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兩難
第30章 兩難
三更天了,江藜蘆又來到了窗前,偷偷向外張望一眼,果然,看守她的侍衛正在打瞌睡。江藜蘆不禁向他們投去了輕蔑的眼神,小心地推開窗子,靈巧地施展輕功翻窗出門,悄悄地轉到他們身後,一手一個便把守衛敲暈了。
她把侍衛小心擺在地上,看起來仿佛是他們自己偷懶睡著了。她並沒有驚動任何人,再一躍便輕輕落在了房頂上。
平常人的守衛怎能和公主府的暗衛相比?又怎能和江湖第一刺客相提並論?
她依舊是一身的黑衣,在這夜裏行走頗為方便。她小心繞過散布四處的守衛,來到了這園中高處,環視四周。
“東北方向能看見紫崇宮的鍾樓,”江藜蘆盤算了下路徑,“這園子挺大,可位置相比其他王公大臣的府邸來說的確偏僻不少,又沒有什麽人,想來是新建成不久的。”
江藜蘆想了想,又仔細看了看園子的布局,將整個園子的設計盡收眼底。
“這園子多半是不可能再藏一個人了,沈從敬不會放心把練兒放在這麽容易讓我找的地方,”江藜蘆想著,默默地從高處落下,就要摸黑回房,她還不能驚動旁人,“如果我是沈從敬,我會把練兒藏在哪裏呢?”
她一路潛行,一路想:“這個地方定然是常人去不到的地方,不會有太多的閑雜人等,不然極容易走漏風聲,很容易被公主府的人打探到。送出城也不可能,城外人少,練兒需要人看守,驟然多了許多生麵孔實在是惹人注意……那隻能是城內。”
“沈從敬和皇帝都以為我是刺殺公主不成從公主府逃出來的,在他們眼裏,公主應當是很想殺我的。我在他們的眼裏是刺殺公主的利器,練兒又是牽製我的法寶,因此他們一定會選擇把我們放在力所能及能看管的地方,不會離他們太遠……藏我們的地方一定極為大膽,讓人不敢想。為了以防公主府查到,他們一定還會保證周圍都是信得過的人……”
江藜蘆想著,突然停了腳步,回望向東北方向:“莫非是……紫崇宮?”
宮裏雖然不乏宋筠月的眼線,可皇帝在宮裏也有自己的親信。皇帝能和沈從敬密謀這一切而不被宋筠月發現,那便說明皇帝也有屬於自己的、完全能被自己掌控的一方天地。宮裏常有新進的宮女,將成練扮作宮女混入其中,再找個罪名把她單獨關起來,又能是什麽難事?而誰又有敢相信,宮裏竟然會窩藏刺客?
江藜蘆越想,越覺得這可能性極大。然而就算是宋筠月,估計也不曾往紫崇宮的方向想……宋筠月在紫崇宮的眼線雖然多,但宮中多個宮女、罰個宮女又不是什麽大事,又有誰會在意呢?
“單憑猜測不行,還是得找到更多的線索,才好有把握去救人,”江藜蘆想,“救出練兒,再去給……給她報個信,讓她小心些,然後把練兒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也就可以離開了。”
其實她根本沒必要去給宋筠月報信,她走了,又有誰會去行刺?宋筠月又一向提防著皇帝和沈從敬,怎麽可能輕易被他們害了?可她就是莫名地不放心,就是想回去報個信。
她想著,離自己的房間越來越近,卻忽然發覺不對勁,腳步不禁一頓:她房間裏有亮光。
沈從敬正坐在她的房間裏,臉色陰沉,身側的小廝瑟瑟不敢出聲。
“大人,要不要去叫人來?”小廝問。
沈從敬搖了搖頭:“她的人還在我們手裏,她不會貿然離開,再等等。”
話音剛落,燭火熄滅,沈從敬隻覺後頸上一涼。
“既然如此,大人不如把我的手下所藏之處告訴我,我還能留你一條性命。”江藜蘆持劍站在沈從敬身後,冷冷說著。劍是她從侍衛身上拔下來的。沈從敬既然發現她偷偷離開,那以後必然嚴加看管,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搏上一搏,打暈小廝,劍指太傅。
“閣主果然不簡單,竟在我這園子裏來去自如,”沈從敬倒是鎮定,可他卻莫名歎了口氣,這又才道,“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你會用劍指著我……江二小姐。”
江藜蘆聽了,不由得一愣。
江二小姐,多麽陌生而遙遠的稱呼,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沈從敬的嘴邊勾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來。可他又迅速在眼角擠出了兩滴淚來,默默轉身,看向了江藜蘆。
江藜蘆晃了下神,卻仍努力保持著理智,在心裏想著:“他肯定會派人去查我的身份,隻是若是從我的刺客身份入手,他定然是一無所獲。他從前並沒有認出我來,如今卻能叫出‘江二小姐’四個字,說明我是這幾日裏露出了馬腳,他才又去查了一番。從前的江二小姐雖然在名義上已經死了,可若真要查,也是能查到的……”
“他已經知道了我做過公主的暗衛,那我從前的一些謊言不攻自破,他該知道我不是個可信的人。可他為何今夜來尋我?莫不是敘舊?我才不信,”江藜蘆警惕地看著沈從敬,細細想著,“若他念著曾在我父親門下的舊情,真想找我,以他太傅的身份,他早就能查到了,何必等到今日?他隻是另有所圖罷了。”
江藜蘆想著,被那一聲“江二小姐”激起而回蕩在心間的溫情在刹那間蕩然無存,她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
“江二小姐是誰?我不認識,”江藜蘆說著,把劍又向前一遞,直抵沈從敬的喉嚨,冷冷說著,“告訴我,我的手下在哪裏,我可放你一條生路。你若不說,今夜你這園子,怕是一個活口都不會再有了。”
沈從敬聽了這話,滿臉皆是震驚,轉而化為悲痛。他紅了眼睛,又上前一步,問:“我知道是你……我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竟然還活著!瀛陽公主究竟對你做了什麽?把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沈從敬說著,似乎哽了一下,“我記得,你小時候和你姐姐一樣,是個愛說愛笑的姑娘啊。”
姐姐……
江藜蘆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又冷笑道:“大人莫要如此套近乎,我和你不熟。”又道:“大人莫非在等救兵?那我告訴你,大可不必。就算有一百個人將這裏團團圍住,我也能闖出一條生路,還能順便帶走你的項上人頭。”江藜蘆說著,又一挑眉。
她隻想趕緊離開這裏。
沈從敬見江藜蘆油鹽不進,索性當場跪了下來,道:“你的手下在紫崇宮,隻是不知被關在了宮中哪裏。你若實在恨極了我、想殺我,隻管來殺,”說著,又歎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我沒有保護好你姐姐,讓她被瀛陽公主派去的人那般淩辱,我早就該死了。”
江藜蘆實在是受不得沈從敬三番兩次地提自己姐姐,姐姐和他很熟嗎?她根本記不得姐姐和這人有何交集。何況,還有當年的舊事,還有瀛陽……
於是,她依舊裝作她不是江二小姐,道:“大人這又是何必?你既然已把我的手下的下落告訴我,我又何必取你性命?”她說著,便收了劍,抬腳便要走。她要去紫崇宮找到成練,救她出來。
“南星……”
“你住口!”江藜蘆聽見沈從敬提她姐姐的名字,便再也忍不住了,脫口便吼了一句。可她吼完,自己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南星若是知道你被公主折磨成了這個樣子,不知該心疼成什麽模樣,”沈從敬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江藜蘆身後,道,“江二小姐,你這些年受苦了。”
江藜蘆閉了眼,她想狠狠地罵自己一頓,為何聽見他這般提及自己的家人,竟一下子失了控?
“二小姐,你當真不記得我了嗎?在下沈從敬,曾在尚書大人門下任職,與二小姐見過幾麵的。”
沈從敬說著,可江藜蘆卻隻是沉默。
隻聽沈從敬接著說道:“江二小姐,你或許不知道,當年我和你姐姐兩情相悅,我還向江大人求過親……隻可惜當時我隻是一無名小卒,未能高攀得上尚書府。可這許多年過去了,我一直記著江家,記得你姐姐,也記得瀛陽長公主是如何害了江家。”
當年的舊事再次浮現在了江藜蘆眼前,她想躲,可怎麽都躲不過。家人的麵孔一直在她眼前繞來繞去,提醒著她瀛陽長公主是她的仇人。
“我不相信江大人會矯詔,聽說你們被投入掖幽庭,我也想過辦法想救你們出去。可當時我隻是一無名小卒,人微言輕,說不上話,再得到消息的時候,便聽說你死在了掖幽庭……這些年來,我一直想給江家報仇,想給你姐姐報仇,我拚了命地向上爬,就是想扳倒瀛陽長公主,還江家一個公道,”沈從敬說著,似乎欣慰地笑了,“所幸上蒼有眼,江二小姐你還活著,而且是唯一有可能殺了瀛陽的人。”
“別說了……”江藜蘆心中紛亂如麻,她仿佛又陷入了可怖的夢魘中,脫身不得。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撕扯著她,不論她怎麽努力,都掙不脫、逃不掉。
可沈從敬卻依舊不管不顧地說著,聽起來激動不已:“……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而我隻是那個牽線搭橋之人,來助二小姐一臂之力的。二小姐放心,你的手下在紫崇宮很安全,不會有事的。二小姐如不放心,我可安排你們見一麵。二小姐,你要相信我,我定然會助二小姐成功行刺瀛陽,為江家報仇!為你姐姐報仇!”
“別說了!”江藜蘆喊著,她的耳畔全是亂糟糟的聲音,吵得她心煩。可是沈從敬閉嘴了,那些聲音卻並沒有消失,反而占據了她整個腦海。
那是很多人的聲音,有哭聲,有笑聲,有讓她報仇的,有親切地喚她“小江兒”的……
她心裏堵得慌,一時覺得喉中腥甜,不自覺地咳了一聲,一口鮮血便從口中嘔出。她一下子竟有些站不住,隻得用劍撐著身體。
“二小姐……”
“你不要再說了!”江藜蘆打斷了沈從敬的話,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反手卻又把劍架在了沈從敬脖子上。
“二小姐?”沈從敬又喚了一聲。
“我不知道你和我姐姐當年有什麽事,但看在你這許多年還記得她的份上,我暫且不殺你,”江藜蘆說著,又頓了一頓,苦笑一聲,“不用你說,我自會去殺她的。”
她不是不知道沈從敬另有所圖,她知道他根本不是真的想給江家報仇。可她聽了沈從敬的那些話,卻還是不受控製地被影響。
這永遠是她的一塊心病。
“我會殺她的……”她喃喃說著,放下了劍,轉身抬頭望向了天邊的月亮。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她想著,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可以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