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驚夢
第4章 驚夢
夜裏,江藜蘆正沉沉睡著,忽然聽到了輕微的響動。刺客一向警覺,她立馬翻身坐起,隻是盯著門。
門被打開,簾幕被一陣風帶起,她看見一點微弱的光緩慢地向這邊移動,伴著那熟悉的腳步聲。江藜蘆默默鬆了一口氣,開口問道:“這麽晚了,殿下有何貴幹?”
那點燭火微微一頓,隻聽宋筠月輕笑道:“你未免也太容易被驚醒了,我已放輕了動作,不想還是吵醒了你。”
“你又不是刺客。”江藜蘆心想著,卻沒說出來。
燭火被吹滅,燭台被隨手放在了案幾上。僅穿著輕紗褻衣的宋筠月鑽進了床幔,手上的瑪瑙鐲子無意間打到了江藜蘆的腿上。她一把攬過江藜蘆的腰,江藜蘆本是坐著,卻一下被她帶倒了。
“小江兒,我隻是不想讓你獨守空房。”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江藜蘆實在是拿她沒辦法,她一向拿她沒辦法的。若有辦法,她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糾結。
“從前都是你主動來找我,怎麽如今反倒變了?你回來這些日子,竟一次都沒找過我。”宋筠月問。
一聽宋筠月提起從前的事,江藜蘆尷尬地輕咳了兩聲,把頭轉向了一邊。宋筠月緊緊攬著她的腰,故意蹭她:“怎麽?我年老色衰,你開始嫌棄我了?”
“殿下,”江藜蘆頗為無奈,又開始自暴自棄,“我罪孽深重,不配服侍殿下。殿下還是盡快取了我的性命,償還我的罪孽吧。”
“就這樣一心求死?”宋筠月問。
江藜蘆心中默道:“我發過誓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然,我對不起我的家人。”
“殿下明日還要上早朝,還是早些休息吧。”江藜蘆說著,閉上了眼睛。不論宋筠月怎麽撩撥她,她都巋然不動,堅定的很。
宋筠月終於放棄了,但她依舊攬著江藜蘆的腰,和江藜蘆說著些有的沒的:“小江兒,我才發現你的腰也細了些,你在外邊是吃不飽嗎?”
江藜蘆麵對她的撩撥時尚且未失控,可如今聽了這句話卻一個沒忍住便酸了鼻子,接著眼淚便落下來了。如今在這天子腳下,也隻有她會這樣問了。
所幸夜裏昏暗,宋筠月並沒有發現。她見江藜蘆沒有明顯的反應,悄悄歎了一口氣,便合眼睡了。
那一夜,江藜蘆又做了噩夢。她夢見官兵踹爛了她江府的大門,闖入父親的書房;她夢見父親自懸於梁上,白綾晃晃悠悠,而她在某一瞬間和父親未曾閉上的雙眼對視;她聽見了兄長被毆打的慘叫,又看見姐姐被強行拖走,闔府上下兩百多人盡皆哭嚎不止……她還看見了紫崇宮,看見了掖幽庭,然後,她又聽見了母親在病榻上對她說的話。
報仇、報仇……
前塵往事一幕幕地閃過,最後,停在了宋筠月身上。那時的宋筠月還是瀛陽侯的夫人,兩人新婚不過一年,宋廷時登基也不過一年。她本該是春風得意的,可在江藜蘆的印象中,那時的宋筠月雖穿著華貴、美豔動人,卻隻有滿眼的淒涼。那一瞬間,江藜蘆有些不知所措。
在夢裏,她又見到了當年的那雙眼睛。可她剛剛望向那雙眼睛,便又聽見了母親的囑托、姐姐的哀嚎、兄長的慘叫……最後那雙眼睛變成了父親死不瞑目的雙眼。
江藜蘆在夢中掙紮著,猶如一個不會水的溺者。她在水中掙紮,眼前有一棵從岸邊斜長出來的樹,可潛意識卻告訴她那樹有毒,一碰就死。
她陷入了迷茫,是任由大水將她卷去、淹死在水底某個角落裏,還是攀上毒樹爬到岸上、安詳地死在熟悉的土地上?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她躺在宋筠月的懷裏。宋筠月緊緊地抱著她,難得地沒有動手動腳。
可下一秒,宋筠月又恢複了在江藜蘆麵前一貫的形象,開始胡說八道了。
“小江兒,我發現了,你隻要一和我同床共枕,這床單便要換。”宋筠月故意這麽說著,拿出帕子,給江藜蘆擦了擦汗。她做了一夜的噩夢,竟出了一身的汗。
縱使江藜蘆對宋筠月的打趣已是見怪不怪了,可聽到宋筠月如此說,她還是不自禁地微微紅了臉。“我自己來。”她說著,拿過了宋筠月手裏的帕子,坐了起來,背過身去,輕輕擦著汗。
“我準備上朝了,你再多睡會吧。”宋筠月說著,便下了床,隨手披上了衣服,便打開暗門,回她自己的臥房去了。
江藜蘆依舊坐在床上,低頭看著宋筠月留下的那一方白帕,不禁苦笑。她所有的傷痛都是宋筠月帶來的,可如今這樣對她的人也不過隻有一個宋筠月。
對了,還有成練。唉,也不知那個被她扔在江月閣的小丫頭如何了?
宋筠月一向很忙,在早朝結束之後,她還要在紫崇宮中多留些時候,和大齊皇帝宋廷時商議朝政大事。以往這個時候,江藜蘆都是一個人待在宋筠月的房間裏,什麽都不做,也無人打擾。畢竟宋筠月的臥房算是這公主府的禁地了,根本沒有人敢隨意踏足這裏。
可今日有些不同。江藜蘆正在看書,卻聽見有人敲門,接著便是一個尖細的聲音:“江姑娘,公主請了太醫來為姑娘診脈。”
唉,又是這聲音,江藜蘆太熟悉了。
她放下了書,打開了門,果然,是一個中年太監,身後跟著一個太醫。她看著那太監,問了一句:“冒昧問一句,公公貴姓?”說來慚愧,她在公主府中八年,竟未見過這人。可是,能幫宋筠月辦那許多隱秘之事,想來也不是普通人了。
“老奴姓杜,從前在宮裏服侍公主直至公主出嫁,去歲才又被公主傳來這府中服侍。姑娘不認識老奴也是情有可原,”杜公公笑眯眯地說著,招呼著太醫進了屋,又對江藜蘆道,“江姑娘,公主說姑娘夜裏睡得不安穩,特意讓老奴請了太醫來給姑娘診治。”
江藜蘆聽了這話,心中一時有些不是滋味。為什麽宋筠月對她這麽好,為什麽偏偏是宋筠月?
“公公在我麵前不必自稱老奴。”江藜蘆說。畢竟說的不好聽點,兩人都是公主府的下人,而江藜蘆還是個囚徒。雖然表麵上看,她錦衣玉食的,可她還是個囚徒。
“姑娘,請讓我為你診脈吧。”太醫說。
江藜蘆便坐在太醫麵前,伸出了一隻手去,杜公公連忙拿出了個帕子蓋在了她手腕上。太醫搭上脈,診了許久,又問了些問題,這才撚了撚胡須,道:“姑娘憂思鬱結,情誌不遂,心中焦慮不安,這才夜裏驚夢。我可以為姑娘開些安神的方子調理,但要緩解這症狀還需靠姑娘自己。”說著,太醫拿了筆,開了方子,遞給了杜公公。
“多謝。”江藜蘆說。
杜公公把方子給江藜蘆看了一眼,江藜蘆看著藥方,隻覺心中苦澀。
“憂思鬱結,情誌不遂……”江藜蘆在心中默念著,“心結未解,隻怕安神藥也沒什麽用。”
江藜蘆送著太醫出了門,她不願失禮,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說起來,她除了在宋筠月麵前放肆,在其他人麵前一向是客套有禮的。
唉,為什麽她那般放肆,可宋筠月還是沒有對她下手?傳說中雷厲風行手段狠辣的瀛陽長公主,偏偏總是對她手下留情。
江藜蘆雖出了屋門,可她也沒有走太遠,隻是將太醫送到了園子的小徑邊便要轉身回去,接下來依舊是杜公公送太醫出去。
可她沒想到,這短短幾步路也會出事,她剛走了沒兩步,麵前就閃出了兩個黃衫女子,其中一個對她拍手輕笑:“瞧瞧這是誰?這不是那上趕著巴結公主的江藜蘆嗎?”
江藜蘆認得這兩人,現在說話的名喚沉英,身側那個年紀稍小的名喚沉華,兩人是姐妹,都是公主府的暗衛。從前,幾人曾一處受教。
“你怎麽從屋裏出來了?莫不是又要逃跑?”沉華笑道,她和沉英對視一眼,便向江藜蘆走來。
“逃跑又如何?你我姐妹能把她抓回來一次,就能抓回來第二次,”沉英看著江藜蘆,挑了下眉,“聽說你在外號稱是天下第一刺客,我看你這名頭還是改改吧。”
“原來那日在華粱殿偷襲我的是她們,若不是她們……”江藜蘆心想,“唉,沒有她們,我就真的能殺了瀛陽嗎?”
“姐姐,你看,這木頭又不說話。”沉華道。
江藜蘆根本不想理會她們,掉了個頭就要繞路走。可走了沒幾步,卻又聽見身後傳來沉英的聲音。
“是啊,人家一向自詡是官宦人家出身、書香世族的女兒,哪裏看得上你我這般出身低賤之人呢?”沉英望著江藜蘆的背影,冷嘲熱諷。
江藜蘆本不願意和這姐妹倆多做糾纏。她曾和這二人在一處受教八年,知道這二人是個什麽脾性,武功很高,也實在難纏。兩人一向欺軟怕硬,江藜蘆不愛說話,她便成了二人的目標。後來江藜蘆攀上了瀛陽長公主這根高枝兒,二人雖明麵上不再欺負她,卻時常在背後冷嘲熱諷。
對於這些,江藜蘆一向不在意,也一向不理會。她心裏裝了太多的苦,這些小事實在是不足掛齒,不值得她費什麽精力。可偏生今日,沉英多嘴,提了“官宦人家、書香世族”……
江藜蘆身形一頓,停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二人,眼神凶狠又淩厲。沉英沉華本來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見江藜蘆這樣看她們,冷不丁一嚇竟閉了嘴。
江藜蘆看著二人,她在袖裏捏緊了拳頭,恨不得立馬出手教訓了她們。可她依舊克製著,她知道自己如今不能出手。她們又沒有軟筋散的束縛。
“對不起。”江藜蘆突然說了這一句,聽起來是道歉的話,可聲音裏卻盡是殺意。
暗衛旨在護衛,刺客重在刺殺。江湖上摸爬滾打的刺客就算好脾氣,也是有戾氣的,哪裏是這等養在深宮大院的暗衛比得了的?沉英沉華聽了這話一時竟打了個寒顫,方才的氣焰已消失殆盡,不知該說什麽,隻能看著江藜蘆默默遠去。
“姐,她出去一趟,好像不太一樣了。”沉華道。
沉英點了點頭,又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她終究是個叛徒。我就不信,公主真能一直由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