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密談
第86章 密談
原本這日就要前往三軍密談的地點,但昨日南成軍首領蔣山讓人來送信,道南成軍被朝廷派兵突襲,一時無法前往,密談的日子恐要向後延緩幾日。
不用這麽快開始談判,秦恬稍稍鬆了口氣。
孫先生、何老先生和大哥,連番上陣為她講說如今局勢。
雖則她公主的身份已經能促進這次三軍聯手,但她知道多一些,而不是完全坐在紗簾後麵聽話,也算是種威嚴。
秦恬自己也未有懈怠,從前愛看的話本子,常翻的藥膳書,眼下都放在了後麵,反而看起了張道長寫給她的關於東宮的過往。
關於先太子,秦恬知道他在民間仁名遠揚,可對於先太子殿下到底是怎樣的人,並無了解。
她就這麽成了先太子的遺女,心裏總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隻不過在如今的皇帝登極之後,先太子所有真實的過往都已經被篡改殆盡,秦恬無從知曉內裏真相,倒是張守元知道的頗多,記下了一本冊子供她參詳。
秦恬自拿到這本冊子起,就在翻閱關於先太子的往事。
先太子是在先皇後薨逝那年被立為太子的,原本先皇並未著急立儲君,彼時先太子也才六歲,但先皇後薨逝對先皇影響過大,先皇一度病倒月餘,病好之後就立了先太子為儲君,又照著先皇後的遺願,將皇後娘家的侄兒接到東宮,伴在小太子身側。
東宮一定,先皇膝下另一位皇子,也就是今上便被立為了晉王,彼時今上隻有四歲,若非是同年晉王生母病逝,也許就已經被送去晉地,但先皇顧念他到底也是年幼喪母,就將他留在了宮中。
皇上膝下一直隻有太子與晉王兩位皇子,後有妃嬪曾誕育過龍種,但也都在三歲之內就夭折了。
幸而太子順利長大,先皇早早就替太子定好了太子妃,可惜太子妃一直不曾生養,後來才有兩位太子嬪為太子誕下一兒一女。
然而先太子似乎注定了子女緣薄,長女長至三歲就夭折了,朝野期待的太子長子卻一直病病殃殃,勉強撐到了七歲,也沒了。
太子遭受打擊,病了長達半年之久,而後東宮,就再無小兒身影,,
秦恬翻著張道長給她的冊子,有種既近又遠的感覺。
原來這冊子上麵寫著的,才是她父親、長姐和大哥。
秦恬不由地就看向其間幾行對先太子長子的敘述。
先太子長子單名一個恢字,性子酷似先太子,小小年紀便心懷仁善,心寬而淨,樂善好施,,
原來這樣性子的人是她大哥?
秦恬試著去想象未曾謀麵的哥哥的模樣,但腦海中卻浮現出來身子高挺的青年的樣子。
在她坐到這公主的位置上之前,心裏都以為他才是她大哥,可現在,看到了真正的兄弟姐妹,才意識到,原來他不再是她哥哥了。
可他並沒有因此待她有半分疏遠,甚至他們比之前更親密了。
秦恬莫名就想到他將她抱在懷中時,她那會不知怎麽就眼淚上湧,止不住地往下落,仿佛是小孩子受了什麽委屈,轉回到父母身邊就忍不住哭一樣。
對她而言,他竟是令她如此安心的存在。
可是,他並不是她真正的哥哥啊,,
秦恬怔了一會。
曠野之上吹起一陣大風,風卷開營帳的門簾,爭先恐後的鑽了進來,滿帳子裏旋轉肆虐,嘩嘩啦啦地將書頁吹得作響。
秦恬這才堪堪回了神,連忙壓下了被吹得稀裏嘩啦的書冊。
恰帳外有腳步聲傳了過來,那腳步聲咚咚有力,小姑娘一下就聽出了屬於何人。
“公主在帳中?”他問了人,蘇葉立刻進來通稟。
他不時走了進來,秦恬立刻合上了那本冊子。
“孫先生又得了廣訴、南成兩軍的消息,兩軍都覺朝廷威壓日益增大,欲盡快見麵,興許就在這幾日了。”
就這幾日了嗎?
秦恬瞬間就有點緊張。
但她不想讓他看出來,就點頭說知道了,又叫了他。
“大哥一整日都在練兵,也該歇息了。”
說著,催促他離開。
秦慎仔細瞧了她了兩眼,並沒有瞧出她的緊張,便就順著她的意思回了自己的營帳。
他睡得晚,睡前又想到了之前章老將軍暗中提點的他幾處作戰陣型的問題,剛睡下就起了身,又挑燈回到了書案前。
時間像秋風一樣一刻不停地將下推進,秦慎看了一會輿圖,動筆花了四五副作戰圖,總算在此事上有了些頭緒,剛要歇下,就聽見外麵隱隱有走動聲。
這會已到了下半夜,誰還在外麵走動?
秦慎細聽了一下響動的方向,皺了皺眉,走出去果見蘇葉端了茶水要進帳子。
這都何時了,還要飲茶?
秦慎走過去,不必去問蘇葉,也聞到了安神茶的味道。
“我還以為真的不怕不緊張,原來都睡不著覺了。”
秦恬像個趕考前的學子,有種馬上就要上考場,卻還沒有準備妥當的感覺,晚間聽說他密談就在這幾日了,睡覺時便睡不著,怕被他發現,偷偷摸摸點了小燈又翻了一下眾人給她的書冊,這會過了午夜還沒有睡意,才讓蘇葉泡了安神茶來,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既然睡不著,就出來說話吧。”
秦恬:“,,”
外間月色透亮,秋風裏已有了冬夜的氣息,秦恬裹了蘇葉給她披上的厚厚的披風,看了一旁的男子一眼。
“大哥不冷?”
秦慎不覺冷,隻是看著她一副心虛被抓到的樣子,無奈又好笑。
“不是說不怕?”
“本來就不怕。”小姑娘嘴硬,“我隻是、隻是,,”
她努力想了一下,“隻是有點興奮,睡不著罷了。”
興奮到睡不著,虧她想得出來。
秦慎嘴角勾了勾,但一想到這或許隻是個開始,後麵朝廷得知她的存在,還不知如何反應,就笑不出來。
偏她還有心思問他。
“我聽說,大哥讓栗修找了些尋常百姓的布衣?”
“嗯,”秦慎應了一聲,“我可能這兩日去一趟濟南城。”
“啊?”
濟南城可是前來剿滅肅正軍的朝廷大官的駐地。
“大哥去濟南作甚?”
秦慎本不欲多講,但想了想還是告訴她。
“朝廷新派來的大將錢烽,前來的路上行蹤忽的飄忽起來,一說已經到了濟南,另一說去了旁的地方,斥候刺探不輕,我以為此事未必簡單,準備前去濟南一探究竟。”
他說扮成百姓過去,“並不在濟南聲張,速去速回而已。”
饒是如此,秦恬還是覺得並不十分安全。
“大哥要扮做尋常百姓嗎?”
她不由打量了他一下,越發皺眉。
“大哥身姿高挺,在軍營中都不常見,又是這樣的劍眉星目,英姿不凡,走在街道上,令人一眼就能看住,再看一眼就記住了,如何扮做尋常百姓蒙混過關?”
她說得認真,似乎說的都是心裏所想,秦慎垂眸向她看去,微頓。
“都是真話?”
“那是當然!我為什麽要說假話?”
她還在打量著他,秦慎嘴角止不住翹了起來,任著她細細地打量。
他見她還要繼續說,他便仔細聽來。
她道,“還有這雙腿又長又直,臂膀寬厚,就這樣走在街道之上,不就如同白兔兒闖進來野豬林,那還能跑了,,”
話沒說完,秦慎重重嗆了一口。
他是要聽她說話的,可這是說的什麽?
他什麽時候也似她一樣成了白兔了?
不過幸好沒把他比喻成野豬,,
秦慎不指望她再說出什麽動聽的話來了,他清了一下嗓子。
“那該扮成什麽模樣?”
小姑娘沒有留意他方才的神色變化,隻是道,“富商?那也不太像。匠人?也差得多些。還是書生吧,斯斯文文的書生最好。”
況濟南府應該算是時常舉行大小的科舉考試,書生也算常見。
隻是她這麽說,聽見身邊的青年忽然問了一句。
“你覺得,斯文的書生最好?”
這話乍一聽似乎沒什麽,可再一聽,卻有些不同的意涵暗藏其中。
秦恬一下就想到了那晚同魏雲策不小心掉進深洞的事情。
而秦慎方才思緒一掠,就問出了這話,但他問出口就後悔了。
舊事何必重提?
兩人之間,一時陷入了氣氛微妙的靜謐之中。
可小姑娘忽然輕聲道了一句。
“我真的從沒想過嫁給他。”
話音雖清卻穩穩落在了秦慎耳中,像湧入一股溫泉,化開片片薄冰。
他還想再順著這句話,繼續問下去。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了。
他可能,會把她嚇到的,,
他自眼角輕輕看了看她。
“困了嗎?”
高潔的月,彎彎懸在高空之上,投下絲絲縷縷的清影。
風緩了一些,秦恬搖了搖頭。
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快解釋了看起來那麽不相關的話,但他好像一點意外的反應都沒有。
小姑娘腦袋被秋風凍住了。
兩人在零星的營帳與未熄的火把間安靜走動,潔白的月色將這份安靜襯托得更加靜謐無聲。
秦慎沒有去看小姑娘,隻是目光自眼角輕輕落在她裙擺,輕輕觸及,又暗歎收回。
而小姑娘也不敢去看旁邊的人,隻是在擰著眉頭思考自己,剛才為何會突然解釋。
兩人靜靜走了幾步,還是秦慎先開了口。
“這下困了嗎?”
秦恬下意識要搖頭,但轉眼又道。
“困了。”
若是她再說不困,她覺得他會陪著她繼續走下去的,,
她不知道這種猜測從何而來,卻不能讓自己有越來越多的問題弄不明白了。
“我要回去睡了,大哥也是。”
“好。”
秦恬舉步要走,又想起什麽。
“書生就算了吧,換個旁的。”
反正他也不喜歡書生。
“換什麽?”
“換成,,鏢師吧?”
“鏢師?”
秦慎不由看了一眼小姑娘,她是不是沒想到,他要一路護送的這一趟鏢,其實就是她這位公主殿下呢?
比起斯文的書生,秦慎很滿意於鏢師這個身份。
秦恬不知他覺得如何,卻見他笑了一聲。
“知道了,鏢師極好。”
秦恬:?
*
秦慎連去了兩日濟南,待到第三日要回來的時候,秦恬沒有看見人影。
難道鏢師被拆穿了?
她快步去了孫文敬帳中問了此事。
孫文敬笑著道不打緊,“大將軍在西麵發現了一小股試圖燒毀我軍糧草的朝廷軍,直接轉路過去料理了。所以晚間才會回來。”
秦恬聽著鬆了口氣。
鏢師沒被拆穿就好。
但孫文敬緊接著又叫了她。
“殿下,我們該起程了。”
“何時啟辰?”小姑娘訝然。
“一個時辰後如何?”
天光才剛大亮,看來是等不到晚間了。
秦恬沒有什麽異議,立刻回去著人簡單收拾了一番,戴上了公主的帷帽,隨著孫文敬等人,暫時離開了肅正軍營。
*
三軍密談的地方選在了聯通山林的一處山莊之上。
張守元和孫文敬率先前去,直到看到廣訴、南成兩軍的人都到了,才迎接了秦恬過來。
秦恬下了馬車便能察覺一束束探尋的目光,似夜間高亮的燈打了過來,雖被帷帽下的長紗隔在外麵,仍能察覺那濃鬱的打量之意。
她暗暗讓自己不要緊張,外麵的人什麽都看不見。
她隨著何老先生一直進了廳中,坐在了最上首,裏外間有密密的珠簾隔斷,秦恬這才由著下人摘了帷帽。
隻是她帷帽剛剛摘下,又察覺有幾道目光投了過來。
孫文敬先開了口。
“殿下在此,我等還是要緊守規矩,不可逾越。”
他口氣尚善,但提醒的意味卻不淺。
還欲打量的目光立刻少了大半。
秦恬聽見有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聲音連聲道是,還道,“肅正軍的孫先生說得有力,我等也是第一次覲見公主,禮數或還有缺,還請公主不要見怪。”
這人說話聽起來非常客氣,但另一邊,一個粗糲的男人聲音道,“朱首領這話是這麽說不假,但若是不能麵見公主,怎知裏間的到底是不是公主?”
這話一出,廳裏就靜得有些繃緊。
秦恬摘了帷帽,坐在簾內,仍舊戴了麵紗。
她抿了抿嘴,不過這種情形,她在來之前,就已經聽那位大哥替她猜測過了。
秦恬並不害怕,反而也順著那人的話細細推測了起來。
先頭說話的,應該說就是廣訴軍的朱思位了,那麽嗓音粗糲的男人是來自南成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