈便被葉且歌捏開。
托住要墜到地上的宮九,葉且歌不顧他身上的血污,為他調整了最舒適的姿態——葉且歌靠著牆角坐下,而宮九就半軟在她的懷中。
「莫哭,我不是好好的么。」宮九抬手想要幫著葉且歌擦去眼角的淚痕,卻轉而放下了手,像是犯錯了的小孩子一樣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手臟,不能幫阿葉擦眼淚了。」
「你這叫好好的!趕明我也給你這樣好好的一個看看怎麼樣!」葉且歌側過臉去,用肩膀在臉上胡亂的蹭了一把,擦了擦臉上的水痕。
說來宮九的傷其實並不嚴重——總歸不會比當年陸小鳳被人捅了一個透心涼還嚴重就是了。
可是當年陸小鳳和葉且歌只是初相識,不比如今和宮九這般,是多年的交情,又是說不上淺淡的血緣,況且當年陸小鳳從中原到白雲城,已經過了最嚴重的時候,哪裡有宮九如今這滿身血痕來得震撼。
所以,乍然見到宮九這副狼狽模樣,葉且歌不由就情緒失控了起來。
「好了且歌。」
一直沒有說話的葉英開口,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葉且歌從地上拉了起來,讓她好好站在自己的身側。而後他伸手抵住了宮九的后心,為他輸入一段內力護體。
只是片刻,葉英便收回了手,微微抿了抿唇,只是淡聲道:「從江南到盛京,且歌只用了兩天。」
從江南到盛京雖然並沒有白雲城到中原那樣遙遠,尋常卻到底需要三五日,葉且歌只用了兩日,這其中的辛苦奔波自不必細講。
葉英一代宗師,對一個人是真的內府空虛還是故作虛弱還是能夠分得清的。他方才為宮九輸入內力,明顯感覺到他內力瞬間的排斥。
一個習武之人本能的排斥旁人的內力或許可以理解,可是能夠抵擋葉英的內力哪怕一剎那的內勁,如何稱得上是虛弱?這人如今這副模樣,恐怕更多的只是惺惺作態吧?
宮九的臉上的神情有了一瞬間的凝滯,只是轉而,他便俯身更往那個比自己還要矮小一些的小姑娘的懷裡蹭了蹭。
葉英再也看不下去,抬手將葉且歌攏在了自己懷裡,站在距離宮九幾步遠的地方,對他說道:「如今你有何種打算?可要和我們一道出去?」
稍微頓了頓,葉英的耳朵微微一動,似乎聽到了什麼響動。幾息之後,他對葉且歌道:「看來我們不必來刑部劫人了。」
一直到被抱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葉且歌才稍微有些緩過神來。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宮九這一身的血污到底是為了什麼,可是看師父神態,卻讓她敏銳的發現了一絲異樣。
皺著眉頭,葉且歌的視線在自家師父和宮九身上掃過,屏息靜待著這兩個人為她解惑。
只見葉英微微側頭,沖著暗處一個位置沉聲說道:「玉教主,一別多年,應是無恙?」
「嘖,大莊主好毒的一雙耳朵。」
隨著一道低醇的男聲響起,在暗處慢慢浮現出一道白色的影子,他的頭上還戴著足夠遮住大半張臉的大兜帽,雖然是初冬,卻依舊露出一片壯碩的胸膛。他的身後背著雙刀,實在是葉且歌再熟悉不過的打扮——這是一隻明教。
玉羅剎眯著一雙異色雙眸,抬手從葉英懷裡把葉且歌拉了過來,大手放在葉且歌的頭上一通揉搓,一邊揉一邊道:「小且歌還記掛著這臭小子,這會兒都瘦了。」
不過癮似的捏了捏葉且歌的臉,玉羅剎搖頭道:「姑父的小且歌真是瘦了不少,大莊主都不給你吃飽的么?」
宮九難得的跟玉羅剎統一了戰線,他咳了一陣,吐出了一口血來,他擦了擦自己唇邊的鮮血,沖著葉且歌「誠摯」笑道:「藏劍山莊的伙食怕是不怎麼好,阿九如今雖然當不得什麼勞什子的世子了,不過還是小有薄產的,此事了結之後,阿葉還是跟我走罷。」
他說的輕輕鬆鬆,並沒有即將被問罪的緊張感。葉且歌此刻要是再發現不了端倪,也實在是太過天真了一些。
拍了拍玉羅剎還捏在自己臉上的手,葉且歌蹭回了自家師父身邊,氣鼓鼓的瞪著那父子倆個,皺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姑父從西域不遠萬里而來,總不是為了看阿九笑話的吧?」
——更何況,阿九身上的那些血痕和方才吐出來的那口血,可是做不了假的。
玉羅剎欣賞了一陣葉英越發冷的臉,這才聳了聳肩,冷笑道:「我哪知道這臭小子在搞什麼鬼?平時以一敵百的人物,怎麼就被人抽兩鞭子就能吐血了?」
宮九隨意拍了拍身上的血,任由那些猩紅粘在自己白皙的手掌上,看的葉且歌連忙上前扣住了他的手腕,斥道:「亂動什麼!還嫌傷的不夠重是不是?」
「就知道娘……咳,阿葉疼我。」宮九心滿意足的笑了笑,這才將太平王府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新皇還是太子的時候,便已經鬥倒了南王父子,其中南王世子的下場尤為凄慘。因為安慶皇家有不殺同宗的祖訓,所以太子並不能殺了這個和自己面容相似的堂弟。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和一些太子搜集的南王謀逆的證據一同擺到皇帝面前的時候,事情難道還有什麼迴旋的餘地么?
更何況老皇帝本就不怎麼待見南王一家,既然他們犯到自己兒子手裡,老皇帝自然就順勢處置了他們——南王一家都被罰去給安慶列祖列宗守陵,每天勞役,苦不堪言。而南王世子則被太子親手刮花了臉,凈身沒入宮闈,成為東宮最卑微的一個掃灑太監。
新皇本就想要整治藩王,所以哪怕太平王自覺忠心耿耿,可是他這個深受先皇倚重,手握盛京防衛軍軍權的王爺,也實在是新皇的肉中釘骨中刺,不除之恐不能后快。
所以,在南王倒下之後,太平王這個權力最盛的親王成為新皇的下一個目標,彷彿就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
說來這新登基的小皇帝用來對付太平王的也不是什麼稀奇的手段,他只是啟用了埋在太平王府的一顆釘子,讓那人將所謂的「龍袍」放到了太平王的私庫之中。
若說小皇帝的手段有什麼高明之處,那大概就是他的這顆釘子,是太平王的側妃的乳娘了吧。這個太平王的側妃是宮九「病重」的消息接連傳出的時候,由老皇帝做主親自為太平王納的,當時說的是「好歹有個把庶子,總不至於中年喪子,膝下荒蕪。」
先帝都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太平王縱然和王妃感情再好,也不好推脫了。太平王當時只覺得是皇恩浩蕩,體恤臣下,可是如今想想,他卻只覺得齒冷——這哪裡是什麼為他著想,分明是給他的兒子留下一柄刺向他們太平王府的刀!
偏生如今太平王含冤入獄,小皇帝卻來跟他講了一通大道理,說什麼「藩王勢大,國將難安」,說什麼「民族大義,為國為民」。一番話聽得太平王老淚縱橫,最終居然同意了小皇帝的做法。
「明年一開春,太平王一家都要被流放隴西,終無還日。」宮九捧著葉且歌的一隻手,貼近自己的臉,對太平王一家的結局渾不在意,只是微微皺眉道:「阿葉的手怎生這樣涼了?」
原來是天家骨肉傾軋。葉且歌嘆了一口氣,正聽得入神,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被宮九握在了手裡。
葉英卻是聽見了宮九的動作,他微微皺眉,伸手不著痕迹的奪回了自家小徒弟的手,放在手心裡暖著。
已經能夠聽見外面外面依稀傳來的獄卒的腳步聲,葉英對宮九說道:「時間不多,便閑言少敘。如今你有什麼打算,何時從這裡出去?」
葉且歌也知道如今不是敘舊的好時機,於是她對宮九道:「是了,阿九你打算什麼時候從這裡出去?」
宮九狀若無意,實際上有些控訴的瞥了一眼玉羅剎,故作可憐的對葉且歌道:「雖然太平王不是我的生父,卻到底養我多年,比之某人……呵。」
想也知道那「某人」是誰,更毋論宮九的唇邊還勾起了三分嘲諷的弧度。玉羅剎卻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只撫弄著自己腰間的雙刀,讓人看不清他眸底的顏色。
宮九也只是不刺玉羅剎幾句就難受,這會兒見他沒有反應,也不以為意,反而繼續道:「如今這新皇手段有餘,仁厚不足,太平王又是認死理的性子,恐怕就是新皇在路上對他下手,他也是沒有防範的。」
「所以,你這是要跟著他們去隴西?」
葉且歌大概知道了宮九的打算,只是再出言確認一下罷了。
宮九點了點頭,道:「太平王府人員簡單,除卻太平王以外,幾乎全是婦孺,若是沒有人照撫一二,恐怕這一家老小都要折在路上。」
葉且歌看了一眼宮九身上深深淺淺的傷口,並沒有說話,卻已經咬住了唇瓣。
葉英就站在她的身側,他們相伴數載,葉英如何能夠不知道葉且歌心中所想?他摸了摸葉且歌的頭,白髮的男子俯下身去,低醇的男聲便在葉且歌的耳畔響起:「去吧,為師陪你。」
頭頂的暖意彷彿頃刻就傳遍全身,葉且歌仰頭看向俯身的男子,他的容顏依舊如悄然落在西子湖畔的飄雪一般寂靜,卻帶著莫名旁人安心的味道。
葉且歌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是何德何能,才能讓這人為自己踏足塵世,深陷紅塵呢?每一次這樣想著,心底就會有細碎的疼痛,又帶著甜蜜的悸動。
只是如今,她不想去想那麼多,她只想握住面前人的手。
將自己細軟的小手團入男人的掌心,葉且歌對宮九道:「既然如此,明年的隴西之行,便算上我們吧。」
宮九面上閃過了一抹太過明顯的呆愣,最終卻在葉且歌堅持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他點了點頭,這時,天牢的房門恰然被打開了,獄卒匆匆的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