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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掖幽

  第15章 掖幽

    “好好幹活,不許偷懶!”管事宮女這樣喊著。


    一鞭子狠狠落了下來,打在了江藜蘆身上。她咬了咬牙,硬生生忍住了沒痛呼出聲。可憐江藜蘆一個一向養尊處優的書香門第的小姐,如今竟淪落到掖幽庭做擦地這種苦差事。


    她從前進宮,是被母親帶進來給貴妃請安,雖算不得風光,但也好過如今這般為奴為役。過去的她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成了這掖幽庭裏最低賤的奴才。


    不過她現在還能撐住,因為她還有母親。母親也被發配在這掖幽庭裏,兩人好歹還能成為對方的支撐。隻是母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她常常精神恍惚,耽誤了做活,便免不了一頓毒打。


    “藜蘆,”夜裏,母親擁住了她,對她道,“我越來越覺得,你父親臨終前所說,可能是真的。”


    江藜蘆愣了一下,忙低聲道:“母親,快別說這樣的話了。”


    母親卻搖了搖頭,固執地道:“不,這事我越想越不對勁。當日我還疑心是你父親嘴硬,不願承認是他害了我們一家,可如今細想,若你父親當真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自有刑部和大理寺處置,怎麽可能讓一個公主下令處置了我們全家,連皇帝的聖旨都沒有?該有的審問、取證都沒有,僅憑他們空口白牙就急匆匆定了罪、用了刑,簡直欲蓋彌彰。”


    江藜蘆又想起了那日太監喊的“長公主令到”,她也覺得其中有問題了。可如今她身處掖幽庭,早已是無能為力,就算知道有問題,又能做些什麽呢?


    母親輕咳了兩聲,她近來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她抓住江藜蘆的手,道:“這長公主,不簡單。瀛陽侯何等樣人,天下間沒有哪個女子能入得了他的眼,他這才遲遲未娶,如今,他竟然娶了這長公主。按理說來,這兩人實在是不般配,一個曾是先帝伴讀,一個是先帝女兒,雖無禮法規定,可傳揚出去畢竟不好聽。還有太後,太後好端端的,怎麽放著攝政之權不要,竟搬出了紫崇宮,讓這公主來垂簾聽政?而且,聽說,那些個皇子公主,都是這瀛陽長公主下令誅殺的,這可是她的骨肉血親!這未免,也太狠了些……藜蘆,這瀛陽長公主,真的很不簡單。”


    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中間也止不住地咳嗽。江藜蘆聽著,也覺得疑點重重。


    江藜蘆垂了頭:“母親,我懂了。”又問:“母親是覺得,咱們的禍事和長公主有關?”


    “一定有關,”母親咬了咬牙,滿臉病容,“當日,那太監手持的正是長公主的手令啊!”


    江藜蘆也起了疑心,不住地在心中思索著:為什麽不是皇上下令,而是長公主下令?為什麽沒有刑部和大理寺插手,而是長公主急匆匆地定了罪?

    瀛陽、瀛陽……


    江藜蘆在心中念著這個名字,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怒火。她相信父親在臨死前說的話並非虛言,那時江家人人皆知大禍臨頭,哪裏還有工夫去編造謊話?

    如今龍椅上坐著的小皇帝,才是奪位之人!而珠簾後聽政的瀛陽長公主,是真正的篡權者!

    江藜蘆想著,不覺流下淚來。母親見狀,忙伸手為她擦去,輕聲寬慰:“藜蘆,莫哭。”


    皇帝、瀛陽……是他們害了自己一家!而皇帝年幼,諸事不能自決,真正下手實施一切的人,是那個年僅十六歲的鎮國長公主!


    江藜蘆想著,不禁握緊了拳頭。她看了看虛弱無力的母親,從前那樣雍容華貴的夫人,如今卻成了這掖幽庭最低賤的奴婢。她想起了父親臨死前的話語,和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了兄長的慘叫和姐姐的哀嚎……城門之上,隻怕還懸著父兄的頭顱!

    毀了,她過往的一切都被毀了。


    北風呼嘯而過,冬天來了,母親在掖幽庭熬了一個年頭都不到,便撒手人寰。她隻留下了一個年僅八歲的孤女,和一句句哀怨悲憤的“藜蘆,報仇”……


    江藜蘆從那天起便立誓,一定要為她江家報仇。闔府上下兩百餘人的性命,不能這麽輕易算了。


    她在掖幽庭中苦苦熬著、掙紮著。管事宮女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她咬著牙忍過這痛,滿腦子想的都是家人的模樣。


    報仇、報仇……


    好幾次,她險些撐不下去,文弱的小姑娘昏倒在掖幽庭內,遲遲不醒。可每次都是那督促她報仇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讓她清醒,重回人間。


    她知道自己在這世上唯一該做的事,便是報仇。


    好巧不巧的,在她入掖幽庭一年多後,瀛陽長公主便來巡視掖幽庭了。


    管事宮女如臨大敵,急急忙忙地使喚著奴婢灑掃打理著掖幽庭,生怕出了差錯。


    江藜蘆聽說這消息後,黯淡許久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她知道機會來了。哪怕拚上她這條命,也要殺了瀛陽長公主,為江家報仇!

    公主的步輦剛進掖幽庭,那穿著華貴的年輕女子便下了步輦,徒步進來。江藜蘆跪在地上,遠遠地望著那年輕女子,隻是看不真切。除了那珠光寶翠折射的光刺得人眼睛痛,她便再也看不出別的來。


    不過她也不需要看出別的,她隻需要殺了這長公主。掖幽庭守衛森嚴,但她還是在袖子裏藏了一支簪子。這簪子不似普通的簪子,她早已在夜裏把這簪子給偷偷磨鋒利了。她相信,隻要她有機會,她一定可以殺了這瀛陽長公主。


    “不知殿下今日來掖幽庭,是有什麽要事嗎?”管事宮女惶恐不安地問著。


    江藜蘆聽見了那年輕女子的聲音:“沒什麽要事,隻是隨便來看看。”女子聲音裏有著尋常人沒有的威嚴。


    “青娥,若有能入得了你的眼的,隻管帶走,不必客套。”江藜蘆聽見公主如此說。


    她跪在地上,聽見公主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看見了公主用蜀錦做的精致的繡花鞋。她想抬頭看看公主的模樣,又恐怕太過顯眼惹人注意,最後隻得微微抬眼,正好瞧見了公主手腕上的紅瑪瑙鐲子。


    公主一行人走得很慢,似乎在挑選什麽人?江藜蘆聽見他們從這掖幽庭的奴婢中拉了幾個人出來。她跪得兩腿酸痛,可依舊咬牙忍著,隻是在等那個最後的時刻。


    眼角餘光追尋著長公主的腳步,江藜蘆看見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她到了跟前。時機到了!

    江藜蘆猛地撲了出去,將公主撲倒在地、壓在身下。公主沒防備,猛一下被推翻在地,扭傷了腰,一下子竟連推開這九歲小姑娘的力氣都沒有。而公主的暗衛根本沒想到在這一群孩子裏竟然會有冒險行刺的,一時沒反應過來,竟這樣就被江藜蘆鑽了空子。


    江藜蘆從袖中抓出了簪子,就要刺下。可她抬眼,卻正好瞧見了公主的麵容,她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樣。公主是年輕美豔的,堪稱絕色;她的妝容也是精致典雅,一看就是下了工夫的……隻是不知為何,明明春風得意的公主,眼裏卻有著沒來由的淒涼。


    江藜蘆看著那雙眸子,晃了下神,動作慢了一拍,便被人一腳踹飛了,簪子也從手裏掉在了地上。而宋筠月則躺在地上,起都起不來了。


    踹她的人正是青娥。青娥一個箭步上前,將江藜蘆製住,按倒在地,又質問管事宮女:“你們掖幽庭真是膽大包天,竟敢行刺公主!”


    管事宮女連忙跪下,叩頭不止:“殿下恕罪!奴婢看管不周,致使殿下遇險……都是這死丫頭,殿下定要重重責罰這丫頭!”


    靈鷺在此時忙跑過去,扶起公主,關切問道:“殿下如何了?”


    “不妨事,隻是扭到了腰。”公主說。


    “殿下,這丫頭如何處置?”青娥問。


    江藜蘆苦笑一聲,隻是望著公主。她閉上了眼睛,隻道自己大禍臨頭、命不久矣,馬上就可以和家人團聚了。


    她聽見公主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感受到公主在自己麵前停了下來。她聽見公主問她:“小丫頭,為什麽想殺我?”


    江藜蘆睜開眼睛,隻見公主正居高臨下地站在自己麵前。她心中怒火再起,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索性豁出去了,罵道:“你心狠手辣,殘害忠良!你害了我全家!我殺你,是為我家人報仇!”


    她以為公主聽了這話會勃然大怒,卻不想公主竟莞爾一笑,看起來頗為開懷。


    “你說對了,小丫頭,我就是這樣的人,”公主蹲了下來,問她,“你是哪家的女兒啊?我怎麽就害了你全家了呢?”


    管事宮女在此時小心翼翼地插嘴道:“殿下,這死丫頭名喚江藜蘆,是前禮部尚書江重山家的女兒。”


    “哦?”江藜蘆看見公主的神情凝重起來,望著自己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原來,是江家的女兒啊。”


    “殿下,這丫頭不能留。”青娥道。


    公主沒有說話,隻是拿出了手裏的簪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原來,方才簪子就掉在公主的手邊,被她順手撿起來了。


    公主看著那磨得鋒利的簪子,又看向了被製住的江藜蘆。她笑了笑,向江藜蘆伸出手去。江藜蘆嚇得一躲,卻不想公主隻是為她理了理頭發,又把簪子插了上去。


    江藜蘆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她以為公主會用這簪子親手刺破她的喉嚨。


    “書香門第的姑娘成了這副模樣,還挺讓人心疼的,”公主開了口,看向青娥,“把她帶回府去吧,由你訓練。”


    “殿下!”青娥急了。


    靈鷺也忙勸道:“殿下,此事不妥。”


    “有膽量,有頭腦,著實難得,”公主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道,“況且這丫頭還挺合我眼緣的,就她了。”


    “殿下,”青娥又勸道,“她是江家的女兒。”


    “江家的女兒又如何?”公主冷笑一聲,道,“雄鷹尚且能被馴化為玩物,一個江家的女兒又算得了什麽?”


    公主說罷,便轉身離去了。


    “玩物……”江藜蘆看著公主離開的背影,不住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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