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買家
第3章 買家
宋筠月讓人收走了江藜蘆身上一切可以行刺的東西,卻並未對江藜蘆嚴加看管,江藜蘆甚至可以在府中自由走動。
但江藜蘆不傻。她知道現下不能施展武功,別說如兩年前一般私逃公主府了,她如今在這公主府內自由走動都是死路一條。
宋筠月雖沒明著下令囚禁江藜蘆,可她的一係列舉動卻迫使著江藜蘆將自己囚於公主府這小小一間房中。她知道江藜蘆不會這樣去找死。
江藜蘆立在窗前,望著天邊斜陽,沉思不語。相較於旁人,她是冷淡了些,也是沉默了些。因為這冷淡和沉默,一開始在公主府中,她是最不顯眼的那個。可後來就不是如此了。
正想著往事,她卻聽見了那熟悉的腳步聲,回頭看去,隻見瀛陽長公主正提裙踏過門檻,盈盈走進房間。她此時看起來還是那端莊又威嚴的模樣,周身就是鎮國公主的架勢。可當這鎮國公主把手一揮示意侍從退下之時,江藜蘆便知道她要變臉了。
“小江兒,”果然,門一關上,宋筠月笑逐顏開,聲音裏不免多了幾分戲弄的意味,“在等我回來嗎?”說著,宋筠月走到了江藜蘆身前,伸手輕輕點了一下她鼻尖,又是一陣輕笑。
江藜蘆明知這長公主是有意而為之,卻還是亂了心神。她無意間對上了宋筠月那火辣辣的目光,整個人不自覺地向後一退,又連忙轉頭避開了宋筠月的視線。
“不說話就罷了,你臉紅什麽?”宋筠月輕笑著向後退了一步,袖子一甩便飄然向不遠處的美人榻而去。她慵懶地半坐半躺在美人榻上,伸手拿過旁邊小幾上的酒樽,自斟了酒,喝了一大口,又笑吟吟地看向江藜蘆。
而江藜蘆依舊立在窗前,遠遠地看著宋筠月,並沒有走過去。她覺得如今還是保持距離為好,省得又生出事來。
“小江兒,”宋筠月一邊喝著酒,一邊望著江藜蘆,笑道,“給我拿些水果吃吧。”說著,宋筠月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冰鑒,婢女們在她回來前不久才把冰鑒送了進來。
江藜蘆頗為無奈,可人家畢竟是公主,自己如今隻是個囚徒,有什麽理由不聽她的呢?於是江藜蘆走到冰鑒前,把冰鑒推了過來,放在了小幾旁,讓宋筠月剛好可以夠得到。因著軟筋散的效用,不過挪了個冰鑒,她額上便出了點細汗,氣力有些撐不住了。
“你打開看看裏麵有什麽。”宋筠月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放下了酒樽,隻是瞧著江藜蘆。
江藜蘆依舊一言不發,沉默地打開了冰鑒,隻是一些尋常的瓜果,還有一把小刀……
“唉,今日這些家夥是犯懶了,竟然沒有切塊便送來了,明日定要好好處置他們,”宋筠月說著,意味深長地看向江藜蘆,“不如你幫我?”
江藜蘆看向那把小刀,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她又看向了宋筠月,隻見宋筠月依舊微笑著看著她。
江藜蘆登時忍耐不了了,伸手便拿起了那把小刀,對準了宋筠月。小刀很輕,也很鋒利,刀鋒一亮,宋筠月的眼睛一時竟有些睜不開。
“吃哪個?我切。”江藜蘆冷冷問著。不知道的人看了她這架勢,隻怕會以為她在挾持瀛陽長公主。
可她下不去手的,一直如此。
宋筠月見狀,垂下了眼眸,淺淺一笑,道:“算了,不切了,你給我喂葡萄就行。”
還要喂?如果她沒記錯,這長公主已二十有七了。江藜蘆看著宋筠月,把小刀“咣當”一聲扔回了冰鑒,似在發泄自己的不滿。然後,她轉身就要走。
“小江兒――”身後傳來公主的嬌嗔。
江藜蘆無奈地停住了腳步,歎了口氣,道:“是,殿下。”
無法,她隻得擦了擦汗,又用清水洗了手,拿帕子擦幹了。她又回了宋筠月跟前,在美人榻邊席地而坐。她小心拈起一顆葡萄,送到了宋筠月唇邊。宋筠月的舌尖靈巧一挑,把葡萄帶入口中的同時,似乎還碰到了江藜蘆的指尖。
江藜蘆的手不禁一顫,她連忙把手縮了回去,心中懊惱不已:“早該想到的,她總是這樣。”
“還要。”宋筠月咽下了口中的葡萄,又眼巴巴地望著江藜蘆。
“殿下還是自己來吧。”江藜蘆終於忍不住說了句話。她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宋筠月總是這樣借機戲弄她。
“小江兒――”
“你……”
公主輕聲軟語地喚著那親昵的稱呼,伸手抓住了江藜蘆的領子,毫不費力地就把她帶到了眼前。江藜蘆不禁心跳加速,呼吸也不自然了起來。
公主凝視了一會兒她的眼睛,又把視線緩緩移到了那朱唇之上。江藜蘆見她湊了過來,一時局促不安,不知是該躲還是不該躲。將吻未吻之時,卻聽見門外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殿下,太傅大人求見。”
江藜蘆一愣:這聲音未免太過熟悉了。她想了想,瞬間明白了,向後一躲,憤恨地看向了宋筠月:“天下竟有雇人刺殺自己之人。”
宋筠月便是那個買家!
此刻,宋筠月看起來倒是十分坦蕩,她鬆了手,輕撫著江藜蘆的麵龐,笑著答道:“若非如此,我還能再見到你嗎?”又道:“你也不用疑心我是怎麽找到你的,你那閣名起得也太明顯,我一聽就知道是你。更何況,除了我公主府的暗衛,還有誰會有如此身手?小江兒,你注定要回來的。”
江藜蘆垂下了頭,不曾想自己竟著了她的道!唉,說起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她麵前,自己就隻有被擺弄的份。
宋筠月隻是瞧著江藜蘆,雖是笑著,但眼裏卻莫名有一層朦朧的悲傷。明明是她下的套,人回來了,她卻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不說這些了,反正你如今已回來了。太傅有意求娶我,我可不能讓他久等。”宋筠月故意岔開話題,她坐起身來,卻隻是看著江藜蘆,觀察著她的反應。
可江藜蘆卻一點明顯的反應都沒有。她依舊是低垂著眼,一如既往的沉默。她早就習慣了。瀛陽長公主權勢滔天,又是孀居,若想迅速贏得權勢,求娶瀛陽長公主簡直是最佳選擇。
雖然瀛陽長公主在朝中一貫是個讓人懼怕的存在,但依舊擋不住那些追名逐利之人。這些年來,上門說親的人早就把長公主府的門檻踏破了。
可江藜蘆的反應卻讓宋筠月大為挫敗,她暗暗歎了口氣,這小丫頭一向如此。於是她又故意問道,道:“你覺得他怎樣?”
“我從未見過他,不能評價。但能被任命為太傅,想來也不是庸俗之輩。”江藜蘆說。她知道宋筠月在試探自己,卻還是這麽說了。兩人間不清不楚的關係,還是早點斷了為好,不然隻是徒增痛苦。
“那你可有什麽想說的?”宋筠月又問。
“沒有。”江藜蘆答道,言簡意賅。
宋筠月有些坐不住了,卻還是故作輕鬆地問著:“怎麽會沒有呢?我若嫁了人,隻怕你就要夜夜垂淚了。”說著,她又湊近了些,問江藜蘆:“小江兒,你覺得呢?”
江藜蘆頷首道:“殿下還是莫讓太傅大人久等。”
宋筠月聽了這話,依舊是笑著的。她伸手捏了捏江藜蘆的耳垂,笑道:“前些時候叫我混蛋,如今又一口一個‘殿下’……你這小家夥,未免也太過善變。”
江藜蘆依舊垂著眼,道:“殿下若不喜歡,殺了我便是。”
“唉,又是這些賭氣的話,你在我麵前總是這麽大氣性。好了,小江兒,我該去會客了,你又要獨守空房了。”宋筠月說著,隨手撩起了江藜蘆的頭發又輕輕放下。她站起身來,走到穿衣鏡前,自己整理了下衣服,就要出門。
“若是我沒回來呢?”江藜蘆突然發問,回頭看向鏡前的宋筠月。
宋筠月整理衣服的手頓了一下,她回頭微笑著看向江藜蘆:“給了你四箱金子,雖不多,但可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
“那你豈不是人財兩空?”江藜蘆問。她不信宋筠月沒有後手,她認識的宋筠月從不會做虧本的生意。那可是鎮國長公主,她一向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自己得利的。
可宋筠月沒有答話。她隻是對著江藜蘆輕輕一笑,轉身便出門了。
江藜蘆一直看著宋筠月的背影,隻見她剛出去,靈鷺便帶著侍女們圍了過來,她又恢複了那威嚴端莊的模樣。江藜蘆一直都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她,或者兩個都不是……像宋筠月這般的人物,豈會輕易在人麵前暴露最真實的自己呢?
大門隨即掩上,而江藜蘆也自美人榻邊站了起來。她手指不自覺地搓著衣角,一時不知該幹什麽。最後她看向了那冰鑒,歎了口氣,又坐了下來,拿起了小刀,把那些未切塊的瓜果仔細切好擺在盤裏。
她本應該拿著這小刀結束一切的,可她卻還是下不了手,隻能拿這小刀來切水果。
她看著那把小刀,心中有些酸澀。母親的聲音再度在她耳畔響起:“藜蘆,報仇。”
十年了,這聲音一直沒有放過她。她仿佛又看見了母親臨死前的情形。在掖幽庭那狹小的房間內,母親臉色蠟黃,雙眼通紅,卻依舊緊緊地抓著她的手。
“藜蘆,報仇。”母親不停地重複著這句話,說了好幾遍,聲音漸弱,直至再也沒有呼吸。
那時的江藜蘆還小,看見母親離世,腦海中一片空白。但她記得那天的風。掖幽庭的風格外的冷,風一吹過,她渾身的血液好似都被凍結,再無半點知覺。待到她終於清醒些,她的腦海裏卻隻剩了“報仇”二字。
報仇、報仇……
“蒼天在上,亡母為證,江藜蘆今日在此立誓,日後必將為我江府報仇雪恨,”小姑娘咬了咬牙,含淚在母親遺體前深深一拜,“我會殺了瀛陽長公主……不是她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