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粉身碎骨都贖不了自己的罪
第376章 粉身碎骨都贖不了自己的罪
他生在一個落第舉人之家,父親為養家糊口,在鄉裏辦了一間私塾,母親溫柔賢惠,對他和父親都極好,日子雖不算富裕,倒也過得和美。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五歲那年,父親突然暴病而亡,母親思念父親,沒多久也跟著去了。
剩下一個孤苦無依的他,隻能寄居在叔叔家,叔叔嬸嬸對他不好,每日讓他上山砍柴,下田耕作,稍有不順便是拳打腳踢。
有一年大旱,顆粒未收,家裏的日子艱難,叔叔嬸嬸為了養活自己的孩子,決定把他賣到京城花樓裏去當小倌。
他雖然年紀小,自幼跟著父親讀書識字,隱約覺得當小倌不是什麽好事,死活都不願意去。
叔叔嬸嬸威脅他,若不去當小倌,便割了那東西進宮做太監去。
他知道橫豎逃不脫,一咬牙自己對自己下了手。
叔叔嬸嬸被他嚇得不輕,卻仍是狠心托門路將他送進宮裏,換了幾兩碎銀子。
入了宮,原以為隻要老老實實做事,總能混一口飯吃,卻沒想到做太監也有許多規矩,比如除了皇帝跟前批紅掌印的幾個大太監,小太監是不允許識字的。
他不懂這些規矩,進去沒多久便被人知道了自己識字的事,管事太監以瞞報為由,當場就要將他杖斃。
他被打得隻剩一口氣的時候,恰好幹爹路過,問明原因後,將他救了下來。
那時的幹爹還沒有做到現在的位置,但因他救過皇上的命,又幫皇上勸住了要告老還鄉的效古先生,皇上對他極是喜愛。
眼瞅著是一路高升勢不可當的勁頭,管事太監也不敢拂了他的麵子,願意賣他一個人情。
在幹爹的悉心照料下,他從閻羅殿撿回一條命,整日跟在他後麵叫恩公。
幹爹不喜歡這個稱呼,說宮裏時興認幹親,你若不嫌我年輕,以後就給我做幹兒子吧!
他當然不嫌,於是就正經八百地磕了頭,認了幹爹。
幹爹說,一日為父,終身為父,從此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便是讓你去死,你也不能皺眉頭。
說是這麽說,幹爹卻從不苛待他,把他會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全教給他。
那些日子其實很苦,但有了可以相依為命的人,再苦的日子也能咬咬牙撐過去。
後來,隨著幹爹的職務越升越高,又陸陸續續收了望夏,望秋,望冬,但不管怎樣,幹爹使喚最多的還是他。
再後來,幹爹終於做了東廠提督,皇上賜了大宅子給他,他們這些幹兒子,也終於能夠名正言順地出入宮門。
可以出宮的第一天,幹爹帶著他去了叔叔家,親眼看著他把叔叔閹成了廢人。
幹爹對他的恩情,寫出來能抵過這裏所有的書,可他卻恩將仇報,差點害死了幹爹。
他以為自己識得幾個字,讀過幾本書,便比旁人聰明些,知情趣些。
他看到旁的大太監都在宅子裏養女人,便覺得幹爹這樣的人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女人。
奈何幹爹是個冷血心腸,對什麽樣的女人都不感興趣。
恰好來了個若寧小姐,嬌俏可人,對幹爹一見鍾情,幹爹對她也另眼相看,於是他便一門心思地想要撮合他們,成全他們。
眼見著幹爹在若寧小姐的影響下變得越來越感性,越來越有人情味,他便以為自己是大功臣,是幹爹肚子裏的蟲,幹爹的喜怒哀樂他都能掌控。
他為自己的能幹沾沾自喜,為自己能討若寧小姐歡心沾沾自喜,甚至為自己能討茴香的歡心沾沾自喜。
可是他卻忘了自己的身份。
對於幹爹,他忘了自己是兒子,是下屬,他不該把自己的想法淩駕於幹爹之上,更不該把若寧小姐對自己的偏愛當作在幹爹麵前耍小聰明的倚仗。
對於茴香,他被幹爹和若寧小姐的甜蜜迷了眼,以至於忘了自己是個無根之人,根本不可能給女孩子幸福。
他不是幹爹,茴香也不是若寧小姐,他沒有幹爹那樣的能力,茴香也沒有若寧小姐那樣的自由,就算有,也不該把一輩子耽擱在他一個太監手裏。
他真是恨透了自己的自作聰明,恨透了自己的沾沾自喜,更恨透了自己拿話本子畫冊子給幹爹啟蒙的愚蠢行為。
昨日衝進房裏看到幹爹雙目緊閉嘴角帶血的樣子,他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跪在門外的時候,他一遍又一遍問自己,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憑什麽要這麽做,你有什麽資格這麽做,你是從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輕浮,如此惡俗,如此自以為是?
難道幹爹當初救你,收你當幹兒子,就是為了讓你教他如何沉迷於女色嗎?
你明知幹爹身中邪毒不能動情,為什麽還要將他往火坑裏推?
倘若幹爹真有個三長兩短,你粉身碎骨都贖不了自己的罪。
望春越想越難過,眼淚叭嗒叭嗒掉下來,砸在他手裏的話本子上,還來不及濡濕書頁,便被他扔進了火裏。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會幹這樣的蠢事,也不會再看一眼話本子,他要找回他最初的樣子。
他是幹爹的一把刀,他活,是為了幹爹,他死,也是為了幹爹,幹爹厭惡的,他來鏟除,幹爹在意的,他來守護,幹爹喜歡若寧小姐,就讓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喜歡,他所要做的,就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默默為他們祝福。
除此之外,世間其他的一切,統統與他無關,包括……那個臉蛋圓圓,梨渦淺淺的姑娘。
張看回到大門口,按照望春的吩咐對茴香說:“不好意思茴香姑娘,春公公今兒個不在家,要不你自個去見督主吧?”
茴香翹首盼了良久,沒想到竟等來這麽一句,小臉垮下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但她謹記著自己的任務,她是來給小姐送信,順便來看一眼望春,雖然望春不在,她也不能耽誤了小姐的正事,於是便對張看屈膝道:“那就勞煩這位大哥再給我帶個路。”
“茴香姑娘客氣了。”張看撒了謊,心裏多少有些歉疚,便殷勤地領著她去了江瀲的住處。
茴香跟著小姐來過很多次提督府,卻從未跨進過大門一步,今日算是頭一回,看哪裏都是新鮮的,因此很快就將沒見著望春的失落拋到了腦後。
張看以為她害怕江瀲,其實她並不怕,見到江瀲後,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把信雙手奉上:“督公大人,小姐讓奴婢來給您送信。”
江瀲原本是坐在內間床上的,聽說茴香來送信,特意穿戴整齊到客廳見她,免得她回去告訴杜若寧自己精神不好,害得杜若寧在那邊擔心。
“有勞你親自跑一趟,你家小姐可好?”他接了信,沒有立刻打開,反倒問起來了杜若寧的情況。
“小姐挺好的。”茴香答道,“昨兒個去了陸府找嫣然小姐玩,今兒個在家裏和兩位堂小姐玩。”
“那就好。”江瀲點點頭,“你稍等一下,待我看了信,與你家小姐寫封回信,你一並帶回去。”
茴香應是,規規矩矩站著等候。
江瀲讓張看給她倒茶,自個拿著信去了裏間。
邊撕開信封,邊盤算著怎麽給杜若寧回信,結果取出來一看,裏麵除了一幅輿圖,竟隻有一張滴了墨汁的信箋,上麵一個字都沒有。
江瀲:“……”
這也叫信?
不想寫就算了,送一滴墨汁來是什麽意思?
原打算寫幾句話質問她,待到提起筆,滿腹的幽怨竟是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表達。
躊躇間,方才明白杜若寧為何隻送了一滴墨給他。
相思滿懷說不出,唯寄紙上一點墨。
於是,他便也有樣學樣,滴了一滴墨在紙上,裝進信封裏給了茴香。
茴香接過信要告辭,望夏突然慌慌張張地跑來,進門也不看屋裏有誰,徑直對江瀲喊道:“幹爹,不好了,望春瘋了,您快去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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