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我究竟在尋找什麼?
整整七日。
歐陽晴在步休的身旁躺了整整七日,七日來她哭笑不定,但大部分時間只是獃獃地看著步休,一動不動。
小黑早就恢復了正常,眼神閃爍,同樣卧在步休的懷中,靜等著某一個時刻的到來。
至於夢曼則站在一旁一動不動,恢復了初見步休時的模樣。
在第七天結束的時候,夢曼終於開口了:「晴…姐姐。」這是她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正式的稱呼歐陽晴為晴姐姐。
歐陽晴充耳不聞,彷彿入魔一般,眼中只有步休的存在。
「晴姐姐,步休曾對我說過一句話,我,不懂。」彷彿這句話可以直擊靈魂一般,夢曼帶著些許顫音說道:「我就這樣付出著,總是想著有得到回報的那一天。我付出了善良、付出了感情、付出了我的一切,會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突然收穫一份愛呢?畢竟,若是我不付出,又有誰會心甘情願的為我付出呢?哈哈,真是笨笨的一句話呢,你不懂也沒關係,即便是我,也不是很懂呢…」
歐陽晴面色一變,直直地盯著夢曼,瘦削的臉龐與乾裂的嘴唇無不顯示著她的憔悴。
夢曼流著清淚,捂住心口皺眉問道:「晴姐姐,為什麼我會感到心臟很難受呢?這…是什麼?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想步休對我笑。」夢曼的一句話說得歐陽晴心若錐刺,第一次帶著感情痛哭出聲。
就在這時,小黑驀然從步休的懷中鑽了出來,緊緊地望著一個方向,如臨大敵,卻又帶著一絲期冀。
「身懷生命法則居然還能死去,你可真是笨得可以吶,步休。」一道爽朗的聲音瞬息便至,歐陽晴一驚,眼中湧出濃濃地恨意。
來者,正是白睿。
「好久不見,侄女。」白睿笑著向歐陽晴打著招呼:「別這麼看著我,我們可是朋友呢,不是么?」
「喵!」小黑疾速大叫一聲,看了看白睿,又看了看步休。
白睿摸著下巴笑道:「不急不急,我倒是對你感興趣的很,看來你知道的不少嘛,即便是龍,也沒有像你這般如此具有靈性。」
小黑怒吼一聲,似是威脅。
「哈哈哈,你們啊,真是一群小鬼。還是步休更合我的心意,至少他明白,人的一生,誰還能不經歷一些厄運呢?你們這樣也只是徒增悲傷而已,看的不開,看的不開呀。」白睿看著已經有所腐爛的步休嘖嘖說道:「都成這樣了,你身為公主,連他的屍身都保不住?」
「我已下定決心陪他一起…」
「我明白我明白。」白睿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還好我明白你的習慣,這七天你一定不會自尋短見的,但過了今天就不一定了,對不對?」
「喵!」
「別催別催。」白睿不耐煩地說道:「我這風塵僕僕地趕來,不就是為了這件事么?你們居然還對我有敵意…真是不成熟啊。」說罷,他似若無意地問道:「步休臨走時,是不是說過等他回去之類的話?」
歐陽晴強忍著憤怒點了點頭。
白睿當場大笑不止,指著步休說道:「不錯!很不錯!你讓我更有信心了,步休。」
說著也不管幾人是何表情,只見他盤坐於地,雙手如風般疾速掐訣,隨著他一次比一次緩慢的結印,天地也漸漸變色,周圍飛沙走石,一時間,以幾人為中心的地區變得昏暗不已。
無數的符文自空中浮現而出,最後緩緩地繞著白睿進行著規律地旋轉,看得人眼花繚亂,神秘至極。
些許汗珠自白睿額頭滲出,他緊咬著牙,先是一眨不眨地望著步休,隨後驀然閉上了雙眼。
閉上眼后,另一個半透明的步休便詭異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渾身散發著黑色光芒,似要融入這無邊的黑暗一般。
白睿見此卻嘴角一勾,隨著最後一個印的結成,他終是鬆了口氣,再睜開眼時,已是大汗淋漓。
「這…是什麼?」歐陽晴獃獃問道。
「蒸汗大法。」白睿嘻嘻一笑,隨即說道:「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記住,這個功法一個人只能用一次,若是他再次死去,那我也無能為力了,再見。」
歐陽晴正警惕間,卻見白睿驀然消失於此,不由得一陣愕然。
小黑則一眨不眨地盯著步休的屍體,只見步休的身體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行著癒合,只是片刻之間便恢復了剛死時的模樣。
在歐陽晴等二人一貓忐忑的注視下,步休發出一聲輕哼,緩緩睜開了雙眼。
「回…家…」乾澀似枯骨的聲音自他的嘴中發出,他用那彷彿千年都不曾有過波動的漆黑瞳孔望向蔚藍色的天空,卻因為那漫天的土黃色灰塵而顯得憔悴不堪。
小黑眼神晶晶亮亮,卻似舒了口氣一般軟了下來,也不管步休此刻情況如何、心情如何,就自顧自地撲了上去,一副只管自己開心的傲嬌模樣。
步休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懷中的小黑,眼神卻依舊如黑夜一般靜謐。
歐陽晴看著步休眼角晶瑩的淚水,心中悸動不已,一時間撼動靈魂的喜悅、不可置信、近愛情更怯的躊躇紛紛湧上心頭,面帶感動、眼含春情,竟就這樣獃獃立在了那裡,嘴唇蠕動,卻說不出隻言片語。
夢曼則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在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情況下,露出了她的第一次微笑,隨即輕輕暈倒在地。
太好了,步休,我沒有瘋。我怕我瘋了以後就會忘記你,會變成你不喜歡的樣子。
一定要誇獎我。
……
你,有沒有死過?
哈…請見諒,我好像沒什麼力氣說出以感嘆號結尾的「哈!」呢…我死過,而且是兩次。
哇…真厲害呢…
是啊…挺厲害的…
你若是問我有什麼樣的感覺?或許之前我還有很多感想,例如看淡生死、看破人生之類的。但現在,我只能回答你——累。
很累。
長生無用,我只想回家。
可是,我的家在哪裡?
縱觀我的人生,毫不悲觀的說,就像是一條行進在世間的清水而已。
如水的人生,雖沒有方向,卻千變萬化。
只有當我被煮起來時,才會毫不在意地沸起來。只有當我被冽風侵襲時,才會心灰意冷地化成冰。
但儘管如此,最初的我,依舊是一股清水。唯有當我路過所謂的「世間」時,才會漸漸被各種顏色所侵污,最終變成了如今的灰黑色。
何謂世間?正如太宰治前輩所言,世間,即與你有交集之人之事之情感。
我不是一個愛鑽牛角尖的人。我始終認為人生最難做到的事,便是「難得糊塗」。
要想幸福,難得糊塗。
要想快樂,難得糊塗。
像這樣淡如水一般的人,很難招人喜歡的吧。和這樣的人聊天就像和得道高僧聊女人一樣,他只會淡定地告訴你這是骷髏、這是骷髏、這是粉色的骷髏。
所以要學會適當地裝點傻,這樣才可愛。
正如我之前所言:思考人生的事,不哭出來就值得高興了。
但是,對於死過兩次的我、對於經常被逼得思考人生的我,還是會感到很累啊……
如上所述,是不悲觀的說法。淺嘗輒止,不予多談。
那若是悲觀地說呢?
例如思考人是什麼、人際關係是什麼、我們每天都在做些什麼…這就太可怕了,我不敢說。
或許你認為我在耍你……但仔細想想,既然我不敢說,為什麼還會提出來呢?
有些事情僅是粗略地從腦中閃過,便會使人渾身顫慄不已。
「所以要學會適當地裝點傻,這樣才可愛。」同樣的句子,仔細思考後會不會悚然?
若你並沒有這種感覺,那麼恭喜你。我很羨慕你。
其實我很佩服我自己,因為我看起來還算是個正常人。
白睿說我看得開。嘛,這當然沒錯。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會偶爾用消極的想法來小小地慵懶一下。
想象一下:一個陰雨天氣,你拉上了厚厚的窗帘,獨自一人躺在狹小的床上,用被子輕輕地裹住自己,讓這昏暗更加漆黑,讓這光明無所遁形。而後,你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呼吸聲與心跳聲,亂七八糟地想一些會令自己流淚的事情;想一些關於人類、關於人生的「暗黑哲學」問題;想一些關於欺騙、謊言等隱秘地存在於世間的種種罪惡,然後在哭累了的時候蒙著臉美美地睡上一覺……
很舒服!特別舒服!簡直像是脫胎換骨一樣!不是么?
這就是發泄、
這就是放縱!
放縱,就是慵懶。
夢兒,你收到了么?它不是指肉體上的懶惰,而是指心靈上的厭倦與萬念俱灰。
原來當初傲慢的不是單凰,而是那個在封域內看似冷酷穩重,實則蔑視一切、目空萬物、不顧任何人想法地布自己的局、視所有人為布偶玩具並且滿足於導演一切的我自己。
原來當初貪婪的不是白睿,而是那個看似純真,事實上卻害怕失去、渴望得到一切包括感情的我自己。沒有意識到這一切的我、將一切都歸咎於白睿的我,自然邁不過這一步。我此時才明白,古人將修鍊等級的量詞設計成「步」的真正意義。以前的自己,真是愚蠢。
於是,貪婪便暫時擱淺了。
原來當初嫉妒的不是夢曼,而依舊是那個沒有絲毫反省、依舊不知滿足、沒有安全感、愚蠢、醜陋的我自己。
回想起自己的經歷,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我度過了甜蜜而溫馨的迷茫期,如一個孩童般初入世間,懵懂而無知;
而後我先後遇到了朋友、愛人、親人等等真正關心我的人,我開始明白人,與人之間的複雜關係。若不是地球時有師傅的存在,也許現在的我還掙扎在某個不知名的街頭,賣弄著蹩腳的演技以昏昏度日吧。那時我想,重活一世,我應該更勇敢地去接觸那些以前極為畏懼的事物,例如人類。但,或許懂或許不懂,我就那麼懵懵懂懂地進入了世中,一點一點探索著那「真正的」、「不是虛假的」、「縹緲的」感情;
再然後我遭遇了戰爭。我不知道當時我是懷著怎樣的感情邁入那片戰場之中的,我只是想,只是想在那神鬼皆懼的修羅地獄中看一看,看一看那令我屢次落淚的真情。生死之間,一切黑暗皆為虛妄,唯有真情最為耀眼。不是么?
最有意思的便屬鬼鎮了吧,那個聞人厲,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即使現在,我也無法完全相信他。說實話,那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如此赤、裸地直面自己的內心。即使在我第一次死時,也沒有如此那般地令我絕望。
這些,都是我的罪……
我再次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