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拒絕
第43章 拒絕
半塘書齋是熙風閣內秦慎的內書房,書齋淩於水塘之上,處地僻靜,僅一條小路可通。
熙風閣裏的規矩,但凡公子去了半塘書齋,等閑不得打擾。
秦恬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規矩,但她來秦府時日尚淺,同嫡母嫡兄親近也沒有多久。
興許兄長有什麽緊要事,秦恬打道回了自己的朝雲軒。
熙風閣,半塘書齋。
白日裏的暑熱未能退去,反而蒸騰著池中水汽湧到了書房之中。
秦慎在書案前靜坐了一會,但白日裏在擁擠的人潮裏看到的一幕,不斷在他眼前閃現——
身著寶藍色錦袍的男子,剝了粽子遞給身邊的姑娘。
“最多隻能再吃一個,粽子不好克化,不然要積食了。”
小姑娘說不怕,仰著小臉笑著。
“待我再在路上走幾遍,再吃三個都能消化掉,”
她邊說著,還邊叫了那青年。
“大哥也吃吧,這味道真真好極了,,”
兩人親近地說著話,手腕上戴著同樣的桃木手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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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秦慎不知怎麽,總能想到方才的場景。
思緒亂糟糟如暑熱未退,秦慎閉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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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炎熱,秦夫人被暑熱拂到,身子不適臥了床,便沒有叫著秦恬到正院吃飯。
但秦恬聽聞還是去看了看秦夫人,用草藥配了個去暑靜心的香囊,送給了秦夫人。
秦夫人拉著她的手道謝,又笑道。
“離這兒不遠有條城中河,也不知何時的傳聞,說有人端午時節在那河中見過河神,故而端午這日晚間,城中人多去河中放燈以敬河神,著實熱鬧,連府中的小丫頭子,都要求一晚過去湊熱鬧。你若是無事,也讓丫鬟們引了你過去,隻是留意莫要落水才好。”
秦恬一聽就來了興致,“夜間放河燈,想必如夢似幻。”
秦夫人笑著點頭。
秦恬又陪著秦夫人說了些話,離開正院的時候,瞧見熙風閣高翹的房簷,又轉了過去。
她問門房,“不知兄長得閑沒有?”
門房沒聽說公子從半塘書齋出來,剛要回絕,連舟恰走了過來,聞言連道自己去替秦恬通稟。
之前在獵風山房,秦恬見秦慎還沒有這般複雜的通稟事宜。
她應了一聲,坐了下來,倒也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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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塘書齋。
連舟方才沏的茶還在外麵,書房門緊關著,公子毫無允人進出的意思。
連舟剛以上前,傅溫就跳了出來。
“你做什麽?公子在書齋不得打擾,你忘了?”
連舟當然沒忘,猶豫之際,男人的聲音自書房裏傳了出來。
“何事?”
“回公子,姑娘來熙風閣了。”連舟說著,連忙道,“公子若是不便,奴才尋個說辭送姑娘回去,隻是姑娘來了兩次,奴才想著還是同公子說一聲。”
他說完,書房裏靜了靜。
傅溫瞥了連舟,唇語道“公子要不高興了”。
連舟也不知那是何意了,隻能等著裏麵的吩咐。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裏才傳來聲音。
“請她過來。”
傅溫挑眉驚訝,連舟則大鬆了口氣,隻不過那嗓音落落,情緒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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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恬從沒來過熙風閣,左右瞧了兩眼,熙風閣用料古樸氣派,但擺設一切從簡,雖然與獵風山房風格相仿,但感覺卻有差異。
秦恬不由地就收了些閑散之心,一路跟著連舟進了熙風閣待客的廳堂。
這邊領到,連舟就退了下去。
不知怎麽,秦恬自門前遙遙看著上首飲茶的男子,竟有些陌生之感。
念頭一晃而過,她沒太留意於此,快步走上前去。
“兄長,我自玉鏡湖邊回來了。”
說完,見嫡兄茶盅未放,目光自她臉上一掃而過,淡淡地“嗯”了一聲。
仿佛是對於她的來去,並沒有什麽興致知曉。
秦恬快步上前腳步頓了一頓。
她不免尷尬,暗暗猜想他應該是有什麽棘手的事情,所以看起來冷冷淡淡的,不似這些日的兄長,反而像她剛認識他的時候,那位高高在上的秦大公子。
秦恬最是識情知趣,於是便沒再上前,轉了腳步規矩坐到了一旁。
她轉了身,沒看到上首的男子微微抿了抿唇。
“不知兄長今日有沒有看龍舟?”她試著問。
除了玉鏡湖,各地但凡有寬闊水域的地方,都有大小不等的龍舟賽,春末初夏最熱鬧的日子,無外乎這端午了。
但她這麽問了,隻聽到上首嫡兄的嗓音仍舊淡淡的。
“沒有。”
秦恬看去,忽聽他開口問了一句。
“還有旁的事嗎?”
話音落地,整個廳裏靜得落針可聞。
秦恬有些發懵,變成了家中的呆兔子。
但縱然是呆兔子,也能察覺到周身的細微變化,尤其是鷹的細微變化。
秦恬不曉得嫡兄今日是怎麽了,但她也不敢再多言。
她道沒什麽事了,不過又想到了什麽,從袖中拿出一隻鼓鼓的小荷包,她將荷包解開,從裏麵拿了一件物件出來。
秦恬將那物什小心放在茶桌上,推到了秦慎的方向。
那是一條桃木雕刻而成的五毒手鏈,顯然那雕刻工藝不精,但也能看出是五毒的樣式。
端午佳節佩戴五毒飾品,便能保佑整個夏日不受蟲瘴的滋擾。
秦恬本也沒有什麽事情,隻是習慣性地想跟他說幾句話,順便把這個送給他。
然而她卻見嫡兄的目光在那桃木手鏈上微微一落,就收了回去。
他嗓音越發冷淡了。
“我素不佩戴手鏈,好意我心領了。”
秦恬這次真的愣住了,耳朵在一聲轟響之後靜了下來,她大腦空白了一瞬。
秦恬看著那條雕工粗糙的桃木手鏈,在這一句的拒絕下倏然窘迫。
她怔了一怔,低頭快速地將那手鏈塞進了荷包裏。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麽。
若是這個時候,秦恬還沒有察覺嫡兄今日拒她千裏的態度,那肯定是被前些日的兄妹親近衝昏了頭腦。
她如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一樣,一下子醒了過來。
那手鏈是那麽的其貌不揚,甚至雕工拙劣地令人無法細看,樣式更是毫無新意,分明就是路邊幾文錢就能買來的東西。
她送出這樣拙劣的手鏈,如何配得上嫡兄?
他是高高在上的秦大公子,自己不過是個小庶女罷了。
她瞬時清醒過來。
秦恬再不會多講一句令人不喜的話,她跟他行了禮,就立刻退了下去。
她的腳步匆忙極了,仿佛意識到了自己本不該出現,迫不及待地消失一樣。
秦慎看著她快步離開的樣子,不由就想到了母親出事時,他在庭院裏威脅她,彼時她的模樣。
在那之後,她得了他的令,翌日就匆忙離開了秦府,,
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從在小鎮人潮裏見到她之後便不斷滋生,終在這一刻到達極點。
秦慎不知怎麽,看著她遠去的狼狽模樣,心下倏忽一慌。
他立刻就後悔了,起了身來。
但小姑娘走的飛快,已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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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恬一路疾行,本要朝雲軒,不想半路上,卻同前去朝雲軒尋她的蕭芸撞到了一處。
“呀,奴婢撞疼了姑娘沒有?”
秦恬連道無事,勉力收斂情緒,
“姐姐怎麽在這兒?”
蕭芸是得了秦夫人的話過來尋她的,當下便道。
“夫人怕姑娘找不到去城中河的路,就讓奴婢過來送姑娘過去。”
她說著笑起來,“入夜前後河邊最是熱鬧,滿城的小姑娘都到河邊放燈,夜裏的城中河滿滿當當地飄著燈火,銀河似得好看,姑娘快去吧,一年也就這一回。”
離開了熙風閣的秦恬,原本隻是想回到朝雲軒然後閉門將自己關起來。
但秦夫人的好意秦恬無法拒絕。
她突然覺得暫時離開秦府也不錯,點頭應了下來。
“那煩請姐姐引路。”
*
天冬和蘇葉,跟隨秦恬在諸城的時候,也沒見過這般場景。
平常日子,到了夜晚姑娘家便少有出門了,但今日沿河兩邊全是穿著一新的姑娘,衙門派了官兵巡邏防衛,姑娘們更加安心暢快,沿著湖邊或坐或走,三三兩兩地說著話。
蕭芸替她尋了個處人少的河邊,又在一旁的小攤子上,給她買了一盞蓮花燈。
“這花燈不僅能載著燭火一直飄,有些姑娘還寫了祈願的紙條放在上麵,也算是個祝禱吧。姑娘也可以寫點什麽放進去。”
一旁的小攤子還提供筆墨。
秦恬沒有什麽可寫的,倒是捏著袖中鼓鼓的小荷包,覺得或許可以放點旁的上去。
有府裏的小丫鬟來找蕭芸,蕭芸便同秦恬告退離開了。
天冬蘇葉亦去了附近的攤子上挑花燈。
秦恬垂著眼簾坐在河邊的石階上,與沿河兩岸的熱鬧格格不入。
確如秦夫人和蕭芸所言,河裏的花燈明亮繁多似夜星,整條城中河飄滿了悠悠蕩蕩的花燈,有燈有影,燦若星河。
不斷有姑娘將祈願的黃色紙條放進燈裏,又將燈置於水上,輕輕一推,燈就隨著清波蕩漾了去。
秦恬看著她們,半晌,也拿過了自己的那盞蓮花燈。
她沒寫紙條,隻是將那隻小荷包取了出來,拿出裏麵那條被拒絕的粗糙桃木手鏈。
她跟旁的姑娘借火點燃了燈,燈上的燭火在風中明滅不定,秦恬眸光隨著燭火明滅亦時明時暗。
她看了一眼那隻桃木手鏈。
她確實沒有什麽天分,比起來李純珍的巧手,同樣給兄長雕刻手鏈,她的手鏈雕琢得如此粗糙。
她方才也必然是被今日耍玩的興奮衝昏了頭腦,如何能拿這樣的東西送人呢?
她忽然覺得自己天真的可笑。
秦恬垂眸最後看了那手鏈一眼,抬手放進了蓮花燈裏。
一陣夜風自燭火氣濃鬱的水麵上吹了過來。
秦恬輕輕一推,順著風推走了那隻載著手鏈的蓮花燈。
她欲看著那隻蓮花燈越飄越遠,但忽然有人如風而至,一把撈起了那隻蓮花燈。
水聲嘩啦啦作響,秦恬一驚抬頭看去,看到呼吸微重的青年。
他低眸蹙眉,目光緊緊定在了她身上,嗓音微有些啞。
“就這麽,丟了嗎?”