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心一意的活法
第115章 一心一意的活法
如同巨石落入池塘之中,魏雲策現身支持肅正軍,在讀書人之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而他卻仿若置身事外一般,在覲見公主一事結束之後,照舊回了孫文敬替他安置的院子。
他回了院中第一件事,便是將這片小院由暗轉明。
“以後不必防著有人窺伺,隻需如常巡防即可。”
他吩咐院中護衛,聽得小書童童安目瞪口呆。
見自家公子吩咐完事情,就轉身去了書房,好像這件事,隻是去泡一壺茶這樣的小事。
童安愣了半晌,就連忙端了茶水跟到了書房裏。
公子立在書架旁,低頭翻著書,同平日沒什麽兩樣。
童安端了茶水走過去,見公子略微轉頭看了一眼,“放那兒吧。”
但童安心裏有一萬個不解,放下茶盅還是磨蹭著沒有離去。
公子又側過頭看了他一回,他連忙抓住這個機會,問了一句。
“公子敞開了院門,外麵的人很容易就曉得公子住在此處了?公子不是不讓外人知道嗎?”
童安跟在公子身邊也有些年月了,公子做事,就像是從池塘的蓮葉上走過,哪怕是再不易的事情,也不會沾濕他鞋麵分毫。
這是公子行事之風,也是魏氏一族行事之風。
所以童安想,之前公子與還是秦姑娘的公主走近也好,提親也罷,還是如今秘密進入肅正軍中為公主出謀畫策,這些的前提,都是不會讓公子和魏家,落入尷尬的境地。
但眼下不如此了嗎?
還是說另有打算?
童安覺得公子一定另有打算,不禁壓低聲音道了一句。
“您是不是,想讓公主記住您這份大恩情,是不是以後,,”
童安話沒說完,聽見公子忽的叫了他一聲。
“童安。”
“小的在。”
童安不知公子有何吩咐,他抬頭看了過去,見公子轉過了身去,沒有再看他。
“今日你就回魏家吧,以後不必過來了。”
童安一愣,大驚失色。
他跟在公子身邊好生生的,怎麽突然被攆走了?!
他撲通跪在地上,正欲問上一句,聽見公子又開了口。
公子翻著手上的書,嗓音溫和依舊。
但道。
“什麽都不必問,更要記住,什麽都不要說,不然,,”
最後半句落在童安耳中,童安晃了一下,跪坐在了地上。
接著有暗衛幾乎是憑空出現,扯著童安將他帶了下去。
書房裏清靜了下來,魏雲策翻書的手微頓,隻一息,又繼續翻書。
*
青州魏家。
魏成堂從正院出來,煩惱地揉了揉額頭。
女兒著實不聽話,一會這家看不中,一會那家看不上,嫡枝嫡女嫁人豈是她能挑揀的?
他曉得她瞧上秦家的秦慎了,若論以前,魏氏嫡女同秦家長子恰好門當戶對,但現今秦慎可是肅正軍的大將軍,公主身邊的大將,魏家可不好再開這個口。
除非是日後,公主登極,奉上魏氏,魏氏才有可能同秦家再次並肩。
不過,那都是多久後的事情了。
更不必說,公主能不能坐上那皇位,尚未可知呢。
魏成堂隻能訓斥女兒不要胡鬧,但這萬事未定的關頭,暫時不再給她定親,也不算錯。
魏氏不管做什麽事,都要給自己帶來最大利益才好。
魏成堂快步離開這吵人清淨的後宅,剛走到前院,就見有人已經在等著了他。
這人是他安排留在兗州城裏麵的人,無有大事的情況下,不會返回青州。
魏成堂直接將此人叫進了書房裏。
而這人一開口,魏成堂整個人都好像被冰雪凍住了,半晌回了神。
“真的?他真的現身在眾人麵前?!”
這當然能讓肅正軍更加放心地用他,但對於魏家,簡直是致命地打擊。
魏成堂腳下打晃,壓著胸口快步往外而去。
他得去青州問了明白!
魏成堂將魏雲策叫到了自己悄悄在兗州城安置的私宅裏。
見到魏雲策便怒問,“你瘋了嗎?!魏家還有人在朝為官,你不知道嗎?”
他怒氣衝天,卻聽到長子風輕雲淡地道了一句。
“我知道。”
“那你還現身於人前?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要如何收場?”
朝廷必然不會放過魏家,當然魏家闔族在青州,不會出什麽大事,但是在朝為官的人,可就難說了。
但魏雲策卻道並無難處。
“父親隻需要將我逐出家族即可。肅正軍不會為難魏家,朝廷便也不至於砍殺了在朝為官的魏家人,最多貶黜而已。”
如此這般,雖然能消除對魏家最大的衝擊,可魏成堂還是不明白。
“你原本隱在後麵做事好好的,魏家兩邊都能站住腳,何必非要選一邊站?你是忘了家訓嗎?”
他一直以為長子是家族絕佳的繼承人,卻沒想到有一日,他竟會亂來至此。
他盯著魏雲策,要他給個理由。
可魏雲策也隻是笑了笑。
“父親,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兩邊站,不是嗎?”
“但此事就可以!”
他這麽說,他笑意更濃了許多。
“但我不想這樣了。”
他說完,竟再沒停留,跟他行了一禮之後,轉身就走。
魏成堂驚詫,甚至忘了叫住兒子,待他回過神來,私宅裏空空蕩蕩,自己的長子早已經走了。
*
兗州城的大街小巷,仿佛回到了戰事之前,或者再往前的某個風調雨順的平安年。
路邊的小商販們吆喝著自家買賣,行人或走或停,車馬穿梭其間,一切都那麽地真實而直白,清晰分明地現在眼前。
他看著走著,也或停或行,直到看到一張熟悉的麵龐。
“遊族兄?又見麵了。”
魏遊站在一家金玉樓門前,握刀而立,一錯不錯地看著魏雲策。
他開口,聲音極冷。
“你到底有什麽企圖?我從不曾將魏家的事情告訴過公主,但若你和魏家要損害、利用公主謀求私利,你以為我真不會揭發你們嗎?!”
他冷聲警告,卻見魏雲策搖了搖頭,無奈地笑著看了過來。
“族兄多慮了,,說起來,我不能再稱呼你為族兄,畢竟你還沒完全脫離魏家,我卻馬上要被逐出族門,不能再這般稱呼了。”
魏遊挑眉。
魏雲策沒什麽解釋,隻是又道了一句。
“但我也確實沒有別的心思,隻是想要換個一心一意的活法罷了。”
他說得似是真心,但魏遊卻根本不信,嗤笑一聲。
“花言巧語。”
他不信,魏雲策也沒有再說。
他隻向魏遊身側走了兩步,停在了他身旁。
魏遊皺了眉,卻聽見他輕聲開了口。
“我魏雲策,不可能再做傷害她的事,此生都不會。”
話音落地,魏遊訝然看了過去。
魏雲策又恢複了平素的模樣。
身後的金玉樓中,有陣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魏遊轉頭看去,見穿了尋常姑娘衣裳的公主,同李二小姐正走到了樓下。
公主沒有留意到門外的人,但魏遊卻見魏雲策的目光,如同靜止了的流水,落在了公主的身上。
可他沒有出聲,更沒有上前,又多看了公主一眼,轉了身。
“走了。”
說完他當真沒有留下,回到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傍晚的街市上人聲嘈雜,魏遊腦中亦有些哄哄作響,還是公主走到了他身邊。
“在想什麽?我們要回去了。”
魏遊這才回了神來。
他向公主行禮,跟在小姑娘身後。
但方才魏雲策說的話,從他嘈雜的腦海中跳了出來,獨獨響在了他耳邊——
“我魏雲策,不可能再做傷害她的事,此生都不會。”
*
夏日荷風吹來之時,來自各地的好消息也如夏風一樣,不住從四麵八方吹來。
孫文敬每日都紅光滿麵——有了這一屆會試頭名的魏雲策振臂高呼,天下眾多讀書人,都記起了先太子殿下的仁明之心,願意效忠殿下遺孤,撥亂反正,肅正清君。
有了讀書人的支持,首先肅正軍各地征兵,都容易了許多,先前肅正軍占據大片城池,卻兵力不足,守城尚且捉襟見肘,就不必說繼續北上了。
眼下,兵力大增,北上就有了十足地底氣。
但更重要的是,有了眾多讀書人的支持,士林中起了浪,這浪毫無疑問地拍打到了朝堂之上。
本就人心不齊的皇帝的朝堂,在浪濤的拍打至下,越發鬆散無度,肅正軍趁機向西拿下了數座城池,幾乎毫無抵擋。
肅正軍仿若即將上山的猛虎,北上之勢已不可能遏製了。
,,
軍中士氣大振,身在前線的秦慎自然第一個察覺。
在沈家軍眾將一連拿下西麵數城之後,秦慎向北壓製濟南,衝破防線北上,也已勢在必行。
天越發熱了,營帳抵不住暑熱侵襲,到了傍晚便熱得人發慌。
連秦慎都讓人將輿圖擺在了外麵。
常子得了秦恬的令來的時候,見公子正立在輿圖旁邊,一臉冷肅地同幾位將領說話。
常子對公子的害怕,從未一分,甚至有時候還能夢見彼時在諸城外山丘上,秦慎處置陪房的場景。
他不敢打擾,就在旁邊等著,直到公子說完話讓那幾個將領都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地拜托傅溫替他傳一聲。
對於常子的膽小,傅溫無言以對,隻能說不虧是公主的小廝。
但公主也早不那般膽小了,他甚至還見過公主瞥公子,公子毫無慍怒,反而眉眼含笑。
這會傅溫替常子通稟了一聲,將他帶了過來。
秦慎讓傅溫收了輿圖,走到了一旁。
“公主讓你過來的?”
常子雖怕得不行,卻也聽得出來,這句話問得柔和,就如同即將入夜的初夏之風。
常子卻不敢放鬆,他點頭,道了聲是。
“公主說快到端午了,讓小的來看看您。”
端午?
秦慎都快忘了還有節慶。
去歲端午還曆曆在目,不想轉眼整整一歲過去了。
那日她去了他的熙風閣,卻被他拒在了門外。
秦慎暗暗搖頭,但也就是那日,她送了她一串親手刻的桃木五毒手串,改口叫了他“大哥”。
秦慎心下微微快跳了兩下,神色越發溫和,問了常子。
“公主又讓你帶什麽過來了?”
這個問題一出,常子渾身都繃緊了。
他該怎麽告訴公子,公主什麽都沒給公子,還送了公子一句不太客氣的話。
常子目露艱難,秦慎就瞧了出來。
“怎麽了?”
常子察覺公子方才柔和的神色明顯斂了幾分。
他說沒有,“公主沒、沒讓小的給您送東西,隻是給你帶了句話。”
秦慎略有點意外。
“什麽話?”
常子難以開口同公子說出這樣不太客氣的話,他隻怕公子一不高興,也讓人把他“埋了”。
但公主說必得原樣複述才行。
常子手心都冒汗了。
但也不得不說。
“公主讓小的跟您說,”他艱難複述。
“今歲端午什麽都沒有了,煩請您把去歲的手串翻出來戴吧,若是丟了,以後更是什麽都沒有了。”
若是別的主子,常子不至於害怕成這樣。
但他這會說完公主的原話,兩腿都有些發軟了。
公子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他低著頭不敢動,心裏盼著公子把他這個人忘了。
但過了半晌,公子竟都沒有回應。
完了,一定是生氣了,他想。
但他抬頭看過去,卻看見公子半垂著頭,素來冷峻的麵容上,竟然露出了柔和輕緩的笑意。
他輕輕抿嘴而笑,竟然和常子時常參拜的菩薩像一樣,慈和溫柔。
常子竟一時間看傻了眼,直到聽見公子開了口,嗓音順和如春風。
“知道了。”
常子:“,,”
這,,
他沒找錯人嗎?這人真是公子?
但常子也不敢再多盯著公子瞧了,反倒是公子叫了傅溫,拿了一隻小匣子過來。
“是幾支五毒簪花,給公主帶回去吧。”
天呢。
常子徹底傻眼了。
殺神一樣的公子,竟然也會準備簪花這樣小姑娘的物件嗎?
但那匣子簪花,已經穩穩落在了他的手裏。
常子得了簪花,馬不停蹄裏趕回了兗州。
傍晚的風吹得人輕薄的衣襟翻飛,清涼之氣繞身而行。
秦慎站在營帳之間的風口出,將前幾日,他就讓傅溫拿出來的桃木手串帶在了手上。
金曜過來的時候,見大將軍眉目和軟,一張英俊的臉上難得帶了三分愉悅,正抬手低頭看向腕間。
他也看得一愣,走上前。
“將軍有何事悅心?是不是因為近來士氣大起?將軍覺得攻下濟南就在眼前了?”
攻下濟南這件事,是金曜每日要念叨三十遍的事。
秦慎笑了一聲,沒回答他。
金曜見大將軍果真心情愉悅,又道了一句。
“說起來,孫先生可真有本事,竟然拉攏來一位會元!那位會元魏先生原來在讀書人中這般有分量,他一現身,那麽多讀書人紛紛應聲,咱們兵力大增,著實是這位魏先生帶來的!我想接下來再攻濟南,一定能,,”
話還沒說完,金曜見大將軍方才柔和愉悅的神色,不知怎地突然消失了。
平日裏的冷峻重回眉眼之間,金曜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聽見大將軍問了句。
“可有什麽旁的事?”
金曜眨了下眼,這才想起自己著實是有事來尋將軍的。
他連忙岔開了方才的話題。
“回將軍,大營外來了個姓陸的公子,自稱是大將軍的同窗好友,道是來尋大將軍的。您看可讓他進來?”
陸賢昭。
他近日好像去了趟京城。
秦慎點了點頭。
“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